距離元幼杉和祁邪動身去金融商場, 這一來一回不過大半天的時間,回到小區樓下時,正值太陽完全落下, 天際像是浮了一層悶青。
祁邪個子高, 在人群中仿若鶴立雞群。
他胸前口袋裡的金絲熊用爪子扒著前襟, 直接爬上了他的肩頭, 站在上麵視野一下便開闊了。
元幼杉的視線穿過了前方堆疊的人頭,看到圍聚在樓下的小區居民們, 都遠遠避著一棟居民樓。
18號樓,也就是祁邪家所在的樓房。
此時18號樓下的參天大樹, 正無風揮舞著粗壯的枝條, 像是有生命的精怪一般狠狠抽打在大樓的外壁。
被枝條抽到的地方牆皮裂開一道細細的紋路,灰塵瑟瑟往下落。
這棵樹昨天樹冠頂端才剛剛沒過五樓的窗頂, 僅過了一天半的時間,又生長出了許多新的枝條和葉子, 像是膨脹的綠雲, 幾乎要超過六樓的窗戶, 高度幾乎有25米!
它紮根在樓道旁的樹乾已經粗壯到需要三個成年人合抱,樹根下方的根須破土而出,像蜿蜒的地龍一直向四周發散延伸。
其中一部分根莖已經蔓延到了18號樓的牆角, 點點潮濕的青苔和根尖探入了樓道口。
昨日摔死在樹腳下的青年人屍體被拉走,但地上仍然殘留了大攤血痕;
元幼杉和祁邪從樓道出去的時候,那些暗紅色的血漬上就爬滿了青苔野草,以及蟲子。
如今那塊地方的血漬已被完全吸收, 那處的生物也比彆處長得更快更多。
若是再讓樓道口的這株巨植生長一段時間,彆說會不會影響這棟樓的居民出入,恐怕這整棟樓的根基, 都要被動搖。
搖晃的粗長枝條再次揮舞著劈了下去,這一次正好打在了某一戶居民的窗戶上。
頓時那兩扇玻璃被大力擊碎,直接四分五裂成玻璃渣,外頭貼著牆壁的葉子順勢擠入了屋內。
屋裡頭住戶驚恐的尖叫聲隱約傳了出來,頓時四周的抽氣聲更大了。
“我的老天爺,這還不跑,趕緊從屋裡下來啊!”
“那一戶家裡有個吃奶的孩子,家裡頭的女人還沒出月子呢,怎麼跑啊。”
“這些樹現在是吃人的,可不比以前了……有沒有人報警啊?”
“早就報警了,還打了醫院的電話叫救護車了呢,這麼久了都沒個影子,肯定來不了了……”
市裡有一些政府工作人員開始了電纜搶修,恰巧這棵變異植物開始發飆攻擊18號樓的居民時,信號恢複了一段時間。
有居民報了警還叫了救護車,但無論是警廳還是醫院,都隻說儘量趕過來。
因為現在外麵的路況都是植被,以及隱藏在城市各個角落中的變異動物,非常危險。
眾人正焦急議論著,三個人影從樓道中逃了出來,幾步跨過地上凸起的根須往遠處跑。
跑在前麵的是一男一女,因為天色太黑他們又太慌張,男人沒注意腳下的樹根,被絆了一下撲倒在地。
身後的女子回身將其拉起,死裡逃生後順利地從巨樹的樹蔭下跑離。
但另一個略落後的男人卻沒這麼好運了。
一條從樹冠中延伸的粗長枝蔓發覺了他,狠狠甩了過來。
他整個人被飛甩而來的藤蔓攔腰卷起,被高高拋在空中。
“救命!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求救的慘叫還未說完,揮舞的藤蔓忽然卷著他的身子往地上一摔。
隻聽結結實實‘砰’地一聲悶響,那男人直接粘在地上沒了聲息。
人群中有膽子小的,被駭得驚呼一聲。
好在天色已晚距離又遠,他們隻能看到個大概,太過血腥可怖的畫麵看不見。
元幼杉神情有些凝重,她可以確定這株巨木不是一般的返祖變異植物,而是白霧催化中形成的‘特殊種’。
一般來說,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中的特殊種都數量稀少,但殺傷力卻非常大。
往往它們的攻擊性極強,且都有特殊能力,很不好對付。
昨天她隻是驚歎這株樹長得比周圍的植被都要快,但現在看來,這種‘快’顯然是異常的。
它一天就能長幾米,若是任它這麼發展下去,幾個月後豈不是整個小區都要遭殃!
再讓它長個幾年,是不是到時候整個城市、甚至是國家都將被它吞噬籠罩!?
雖然現在的光線很暗,但元幼杉的眼睛即使是在夜裡,也能看得清晰。
在那些藤蔓和枝條擺動時,她發現那些粗壯的藤並不是樹木本身生長出來的,而是一些其他物種的植被,纏繞在樹木的枝條上。
在看清這種藤的瞬間,元幼杉心中的感應雷達便自動開啟。
她發現自己的腦海中直接蹦出這種藤的名稱和屬性,似乎是迷迭梗變種給她帶來的能力。
這種看似是普通藤蔓的藤枝,實際上名「寄枝藤」,是生物大爆炸後新產生的種類,並不是特殊種,而是普通種。
它單獨存在時非常柔弱,往往攀覆在牆上、角落中,除了表皮堅硬沒有彆的優點。
但一旦讓它寄生在其他植被上,它就會將自己藤蔓中的軟刺伸出,刺入被寄生者的體內,吸取對方的營養並迅速生長。
與此同時,它可以將自身的藤條和被寄生的植物嫁接、融為一體,成為被寄生者的一部分。
二者互利互惠,「寄枝藤」大大提升了這株巨植的殺傷力,也是它能攻擊大樓和行人的主要手段。
眼瞧著事態即將失控,人群中一個中年女子忽然站了出來,咬牙道:
“誰和我一樣有特異功能的,不如大家一起把樓裡的人救出來吧,那可是個剛出生的娃娃,眼睜睜看著他死了多造孽啊!還有三樓的劉老爺子,他人多好了,逢年過節誰沒收他點餃子粽子,咱們把人背出來也好啊!”
她這話一出,不少人都一臉疑惑,不明白她說的特異功能是什麼意思。
隻有少數和祁邪一樣的變種人,才聽懂了。
要知道現在還算是末世初期,大多數人根本就不知道變種人的存在,更不知道異種是個什麼東西。
人群中有兩三個人的眼神虛浮,他們就是擁有‘特殊能力’的人。
在另一棟樓裡居住的一個女孩兒約莫隻有十四五歲,看起來還是個中學生,聽到中年女子的話後,她神情猶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忍不住往前踏出一步。
她身邊的父母猛地拉住她的手臂,母親壓低了的聲音也有些尖銳,“你要乾什麼?不許過去!”
女孩兒急道:“媽,你沒聽到人家說……”
“說什麼你都不許去,去了我就沒你這個女兒了!你這個笨妮子怎麼不讓人省心!”
看著眼睛裡冒了淚花的女兒,一旁的父親忍不住道:“月月,你媽媽說得對,她是太擔心你了。我們已經經曆過一次失去愛女的痛苦,難道你要我們眼睜睜看著你去冒險嗎?你有善良的心想去救人,爸爸為你驕傲,但是這真的太危險了。”
說著,中年男人也有些哽咽。
“現在大家都把外頭的怪物當成洪水猛獸,要是你的身份被發現了,肯定會有數不儘的麻煩……聽話月月,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就當爸媽自私好了!”
末世爆發之前,這一家三口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家庭。
父母都在外麵上班,女兒成績優異前途光明。
然而末世爆發的那一天,他們夫妻倆剛剛出門就碰上外頭一片混亂,想到還在家中沒有去學校的女兒,兩人匆忙趕了回去。
一開家門,他們差點當場昏死過去。
客廳裡一片血汙,家裡養的一隻布偶貓體型變得巨大,曾經漂亮的長毛上染滿了血漬,趴在陽台上。
地上隻有一截殘肢,上麵還掛著女兒的校服袖子。
夫妻倆崩潰不已,從廚房裡提了菜刀就要衝過去把巨大的布偶貓砍死,但那隻貓忽然瘋狂在地上打滾,嘴裡發出陣陣尖利的嚎叫。
幾分鐘後,他們眼睜睜看著血汙中的大貓變成了一個蜷縮著的、渾身□□的女孩兒,昏倒在陽台上。
就是他們被吃掉的女兒。
他們的月月變成了一隻布偶貓。
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夫妻倆哪裡敢跟彆人說,這些天他們清理完客廳的血跡後,又多番試探才確定這真的是他們的女兒。
因為女孩兒的身上一直有短短的絨毛,甚至時不時會不受控製地冒出尾巴和耳朵,他們隻能讓女兒穿長袖,也很少讓她出門,生怕被鄰居發現了異常把她當成怪物。
親眼看到女兒殘肢的母親晚上一直做噩夢,精神也不太好。
此時聽到女兒要暴露自己的異樣,去穿過危險的巨大植物拯救彆人,她又怎麼能允許!
月月一臉為難,看著崩潰的母親和兩眼含淚的父親,心中焦灼不已。
自從她和布偶貓異種後,便發現自己的體力、力量都變強大了許多;
而隔壁樓層的劉爺爺,之前對她很好。
她上學的時候經過樓下,經常被塞一把菱角、一包玉米糖。
可她也知道爸爸媽媽有多擔心自己,尤其是媽媽,已經好幾天晚上從噩夢中驚醒了。
女人死死抓住閨女的手臂,“我絕對不會讓你去的,你去了就是要逼死我!”
而類似這樣的糾結和顧慮,其他零星的變種人心中也有。
他們也害怕自己去了反而把命搭上,或是暴露身份後會被小區裡其他人當成異類排斥,一時間除了那最開始站出來的中年女子,再沒人主動出來。
人群中不明真相的普通群眾們麵麵相覷。
有認識中年女子的人忍不住出聲勸阻,“小方啊,我們也想救人,可是你看看這怪樹這麼恐怖,過去可就是一個死啊!”
“就是就是,你想逞能去送死,我們可不去!”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人群後方的祁邪忽然出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中年女子後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因為他個子太高,十分顯眼。
眾人在看到出聲的人是個氣質出眾、格外俊美的男人後,都有些驚訝。
因為祁邪看起來就是乾乾淨淨而內斂的那種成功人士,讓人不敢輕易冒犯。
中年女子打量了他兩眼,有些遲疑:“你有能力嗎?”
祁邪點點頭,從人群中穿了過去。
女人點點頭,“好,那就咱倆去。”
縮在口袋裡的元幼杉沒敢冒頭,她微微仰頭時能看到祁邪的下頜線,心中有些驚訝。
她本以為按照這個副本世界中祁邪這外暖內冷的性子,是不會在這種時候站出來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祁邪能看到這具身體前二十多年的記憶。
那位三樓的劉老爺子是個孤寡老人,兒子女兒都不孝順,為了逃避贍養責任幾乎都不來看他。
老爺子也不怨,就自己安安靜靜生活在老房子裡,每天都出去溜達溜達,對樓裡每一個人都笑臉相迎。
前幾年祁邪這具身體的母親被檢查出癌症晚期,他變賣了車房為母親治病,是這位劉老爺子常常寬慰他、關心他們母子,甚至常常上門探望祁邪的母親。
雖然這些算不上恩情的交際,都隻是一組遊戲數據的經曆,而不是祁邪本人收到的。
但這一刻,他依然選擇了去。
隔著一層布料,元幼杉能清晰聽到祁邪緩慢卻有力的心跳,她眨了眨眼睛,心情莫名有些開心。
或許是因為,她意識到無論世界有沒有變化、記憶有沒有清除,祁邪讓她賴以信任的本質其實都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