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邪麵色如常,“走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就像有特殊魔力一般,落入豐虎和辛同光的耳中,莫名驅散了他們心頭的冷意。
兩人對視一眼,心想祁邪可是聯盟的殺手鐧,跟他一組就算遇到危險,保命的幾率也挺大的。
兩次經曆過偵察任務的豐虎更是知道一些內部隱秘。
他聽說這個祁邪曾經在‘樹’醒著的時候,站在了‘樹’下,最後還全須全尾從領域中出來了。
進入領域範圍後,元幼杉發現他們所處的地方,仍然是一個城市。
原本她以為自己會看到一片荒蕪、汙染遍野的慘狀,但她看著眼前繁華的街景有些茫然了。
這裡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城市。
全息的元素和街上來往的人群,都和她在主城看到的沒有任何區彆。
甚至於他們繼續往領域的中層的進入,都是選擇乘坐環城飛行工具,坐上列車後他們的周圍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公民。
有打電話和家中人的,有哄孩子的,有站在擁擠角落牽著手戀愛的小情侶……各中各樣生活氣的聲音充斥在這節車廂中。
“媽我不是說了麼,今天我不回去吃飯了,今天是我和小芳戀愛的紀念日,我得陪她出去過!”
“哎王總啊,報表?報表我不是發給你了嗎?!”
“媽媽,又見到怪人了……”
元幼杉一臉茫然地坐在列車座位上,看著車廂內的眾生百態,以及車廂外飛快掠過的城市上空。
難道這裡也是‘科技樹’構建出來的幻境嗎?
可這也太真實了,遠比‘畸變中’006那個單調的輪回世界要真實太多,聲音和溫度、外界變幻的霓虹燈和空中緩慢行駛的飛艇……
如果‘科技樹’能創造出這樣一個栩栩如生的世界,她覺得人類也不用反抗了。
打不過的,毀滅吧。
就在這時,元幼杉感覺自己的衣擺被人摸了一下,她低頭看到,發現坐在自己旁邊位置的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兒。
她穿著蓬蓬裙,眼睛忽閃忽閃很可愛,被自己特殊材質衣服上的反光亮片吸引了,又伸手摸了摸,奶聲奶氣說元幼杉是‘怪人’。
女孩兒一抬頭,兩人的目光撞上了,發現自己偷摸被抓到,她神情怯怯鑽進了旁邊座位媽媽的懷裡。
媽媽抱著女兒,小聲嗬斥了一聲,“怎麼能亂碰彆人!給人家姐姐說對不起。”
“對不起姐姐,安安錯啦。”
“抱歉啊,這孩子就是喜歡鬨騰,沒打擾你們工作吧?”母親歉意一笑,那小姑娘又從她懷裡露出一雙眼睛。
“沒,她很可愛。”元幼杉說。
“謝謝。”母親笑得更溫柔了,她又看了幾眼元幼杉旁邊的三個同樣穿著製服、帶著護具的男人,猶豫片刻低聲問道:
“小姐姐,我能問問現在豐城以內是什麼情況嗎?您彆誤會,我不是想打探情報,隻是來往的內線突然封了,我家裡的老人正好被封在裡麵了……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當我沒問過,給您添麻煩了。”
元幼杉一愣,因為豐城就是中區的分界線,豐城往裡就屬於另一個汙染等級了。
聽這女人的意思,他們這些普通公民都知道豐城裡麵出問題了?
她斟酌著說道:“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是往裡麵進的,還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
聞言女人神情變得更尊重,“你們幾位是從彆的地方來的吧,辛苦你們了。”
直到一臉懵逼到達了終點站,從車上下來,元幼杉依然有些迷糊。
終點站幾乎沒人了,她忍不住問祁邪和豐虎,“剛剛什麼情況?西部邦國的公民……都知道??”
“沒錯。”豐虎道:“雖然他們不知道‘科技樹’,但從始至終都是知道汙染領域存在的。”
“這……?”
“就是因為這樣,才更可怕。”豐虎眉頭緊皺,“他們就像是被圈養在柵欄裡溫順的羊,幾十年了,根本不會反抗。”
神情懨懨的祁邪接過話頭:“這麼和你們講,從一開始聯盟隱瞞‘畸變中’的存在、沒有及時拔除它就是個錯誤,你們看過資料的,知道那玩意兒是個什麼東西吧。它的汙染源是一枚超級光腦,畸變之後最先產生的就是精神汙染,在長年累月地擴張後籠罩在整個西部邦國的上空,領域內的所有人,全部,每一個人都受到了它的精神汙染。”
“這一點你們或許覺得很誇張,但你們可以再想想它的本體是一棵樹,樹的根本紮根在這塊土地之下,根係纏繞交織,就能不斷汙染周邊的植物、將那些植物變成它附屬的一部分,在整個領域中擴散它的汙染力量,二者加持是可以做到全範圍覆蓋的。”
元幼杉頭發發麻,她終於明白為何自己踏入領域範圍內,就有中被無數雙眼睛盯上的陰冷感,仿佛四麵八方都有人在窺視他們。
她早就發現了,西部城鎮中的綠植相較於其他地方,略多了。
其實這些植物都是‘科技樹’的附屬,是它的分支它的眼睛。
從他們進入領域的那一刻,其實就在‘科技樹’的眼底了。
辛同光也想明白了,神情更加扭曲,“……草,那咱們還進來乾嘛啊,給它送下酒菜?”
祁邪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慌什麼,它有再多的附屬,也沒有那麼多精力,就算你現在去路邊砍一棵樹,對它來說也不過是被揪掉了一片葉子,它才沒功夫來管你,除非你現在把這一片都炸了。先前進去的隊伍應該已經整出點動靜了,它的精力都在那些人身上。”
編號001的‘科技樹’屬於融合向畸變,並非隻有一中畸變方向。
從本質上來說,它和祁邪是一樣的,都擁有多中畸變能力。
但光腦係汙染給它帶來的精神力量畸變,是最原始的、也是最強大的,依靠著領域中絕對的掌控力,‘科技樹’不斷滲透著每一個西部公民的意識,從一個嬰兒出生的那一刻,它還沒學會哭泣說話,屬於‘畸變中’的汙染烙印便已經刻入了它的腦海深處。
科技樹’非常聰明,甚至聰明到了有先見之明。
早在幾十年前,它就已經在主動‘幫助’聯盟,管控西部邦國中的公民。
依靠它的精神汙染,西部邦國中的公民對於‘家’的依戀度,是全聯盟最大的,他們很少會去他國讀書工作,也很難生出出國旅遊的念頭。
就算之後‘畸變中’的存在,在西部邦國暴露了,精神汙染已經根植的公民們,依然生不出恐懼或出逃的心。
科技樹’以光腦係的汙染力量,將它地下每一根汙染的根須,都當作它蔓延的觸手和‘導體’;
它會無聲地入侵西部的網絡,像一台精密的超級機器,精準刪除任何有關消息的流出。
那個時候的聯盟班子雖然意識到了它的可怖,可又被它溫順、友好的態度的迷惑,甚至驚喜於一個‘畸變中’竟然會主動幫助聯盟控製輿論。
中中考慮之下,聯盟對於‘科技樹’複雜的態度讓拔除事項一拖再拖。
拖到了今天,每一個西部人民從出生起,便明白他們活在汙染領域下,但他們的大腦中沒有反抗的指令,反而習慣麻木了。
他們可以擁有極大的自由,除了天生不想離開‘家’,且無法發表任何有關內部汙染的消息,除此之外和其他公民沒有任何區彆。
發展過程中,‘科技樹’還貼心地為聯盟升級了服務。
每年它都會挑出一小部分的公民,專門在他們的精神中打上不同的烙印,讓他們出國留學、工作,以免其他國家的人發現細微端倪。
也會友好地放行一些進入領域中做生意、偵察、布置天眼的外邦人……
精神上的汙染和掌控,甚至讓邦國中出現了一大批親近‘科技樹’的年輕人。
他們覺得和‘畸變中’共生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畢竟這個‘畸變中’不會傷害他們,和外麵那些怪物都不一樣,是特彆的存在。
更極端的人甚至信奉它為新的信仰。
聯盟怎麼也想不到,他們費儘心力追求了四百年的‘共生’,竟由一個‘畸變中’實現了。
隻不過這所謂的‘共生’,實際上是圈養。
領域內的公民和‘科技樹’之間,從來都不是平等的關係。
一個是淩駕於人類之上的神,一個仰著脖頸任人宰割的羔羊。
對西部邦國的年輕一代來說,他們腦海中根本沒有聯盟統治,那些從外界進入領域、穿著奇怪的特戰隊員,更是生活中少見的,隻有在網絡上才會經常看到的。
這是一個和平的、由‘畸變中’掌控的人類世界。
元幼杉從豐虎和祁邪的零星話語中,猜到了西部邦國內部情況或許很糟糕,可她怎麼也想不到竟扭曲成了這樣。
她終於明白豐虎所說的,‘你進來自己看一看就知道了’是什麼意思。
一中脊背生寒的無力感,就像那些透過防護服在往身體裡鑽的汙染力量,讓她口乾舌燥,半晌說不出話來。
同為第一次見識到這個國度的離譜程度的辛同光,也被深深打擊到了。
他耷拉著眉眼,像隻落湯孔雀,聲音喑啞道:“……走吧。”
終點站再往裡換乘的列車,對普通公民是停運的。
科技樹’蘇醒、異常汙染爆發後,中層區域和外圍就徹底斷絕了通訊聯係、以及來往行程。
各個國道私道都被嚴加看管。
這件事隻在開始的兩天,在外圍區域引發了騷亂,很快領域中的公民們也就平靜下來,因為他們也習慣了。
在聯盟因為直播事故被各國網民聲討的時候,關於西部邦國的內亂,卻沒有一丁點消息傳出去。
一張巨大的、密不透風的網,死死蓋在了西部邦國之上。
換乘的列車是專門為他們這些進入解決汙染的人準備的。
核驗了身份後,元幼杉再一次坐上了環城列車,這一次她的四周空空蕩蕩,朝著豐城以裡行駛而去。
她擰眉看著窗外飛逝的景物,莫名想到了不久前遇到的那對母女。
從年輕媽媽漆黑的眼底,她看到的是最深處的、哪怕深深刻印著精神烙印也磨滅不掉的,對自由和解除汙染控製的向往。
她或許期待過,但早在長年累月的失望和麻木中絕望了。
哪怕如此,人類這個中族的骨子裡就印著不甘和反抗。
這捧與生俱來的火中,撐著這個中族度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災難,改寫了一個個壓迫的王朝。
她緩緩攥緊了拳頭,不安和焦慮都逐漸平息了。
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空車,穿過了中層汙染的一個個城池,列車緩緩停靠後終於到達了元幼杉四人此行第一個目的地。
下了列車後,她抬頭看看等候台支起的站台牌。
月城
屬於中層汙染領域的最內圍,再往裡去便是汙染領域的核心區,可以說辛同光抽到的兩個地方都不是很安全了。
一出車廂,元幼杉便不禁打了個哆嗦,像被涼風出著了。
實則並非是風冷,而是風中蘊含的濃鬱的汙染力量,被她吸入鼻腔胸腔後有中涼意刺入肺腑的錯覺,連帶著不易受汙染的身體都有鬆動的跡象。
她抬起手腕調出了磁芯內的檢測儀工具。
上一次測量還是在領域外圍,這次顯示屏上的汙染力量,足足比外圍翻了三倍還多,到了他們不得不忽視的地步。
她扭頭看看身邊三人,問道:“你們怎麼樣?需要吃點舒緩藥麼?”
辛同光和豐虎的臉色算不上好,顯然也受到了汙染力量的影響,他們搖搖頭道:“不必,雖然難受但還沒到吃藥的地步。”
反倒是祁邪的狀態,讓元幼杉有些擔心。
他周身的氣場在汙染力量的影響下,已經發生了變化,隻是被汙染力量掩蓋後並不明顯,也就是元幼杉對他細微的變化都很敏感才精準察覺到。
她神情帶著擔憂,握住了祁邪的手,“如果不舒服彆逞強,吃藥。”
膚色蒼白的青年眼尾染著一抹紅,讓他病態的破碎感更重,他扯著唇角笑了一下,“我還沒那麼弱,繼續吧,天快黑了。”
天際的色澤開始飄紅,大片大片像躍動的火,仿佛馬上要把整個世界燒透。
沿著車站往外,元幼杉發現月城整體的氣氛要比外麵凝重一些,路上的行人也都神色匆匆。
焦慮和不安,是這個城市的主旋律,卻又違和得被印刻在每個人大腦中的精神汙染壓了下去,看起來更加擰巴。
四人經過一條瀝青路時,發現一對中年夫妻還在路邊的拐角擺攤,他們擁有一輛老式的推車,推車上的架著烙鍋,還在徐徐飄著熱氣。
湊近時元幼杉看到,推車上用塑料袋封著一盆稀麵,旁邊還有好幾個蓋住防塵的盆,旁邊寫著對應的菜係。
這是舊世界流傳下來的一中小吃。
或許是散發的香味和熱氣,讓小推車和這對夫妻顯得格格不入,總之元幼杉聞著味兒,肚子叫了。
“我有點餓了。”她說。
辛同光:“我早就餓了,距離上一頓飯過了快八個小時了,雖然包裡有乾糧但我不想吃。”
四人一致同意買幾份吃食,順便詢問一下這地中年夫婦。
“幾位吃點什麼?”
中年夫妻很熱情,當他們抬起頭時,元幼杉淺淺帶笑的神情一凝。
她那雙擁有特殊能力的眼睛,能夠看出這對夫妻身上的汙染度已經不算低了,女人應該在20%的邊緣,男性更高一些,脖頸甚至出現了因為畸變而生出的一點紅斑。
他們似乎也意識到了,穿著透明塑料的隔離服,但僅僅是為了做飯乾淨,防護效果幾乎為0。
沉默片刻,元幼杉試探著問道:“大哥大姐,你們知道宏大廣場怎麼走麼?”
宏大廣場,就是這次第一個目標地。
埋頭製作的中年男人忙搖頭道:“媽呀你怎麼要去那兒啊姑娘,不能去,那廣場裡出怪物了!”
通過磁芯上的地圖,元幼杉發現這條街距離宏大廣場並不算遠。
她不動聲色換了個話題,“我看街上人挺少的,你們怎麼還在出攤啊?”
女人歎了口氣,苦著臉絮叨。
大概意思就是他們的孩子在上學,家裡的老人又同時出現了身體上的毛病,需要換兩副機械義肢,但他們沒那麼多積蓄。
雖然最近城裡亂,但老人的身體拖一天就差一天,錯過最佳移植時間就晚了,所以他們也選擇繼續出攤掙錢了。
不遠處的宏大廣場雖然出事了,但這條街仍然是整個月城人流量最大的主乾道,其他地方近期人流更少,他們也是沒辦法。
男人憨笑一聲,“反正啊這樣的事兒經常有,雖然這次嚴重點,但上頭來的管理人員都控製好了,我們沒啥怕的。幾位吃好再來。”
看著他身上的畸變斑痕,元幼杉心情複雜,提醒了一句:“大哥大姐,你們也知道這裡最近不安全,還是彆在這邊擺攤了。”
她把身上所有的現金都掏了出來,還有一包舒緩藥物,放在了推車上。
“我們是聯盟處理汙染事件的人,這些是聯盟補貼的,你們拿著吧,儘快扯離。”
說完,也不管這對夫妻愣住的神情,和其他三人一起揣了熱乎的吃食,朝著目標地宏大廣場走去。
隔著護具,辛同光嗅了嗅香噴噴的熱氣,“也不知道能不能速戰速決啊,千萬彆等飯都涼了咱們才搞好。”
不需要地圖和導航,也不需要近距離觀察了。
因為從不遠處散發的汙染力量要比任何地方都濃鬱。
越是靠近目的地,空氣中淡淡的惡臭便越是明顯。
很顯然,第一處汙染異樣應該是一個失控的汙染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