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還有一種人,就是衣著光鮮亮麗的有錢人,尤其是處刑者大人。
前者他們賠不起,後者他們更是想都不敢想。
老徐鬆開了手,神情複雜,那男孩兒見他並沒有要發怒的意思,試探著後退兩步,而後和幾個孩子飛快跑遠了。
元幼杉心裡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
最開始的時候,她不喜歡和這些‘遊戲’中的世界共情,因為她覺得哪裡都不是她的家,她隻是這些世界的過客。
可隨著不斷輾轉,她反而在從漠不關心到逐漸融入到每一個世界,這種感覺很複雜,她也說不出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就像這個世界的‘貧民’安全區,相隔不遠處的肉屠場剛剛發生了那麼大的惡性災難,如果這是在‘光明城’內部,深感安全受到威脅的居民們必然會義憤填膺地上書聯邦、質問各部門到底是怎麼排查的。
但在第十區中,短短十來天後街頭巷尾又到處擠滿了商販和取樂的人,運貨的工人默默扛著貨物穿插而過。
他們不會抱怨安全不夠好,沒空擔心安全區中是否還有危險。
每一個‘貧民’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一輩子同肮臟狹窄的巷子融為一體,伴隨著泥濘和刺耳低俗的咒罵長大成人,他們不會明白什麼是曆史、什麼是將來、什麼是希望、什麼又是人生。
老徐撣了撣身上的汙漬,沒擦掉。
他抬起腳,繼續往前走去。
元幼杉感受到了他身上壓抑的情緒,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終還是他自己開口打破了寂靜,“記得沒錯的話,以前在學校學過的末世前的曆史,舊時代的和平年中,人和人沒有三六九等,每個孩子從生下來就有接受教育的權利,沒有饑餓、沒有怪物。”
“年輕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會是改變時代的英雄,但臨老了才發現,那樣的社會可能隻存在於烏托邦吧。”他歎了口氣,自嘲著搖搖頭。
幾個巷口排查後,兩人路過了‘友樂肉屠場’。
十天前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的廠房此時重新建造起來,進出的運貨商來來往往,要不是地上還留有明顯的龜裂,都看不出此地不久前經曆過一次災難。
肉屠場的經理已經換人了,之前那個在文屠戶爆發的瞬間,就被猩紅的觸手絞成碎沫,估計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在工廠中待了十幾年的、每天和他說說笑笑的老員工,竟然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元幼杉問道:“師父,調查所的人查出來那個屠戶是怎麼被寄生的了麼?”
老徐叼著沒點燃的煙,搖搖頭,“誰知道呢,解剖後隻能看出來它大概是一年多前就寄生在了這個屠戶的胸腔裡了,雖然不是‘偽裝者’,但因為上半身保留了人類的形態,並且下半身的觸手可以塞進靴子裡偽裝起來,竟然也就在這個肉屠場待了一年之久。”
“具體的寄生原因已經查無實據,或許是他吸入的空氣中有過濾不得當的活性孢子,或許是因為受傷,隻要它死了,沒人關心一個下等區‘貧民’的死因和過程。”
老徐說著,語氣中帶著點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
“不過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點,你還記得當時咱們在地下管道看到的那堆肉山麼。”
元幼杉點點頭,說:“當然記得,有什麼問題嗎?”
“調查所專門的部員把所有的屍體都分開辨彆了,發現上麵和外層堆疊的殘肢,是經過精挑細選並處理過的,刀口整齊,很顯然是有目的地取走了某些部位,這些殘肢死亡的時間大概在最近兩天,到三個月內。”老徐說。
“而下麵大部分已經爛地不成樣子的屍體,則沒有那麼規整的刀口,進食者似乎也沒有那麼講究,就是‘分歧種’最普通的進食方法,絞碎骨骼、用吸盤的口器吸乾屍體的血液,或者損壞地麵目全非……”
“怎麼會這樣?”元幼杉的聲音有些詫異,停住了腳步,“難道不是同一個‘異形者’?它還有同夥?”
當時他們在昏暗的地下管道中看到那樣一副場景,心中隻有惡心和驚懼,根本不會想到還有這樣的細節,更不可能爬上去扒拉那些屍體。
所以當時他們根本就沒發現這一點,還以為所有的殘肢都是精細分割過的。
調查院的部員為了確定死亡人數、對照失蹤名單,將所有的屍體分類後才發現了這個情況。
老徐說:“不清楚,上頭是有這麼個猜測,但是通過提純檢測並沒有在任何一具屍體上發現屬於其他‘異形者’的體/液,那觸手玩意兒也已經被拔除了,就算真的還有同夥線索也斷了。”
“不過就是沒拔除生擒了,也沒什麼用,人類的刑訊手段對‘異形者’來說不起作用。雖然它們入侵了人類的家園、造成了現在的末世,活該挫骨揚灰,但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它們種族間還是有些讓人敬佩的東西的,至少它們就絕對不會背叛同胞。”
元幼杉腦海中猛地閃過些什麼東西,但她抓不住,“絕對不會嗎?”
“不會,調查院這麼多年也進行了不少活體研究了,也抓到過一些序列靠前的、可以交流的寄生物,對於這些異類怪物,我想調查院的人應該不會手軟,可幾十年來卻沒能從它們的身上敲到任何一點關於它們種族和母體的信息,要不然咱們的研究也不會推進得這麼慢。”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次日,元幼杉和老徐一起去了葛叔住的地方。
徐懷生是為了拜訪故人,提了幾瓶好酒買了好菜,和葛叔舉著酒杯侃大山,而她主要是為了去取葛叔之前說過的她這具身體母親的遺物。
葛叔:“嗨呀那天我先回家了,結果在這邊的陽台上,都能聽到那邊的動靜,當時可把我們嚇死了!”
“我聽說啊那怪物有山頭那麼大!一個腿兒就有一棟樓那麼高……”
元幼杉聽著兩人聊天的背景音,打開了葛叔收起來的東西。
破舊掉了漆的小木箱,箱子裡放置著一本薄薄的筆記,還有已經泛黃的一家三口的合照,年輕夫妻穿著樸素的衣衫,一同抱著懷裡的小嬰童笑得開懷。
這就是‘元幼杉’母親的遺物。
剩下寥寥幾張照片,都是女人獨自照的,其次就是兩支用了一半的、已經劃不出顏色的眉筆,一管變質的半截口紅。
從這些舊物中,她腦海中缺失的記憶隱約又填補了一些。
雖然知道這些舊時的記憶對她來說沒什麼用,但元幼杉心念一動,還是向著酒桌上的葛叔問道:
“葛叔,東西就這麼多嗎?”
葛叔臉喝得通紅,大著舌頭道:“你、你家的屋讓人占了,那夫妻倆蠻橫得很!我說要進去收拾你爹的東西,他們給我趕出去了,說…現在這是我家,東西也是我的!呸,強盜!土匪頭子……”
看來還得往原住地走一趟,雖然她從未見過名義上的父親,但如果有重要的遺物,也還是應該取走好生收著。
元幼杉起身,小桌子旁的徐懷生像是知道她的意圖,問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過去?”
“不用了,我去取了東西就走。”
老徐想想,也覺得現在的小徒弟隻有欺負彆人的份兒,還真沒什麼人能欺負得了她,叮囑道:“要是動手了記得輕點兒嗷,彆給人打出內傷了。”
元幼杉:……
她是良民,又不是強盜。
按照葛叔給的地址,元幼杉找到了原身曾經住了十七年的地方,這棟樓在周圍老舊的樓房中都算得上是最破最危的,窗外的衣架上掛滿了布料,仿佛隨時都會承受不住傾塌。
水泥樓梯在日積月累的侵蝕中,也裂開了好幾條縫隙,四周的空氣潮濕而難聞,樓梯口擺放著不少垃圾。
有的戶型門軸上了鏽,根本關不上,門房大開著全當是個擺設,屋裡的聲音清晰傳到了樓道裡。
上樓時,元幼杉和一兩個樓中的居民擦肩而過,一眼瞧去還挺眼熟,估計是原身認識的人。
而這兩個居民在看到她的瞬間,先是一驚,不明白這小破樓裡怎麼會有穿著處刑者的衣服的人過來,其中一人瞪大了眼睛,似乎從元幼杉的臉上看出了些什麼,但怎麼也不敢認。
一直走到了地址中的那層樓後,元幼杉踏上了最後一階台階。
自從覺醒後,她習慣性地會將掌心覆蓋在腰間的竹筒口,這樣一旦發生了什麼意外,能夠第一時間激活‘刑具’、祭出武器。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掌心癢癢的,抬起手掌一看才發現,淡淡的紅絲在她掌中的皮下蔓延著,她沒有使用能力掌中的孢絲卻有了異動,與此同時竹筒口中隱匿的‘異形’物質也有些活躍。
她很是驚訝,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的事情。
剛剛走到兩戶人家相對的走廊正中,其中一戶人家的門簾忽然從裡掀開,從中走出一個身形有些佝僂的老嫗,手裡提著一個小藥壺。
她看著上了年紀,至少也有六七十歲了,頭發全部花白,皮膚像皸裂的樹皮刻印著時間的痕跡。
掀開門簾的一瞬間,一股濃濃的苦藥氣從屋子裡撲麵而來,其中又夾雜著一股極淡的腥氣,轉瞬即逝。
還不等元幼杉細究,那老嫗的手一顫,不可置信地問道:“是元家丫頭嗎?元家丫頭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