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場中的騷動,惹來不少有心人的觀望,尤其是在祁邪插入之後,附近隱隱壓製的交談聲陡然變大。
元幼杉抬眼掃了一圈四周,在全聯盟最大、最頂尖的宴會中,來者都是叫得出名號的權貴富商。
這些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包裹在華服和珠寶之下,用打量和看戲目光瞧著此處;
一眼望去他們竟都是同一種令人不適的模樣。
元幼杉終於知道,為何祁邪從來不參加這所謂的國宴,更對這些‘上流人士’嗤之以鼻。
被搭上肩膀的草包權貴語氣不爽,“誰啊彆碰我!”
他偏頭看向身後,在對上一雙幽深黛紫的眼瞳時,肩膀肌肉都繃緊了,臉上的傲然與故作紳士裂開縫隙,有些難看。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陰森、尖銳,像直麵凶氣畢露的野獸,他感覺下一秒自己就會被撕成碎片。
亮得驚人的紫羅蘭色眼睛,整個帝國聯盟隻一人獨有,是他的標誌性特征。
“祁……祁先生。”青年結巴道:“沒有,怎麼會說你呢。”
但緊接著,青年又想到周圍都是相熟的權貴,自己老爹又是超級財閥的掌權人,相比之下祁邪不過是個沒身份沒背景的特戰隊員,再怎麼實力強悍也終究是聯盟養的一條狗;
自己的態度是不是有點狗腿了。
私下裡他們這些權貴聚餐閒聊時,根本瞧不上那些個特戰隊的人。
說到底這些家夥就是高級點的保安、看門狗,有啥值得尊敬的。’
就他們吃的那些舒緩藥還是我們家產出的,拿的工資也是咱們交的稅,要我說啊真沒必要渲染成什麼英雄。’
就是,他們就是乾這個的!’
這樣的口嗨,每一個和青年相熟的紈絝都多多少少說過,他自己當然也說過,內心深處就是這麼想的。
有什麼好怕的。
青年瞧見不遠處人堆裡,有個經常一起喝酒的狐朋狗友,正攬著女伴兒笑嘻嘻地朝他的方向看來,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慫了,指不定就要成圈子裡的笑話了!
他扯了扯自己西裝領子,想把腰板挺直。
下一秒他本就奇怪的笑容更僵硬了。
肩膀上搭著的修長手指看著分明隨意,卻像一座小山似得直壓得他肩膀沉沉,彆說挺直胸膛,馬上他都要被壓塌了。
祁邪笑眯眯的,“你們以前認識?”
“認識,我和公主十六歲的時候就認識了,之前還差點定了聯姻。”青年掙了好幾下,終於解放了自己的肩膀。
那鉗子似得指頭一鬆,麻木的肩頭頓時泛開痛意,讓他不動聲色退了幾步。
遠離了祁邪後,這財閥之子有些猶豫。
當年‘元幼杉’國家覆滅的真實情況,並不像他說的那樣,他完全不知情,其實他是知道的,隻是一個觀賞花瓶還不值得他們家出手和其他勢力交惡。
他完全拋棄了曾經甜言蜜語時許下的諾言。
‘元幼杉’被拍賣的時候,他也曾舉過牌子競價,但因為價格太高他也就放棄了。
後來聯盟中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他也聽了不少,他的狐朋狗友還經常拿這件事打趣他,‘喲那什麼公主之前不就是你看上的麼’。
他本以為一個花瓶公主丟了就丟了,但再一次見到元幼杉,看到她穿著和曾經相比過於簡約的裙子,舉手投足間卻讓人挪不開目光時,他忽然非常後悔,同時心中蠢蠢欲動。
元幼杉’過去那麼喜歡癡迷於自己,又那麼單純,哄一哄她一定能理解自己的難處的。
更何況她一個沒吃過苦的病秧子公主,一定厭惡極了那瘋子祁邪;
如果能從祁邪的手裡搶人,想想這草包少爺就格外激動。
懷著這樣的‘豪情壯誌’,他帶著油膩做作的笑容,朝元幼杉伸出了手,“舞會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做我的女伴吧公主殿下,每個人都必須搭配伴侶,您也不想在全聯盟直播下孤零零一個人吧。”
一隻手倏忽伸出,就這麼扭住他的手臂一擰。
伴隨著劇烈的疼痛,財閥之子右手的筋骨扭曲,抽搐著讓他頓時冒了一身冷汗,發出慘叫聲,蓋過了祁邪低沉的冷笑聲。
“你的女伴?”
原本言笑晏晏、一派靜好的宴會,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繽紛奪目的光線下,幾乎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這個方向,氣氛變得有些沉重。
“這是在乾什麼?”
“瘋了吧在國宴上打人,那瘋子是想造反麼。”
“這種精神不正常的人怎麼能參加這麼重大的宴會,在座的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萬一被他傷著了……”
竊竊私語聲中,夾雜著濃濃的忌憚、嫌惡,像刀子似得從四麵八方射來。
元幼杉聽著慢慢攥緊了拳頭。
她早該知道祁邪在這個扭曲的社會中,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又是如何麵不改色聽著這一聲聲的‘瘋狗’;
明麵尚且如此,何況暗箭。
青年臉上還帶著有些邪氣的笑,但元幼杉能明顯感覺,一股股暴躁的力量正從他的身體內往上翻湧,一股一股地侵蝕著他,也讓四周的人神情更加驚恐。
就在即將徹底扭斷那隻手時,元幼杉一把握住了祁邪的手腕,“祁邪,你看著我。”
待暴躁狗勾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後,她加重了聲音,“你鬆開他。”
小狗咬牙切齒凶得要命,偏生還帶了些委屈的嗚咽,在指尖被一根根掰開後,反手便緊緊攥住了女孩兒柔軟的掌心。
滿臉眼淚鼻涕的草包青年已顧不得形象,舉著手連滾帶爬離遠幾步,大聲嚷嚷著:
“你這是襲擊無辜民眾,我要舉報你要把你抓起來!你們都看到了吧,這家夥就是條亂咬人的瘋狗,就算穿著人皮也改不掉……”
叫嚷聲中,元幼杉的目光更冷了,她強行壓抑著內心的怒火,忽然抬起手臂將雙手蓋住了情緒不穩定的祁邪耳朵上。
“彆聽,也彆看他們。”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你隻要看著我就好了,我也隻看你一個人。”
祁邪陰鬱的麵孔一怔,有些吃驚。
尖銳的叫聲又或是議論聲、音樂……那些鑽入耳朵的聲浪攪動著他的理智,但此時此刻都被一層阻隔擋住。
聲音變得迷蒙,像悶在深海之中,他逐漸分不清那些人在說些什麼,隻能感受到手心的溫度和柔軟觸感。
還有……
沉悶的流動聲,像是藏於山脈深處沸騰的岩漿,‘咕嚕咕嚕’往上翻湧,漸漸撫平了祁邪內心的煩躁和負麵情緒。
他這才意識到,這震撼人心的、讓他止不住渾身戰栗的翻湧聲,僅僅隔著一層薄薄的白膩皮膚,是元幼杉滾燙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
祁邪聽著,看著女孩兒黑而漂亮的眼眸,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被牢牢粘在了麵前的人身上。
耳朵發燒,心跳如擂,眼眶微澀;
一種難以言述的酸脹情感,再也壓抑不住似得瘋長著,像藤蔓似得緊緊纏繞住祁邪的心臟,他的每一下心跳聲都大到要掙脫胸膛,和耳畔翻滾的岩漿聲同步。
喜歡她。
想獨占她。
想就像這樣,她的眼睛裡隻映襯著自己的倒影。
過於偏執的病態心理,讓祁邪的呼吸愈發沉重,帶了些隱忍的欲念。
他克製般的吞咽,喉結滾動,斂眸時微微垂下頭顱,是在遮掩眼底跳動的**,也是在告訴自己要冷靜。
半晌,他動了下臉龐,眷戀似得蹭了蹭女孩兒的手心,抬眼直視對方的視線。
祁邪聲音有些喑啞,聽起來像在海底撒了一把細沙,跳入元幼杉的耳中時,讓她後脊一片酥麻。
“你是我的所有物。”他沒頭沒尾道。
元幼杉:“嗯。”
“不要搭理那些家夥。”
“好。”
“靠近也不行。”祁邪的語氣有些委屈,“我會覺得不爽,想揍他們。”
元幼杉忍不住笑了一聲,“你怎麼這麼霸道?”
祁邪:“就是不能。”
凶了吧唧的狗勾圈著自己的領地,他很聰明得看出了女孩兒的心軟,“我是瘋子,我有病。”
他聲音很低,把自己的全部都剖得鮮血淋漓,“但我絕對不會傷害你,所以你不能討厭我,也不能不要我。”
刹那間,元幼杉的心臟便疼了一下,針紮的痛感徐徐擴散,讓她呼吸都帶著酸澀。
她想告訴小狗,自己從來沒有討厭過他。
因為她短暫的停頓,祁邪有些心慌,但一瞬之後眼神又變得固執堅定。
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就算元幼杉討厭自己,自己也絕對不會讓她離開,他就是這樣得自私冷血。
元幼杉鬆開手時,四周的音樂聲才穿過沉悶的海底,流入了祁邪的耳中。
他這才發現,周圍那些男男女女早已在音樂□□舞,而全場中隻有他和元幼杉兩個人,直挺挺地站在中央,像被那些上流人士排擠在外的可憐蟲。
過去隻有他一個人,他也不在乎。
很顯然現在元幼杉是被自己牽連了。
這嬌氣的小公主曾經那麼向往頂尖的殿堂,喜歡穿著華服聽著音樂出席宴會,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現在一定也很難過吧。
祁邪的身體有些僵硬,不敢去看元幼杉的眼睛,生怕看到女孩兒失望難過的神情。
“你把我的伴舞嚇走了。”
女孩兒平靜的聲音傳入耳中,讓耷拉著耳朵的狗勾一凶,“你還想答應他?”
“想也不行了,他手腕脫臼了,沒法和你跳。”
祁邪心裡酸澀,但又幼稚地得意。
“既然這樣,你得賠我一個伴舞。”元幼杉伸出了手,“你要邀請我嗎?”
什麼意思。
祁邪愣住了,看著遞到眼前的手掌,纖細而白皙,從手的主人平靜的目光中,他知道對方就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從來沒有膽怯過的狗勾,第一次躊躇焦躁了起來。
其實那些人說得很對。
自己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人。
常年的精神汙染和折磨,讓他的性子古怪,學不會正常交際,對那些所謂的禮儀和技能毫不精通;
這一切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你根本就不是個人,隻是聯盟製造出來的兵器,是聯盟的狗。
哪怕他不願意、不甘心,可這些標簽和令人煩躁的目光,都如跗骨之疽難以擺脫。
就像現在,元幼杉主動伸出了手,可他卻不敢接。
他不會跳舞。
落滿塵埃的爛泥如何能攀附皎月。
“你還不握住我的手麼?”
元幼杉笑了一下,主動握住了自卑狗勾的手腕,她纖細的指尖一寸寸貼著皮膚,直至十指穿插。
指尖相握的力氣陡然變大,連帶著她整個人都被向前一扯,登時她和祁邪的距離便更近了。
因為身高的差距,她整個人就像被嵌入了祁邪的懷裡。
祁邪擰著的眉頭就沒有解開過,黛紫色的眼瞳收縮,在壓抑著心底複雜的情緒,他咬牙道:“你想看我出醜?你不在乎彆人怎麼看你嗎?”
他更想問:你不怕彆人覺得我丟人嗎。
一個不倫不類的舞伴,更會讓他的小公主成為笑柄。
那些蔑視和譏笑他可以不在乎,但他難以接受那些奚落壓彎了元幼杉的脊背。
“當然不在乎。”
元幼杉雖然也沒有過正常人的過往,更彆提什麼跳舞,但她擁有原身的記憶。
那個女孩兒曾經墊著腳在玻璃房中,在無人的音樂中翩翩起舞,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
她無視尾巴毛都炸開的虛張聲勢的狗勾,隻是牽著他的手,讓他另一隻僵硬得像木頭一樣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腰上,溫聲講解著:
“帝國圓舞需要男位攬著女位,然後我的腳向後退,你的腳尖來追……”
蒼白麵頰上都因無措而泛起薄紅的可憐狗勾,被帶著向前踉蹌了一下,他的掌心貼合著女孩子柔軟的腰線,尤其是他搭著那一小片是精巧的鏤空的設計,掌心的皮膚能夠毫無阻擋地貼合凹陷的弧度。
祁邪覺得自己渾身都要燒起來了,偏生他舍不得放手,不由扣得更緊了些。
他覺得四周的人都在看他們,可自己的目光卻被近在咫尺的元幼杉牢牢吸引。
“邁步,小心踩到……”
元幼杉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仿佛她真的隻是在耐心教導舞步。
笨手笨腳的狗勾被跌跌撞撞地帶著,很怕自己踩到嬌氣公主的腳,但他越是畏縮謹慎,屬於圓舞的曖昧舞步越是會拉扯他和女位之間的距離。
有好幾次元幼杉唇幾乎是擦著他的頸子,像羽毛刷過的細微觸感,令祁邪咬緊牙關,心跳更是失衡。
他幾近破罐子破摔地閉了眼,任由自己僵硬的肢體跟著舞動。
無所謂音樂和周圍人是否在看,此時此刻他隻想抱起眼前帶著笑眼的元幼杉。
人群中,元幼杉驚鴻一瞥,手臂微僵。
再一次轉過身時,同一個角度同一個位置的人卻消失不見了。
她確定自己剛剛看到了帝國聯盟的總理傅誠,雖然對傅誠她僅有一麵之緣,但那人的目光、模樣她卻牢記在心。
元幼杉聽說過,祁邪曾經公然對抗過傅誠,當時鬨得還挺大。
那麼一片亂象之中,身為主辦者和帝國的總理,傅誠剛才為何不站出來阻止那場鬨劇,而是靜靜在角落中看著;
甚至在沒有看到徹底混亂後,用冰冷和嫌惡的目光看著她和祁邪的方向。
傅誠真正想看到的是什麼呢?
舉聯盟之力的上流國宴、全聯盟直播的鏡頭下,如果祁邪失控了,真的像瘋子一樣傷了人,甚至造成了更大的損失傷重,必然會引發全聯盟對他的恐慌和聲討。
到那時候,抓捕、甚至是徹底控製住祁邪,一定是民心所向吧。
元幼杉被自己思維的發散搞得陣陣心冷,差點踩到祁邪的腳,她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們的距離有些太近了。
而祁邪的目光,也過於具有侵略性了。
浮動的舞會中,正台上的主持人不知說了些什麼,引得下麵的人笑聲變大,音樂也變得歡快起來。
她看到祁邪的喉頭滾動著,似乎想說什麼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去聽他的聲音。
視線之中蒼白綺麗的麵孔帶了一抹笑,讓祁邪本就銳氣逼人的五官更是濃麗豔糜,有種勾人的邪性。
盛大的音樂聲中,元幼杉隻能聽到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