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虎瞥了他一眼,“你沒發現麼,這些黴菌球裡其實都是人。”
他剛剛經過其中一顆時,在厚厚的絨菌下看到了一張腐爛的人臉,那些菌類植物根植在人類的屍體上。
辛同光更抓狂了,“我就知道!這裡麵能有什麼好東西?!”
進來的時候政府工作人員說過,5天之前封閉宏大廣場的時候,內部被汙染的數量超過七百;
而封閉時還有不少失去抵抗力、意識模糊的人,商場中的遺留接近千人。
這麼長時間內,卻幾乎沒有附屬汙染物從廣場內出來,攻擊外圍的鐵網。
按理來說無論這些人變成了什麼樣,總歸還在廣場之中。
但這裡太靜了。
沒有人,好像也沒什麼能動的汙染物。
有的隻是各種各樣的植物、花卉,甚至於讓人作嘔的黴菌球和長滿一麵牆黴斑……
但元幼杉等人心裡清楚,這些看似擺件觀賞的植物,應該就是轉化而來的汙染物了。
這裡本就是‘科技樹’的領域,作為一個植物係的‘畸變種’,能夠製造出這些惡心的植物係汙染物,也在意料之中。
他們繼續向前走的時候,還在不斷采集各種汙染標本。
幾人都沒有放鬆警惕。
他們還沒忘記,偌大的廣場中還有一個次級‘畸變種’,正潛伏在暗處。
畸變種’汙染其他目標的時候,大部分情況會將目標對象變成附屬汙染物;
可以理解為一些早就死了的行屍走肉,沒有生命也沒有思考能力,隻會在‘畸變種’附近遊蕩、傳播汙染,是‘畸變種’意念和身體的一部分。
但如果汙染源力量格外強大,還會出現一種特殊現象。
那便是‘畸變種’傳播‘畸變種’的情況。
從一個‘畸變種’的身上,誕生出全新的、真正的汙染生命。
後者雖然也是獨立的‘畸變種’個體,但會將前者當成‘母親’一樣的存在,對前者的依賴性極高。
誕生個體與本源相差無幾,被稱為同級‘畸變種’;
例如‘畸變種’006和‘畸變種’028。
若是誕生個體的力量遠遠弱於本源,被稱為次級‘畸變種’,往往這一類‘畸變種’的智力和行動力也會弱一些。
宏大廣場中的‘骨花’屬於‘科技樹’的次級產物,但它的力量評估也在一級之上,絕不能小覷。
繼續往裡走時,四周的汙染環境終於變了樣子,不再是單一的植被。
隻見一簇盛大的深灰色荊棘叢中,生出了無數尖銳的白骨棱刺。
元幼杉舉起相機拍了照,透過鏡頭的畫麵,她瞳孔微縮。
怎麼看她都覺得,那些白骨就像是數個交纏著、向外伸出了手和身子拚命求救掙紮的人體。
那些尖銳的白骨,是他們的畸變後的指頭,被荊棘刺穿的空隙是畸變的肋骨和胸口。
越是往裡走,白骨和植被交織的盛況也就越明顯。
甚至於有些汙染物都不需要辨認,它們的身體雖然骨化卻仍然保留著大概的人形,連逃命的姿勢都看出一二;
或豔麗或淡色的花卉和枝葉,從那些白骨容器的眼眶裡、大張的嘴裡往外伸出。
並不是廣場中的人不跑,而是他們在汙染災難爆發的一瞬間,身體便石化似得變成了骨頭,從他們血肉內腑中生長出的枝葉,穿透了他們的身體向外伸展。
置身於這樣詭異的汙染物之中,很難不讓人心生恐懼。
靜得有些過分的商場中,隻能聽到幾人的腳步聲,以及並不算大的拍照聲。
元幼杉聲音很輕,“你們看這個,身體變得很奇怪,我之前在資料上看到過,‘科技樹’非精神汙染的畸變方向中,最為棘手的便是它針對受汙染者基因的扭曲和畸變。”
“它可以把人的血肉變成骨頭,可以讓血肉中生出的花草,也可以改變得更多。很顯然這個標本應該就屬於連最基本的生物基因都畸變了。”
那副被半植物化的骨架,頭顱能看出還是人的頭骨,但身體卻扭曲得很離譜。
就像……就像一隻獸類的身軀。
就在這時,從進來便沒再發現汙染波動,突然撞入了元幼杉一直保持的‘線性世界’能力中。
她心臟狠狠一跳,壓低聲音道:“注意警戒,那隻次級‘畸變種’應該就在附近了。”
話音剛落,祁邪便走到了她的身後,“你們聽。”
偌大的廣場中本應該是死水般得寂靜,但細微的嗡鳴聲,卻在四名高度汙染的能力者一動不動後,被他們調動到極致的感官捕捉到。
那種聲音很微妙,像小蟲振翅的聲音,又像某種東西輕輕顫抖,和整個大樓都融為一體。
因為聲音實在太小,但凡有一丁點腳步或衣物摩擦的聲音,就會將其蓋住。
很快那嗡鳴聲愈來愈明顯,元幼杉四人隻來得及交換一下眼神,而後同時動了。
完全調動了汙染力量的元幼杉,先將皮膚表麵覆蓋上一層冷硬的機械,她反手握住一直彆在腰間的甩刀,刀鋒一振同機械化的手臂融為一體。
身體一擰刁鑽地躲過從斜後方甩來的攻擊後,反手用刀刃一勾,‘刷’地一下隔斷了那柔韌的、像生物筋膜組織的觸手。
穩住腳步,她向後踱步著。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內,整個宏大廣場內那些凝固的汙染物,都陸陸續續動了起來。
白骨和枝葉扭曲交纏的共生體顫抖著,骨骼碰撞時發出陣陣磨耳的刺響,剛剛那些細微的震顫就是這些汙染物‘活’過來的前兆。
豐虎的機械化的畸變方向,是攻防能力都很強的機甲類,尤其他的腿部和雙臂都人為地進行過義肢改造,完美配合了機械化汙染,此時雙腳下方噴出兩簇焰火,懸浮在半空中躲避攻擊。
“那‘畸變種’應該就混在這些東西裡麵,大家小心不要被偷襲到。”
次級‘畸變種’隻有一個,其他這些動起來的顯然都是附屬汙染物,那些畸形扭曲的骨骼內外都纏繞著大量的植物,全部撲上來時雖然不難對付,卻很能擾亂視線。
一時間機械和骨骼的碰撞聲,回蕩在商場之中。
雖然‘清理小隊’隻有四個人,但對付這些汙染物還是綽綽有餘,祁邪隻將右臂機械化成利爪,一爪便抓碎一隻骨化怪物。
隨著腳邊轟然倒塌的骨塊越來越多,一直用‘線性世界’能力注意著汙染物群中動向的元幼杉,也終於捕捉到了混雜其中的斑駁跳動。
她視線一凜,再次搗碎一隻汙染物的骨脊後,目光穿插過那一張張扭曲的、森白如石膏的臉孔,鎖定到了汙染物群中的一個影子。
“祁邪,豐哥,我左邊斜上方四十米外,那隻懸掛在三樓紅色廣告牌上的是它。”
幾乎是她說話的同一時間,祁邪的機械爪便像捅破窗戶紙那樣,直接穿過了厚重的白骨。
他身後細長的黑尾一甩,一雙長腿蓄力跳到商場扶手上,三兩下便往上爬了一層,朝著那個方向而去。
察覺到他的動靜,原本趴在廣告牌上的怪物飛快攢動著,很快隱入大量骨化汙染物中。
但元幼杉的目光卻早已精準定位在它的身上,怎麼可能讓它再次跑掉。
她冷靜地報出次級‘畸變種’每一次切換的位置,而祁邪就是最精密的武器,所過之處都以最快、最粗暴的手段粉碎那些礙事的汙染物。
次級‘畸變種’的身影越來越近,它隱約從身後瘋狗似追著自己的人類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壓迫。
忌憚和恐懼讓人類和‘畸變種’之間的關係對掉,它發出陣陣威脅性的嘶吼,頓時宏大廣場中那些附屬汙染物更加瘋狂了。
濃厚的汙染力量驅使著那些吃人的‘植物’瘋長,源源不斷從各個角落撲向元幼杉和辛同光。
就在視線即將被張牙舞爪地汙染物占據時,借助飛行能力從另一個方向包抄的豐虎,直接仗著機甲化的身體撞翻小半層汙染物,改良義肢的機械雙臂狠狠將次級‘畸變種’釘了個對穿。
沉重的機甲體和次級‘畸變種’同時摔在地上,撞碎了一排排商鋪的玻璃。
就在那次級‘畸變種’還想遁逃時,一隻腳從上至下直接踩在它畸變的顱骨上。
砰’地一聲響,祁邪生生將其踩進了平滑的地磚,磚麵裂開條條細紋。
畸變種’體內畸變出鋸齒的枝條和花卉,從下方和側麵凝成錐刺,猛然向祁邪的前胸後背刺去。
青年機械爪一揮,直接切斷那些蜷縮的觸手,而後抓住斷口。
他蒼白綺麗的麵孔上挑著笑,一雙紫瞳垂眸睥睨時,卻滿是不耐和冰冷;
周身洶湧的汙染力量和他堪稱殘暴的手段,竟是比‘畸變種’還像惡人反派。
祁邪機械爪攥住還在掙紮蠕動的觸手,就著一隻腳踩著頭骨的姿勢,手臂用力時,卷起半截的袖子露出的結實小臂上,會浮現出細微的脈絡。
他連根扯斷了‘畸變種’體內觸手,丟在地上後擦了擦手。
廣場中的本源被控製,其他汙染物都萎靡了,豐虎從一片狼藉的玻璃渣中起身過來,元幼杉和辛同光也上了樓。
看到那次級‘畸變種’的慘狀,三人都是靜默片刻。
辛同光拍了拍身上的枝葉,“這本體其實不難對付,就是‘小弟’太多了,混在一起太難纏了。”
若非元幼杉擁有追尋汙染本源的能力,且他們四個人更是壓倒性的實力,‘骨花’隻會更難抓到。
次級‘畸變種’的移動速度很快,這是元幼杉第一次看清它的外貌。
它被自己身上扯斷的觸手牢牢綁住,斷口還在溢出淺綠色的液體。
不得不說這隻‘畸變種’外形不恐怖,甚至還稱得上一句好看。
和那些身體被扭曲的附屬汙染物不同,這隻次級‘畸變種’的外形雖然也發生了畸變,但整體上還是能看出人的形態。
它渾身都是瑩白色的骨骼物質,頭骨上看不出明顯五官,腦後畸變出一對凸起的骨角,從角中生出細而柔軟的、開著簇白小花的枝條;
肩膀上、胸口處都有花卉的從骨骼中鑽出。
又長又纖細的白骨四肢上,也垂著一根根植物觸須,雖然現在看著挺好看,但不久之前卻差點刺穿祁邪的身體。
白骨生花,這個代號的確形象。
被抓住之後,或許是迫於祁邪的壓力,次級‘畸變種’老老實實十分安靜,一簇簇被拽禿的根部甚至還有點可憐。
但元幼杉幾人的目光,一直都很冷。
他們清楚地知道,再怎麼美麗的汙染怪物都是敵對方。
就是眼前這隻看著人畜無害、像個精靈一樣的‘畸變種’,把宏大廣場變成了白骨墳墓。
辛同光:“這東西能交流麼?能從它嘴裡掏點消息不?”
他這麼想的時候,祁邪抓著‘骨花’顱骨的機械爪已經收緊用力,“沒有交流能力就直接拔除吧。”
“……有。”
喑啞的聲音從那張沒有五官的白骨麵中發出,像同時有兩三個人的聲音疊在了一起。
原本這個‘畸變種’的攻擊性就不強,它由一位骨化汙染病的患者轉化而成,還有人類時的模糊記憶。
常年患病讓它為人時就膽小內向,變成‘畸變種’後,雖然控製不了力量的傳播,但它也並沒有踏出宏大廣場。
它是‘科技樹’博弈之下產生的小小棋子。
不能反駁、不能抵抗。
隻可惜次級‘畸變種’本就智力一般,問了幾遍它也隻能含糊說出一些無意義的詞彙,關於‘科技樹’的信息更是無從答複。
半晌,元幼杉才抬起頭道:“應該問不出什麼了,給它一個痛快,我們就走吧。”
祁邪眉眼淡淡,“好。”
一道悶響之後,在次級‘畸變種’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它的胸口便被鋒利冰冷的機械爪刺穿。
零星破碎的花瓣從骨頭上飄落。
緩緩落地的瞬間,領域內的力場都發生了極其短暫的扭曲。
最深處的龐然大物,紮根在的廢墟之中,那顆樹心蠕動,緩緩裂開了一條縫隙。
“唔……”
看著儀器上的汙染數值飛快下降,元幼杉道:“拔除成功。”
豐虎鬆了口氣,“第一個任務點咱們應該算是圓滿結束了吧。”
“不,不對。”元幼杉忽然急聲道:“汙染數值又開始漲了!”
隻見原本跌落的數值竟突然開始回升,磁芯上原本暗淡下去的、代表著宏大廣場的紅點又重新亮了起來。
這一次並不像之前有那麼大的個體數量,紅點的色澤也不強,但很快一個接一個紅點,浮現在地圖上,並飛快朝著四周擴散。
原本寂靜下來的廣場內部,忽然又開始顫動。
那些交織著植物的白骨,又動了起來……
廣場外,等候著裡麵消息的月城政府人員們,也感受到了地麵的震動。
“發、發生什麼事情了?!”
“廣場裡麵是不是出事了,那些進入的人……”
“你們快看!快看地上!!”
穿著防護服的政府工作人員們紛紛色變,不斷朝著後方退去。
隻見他們腳下的地麵在震顫中,裂開了一條條縫隙,染著泥土的植物根須像密密麻麻的遊蛇,從地底向外蔓延。
“快通知總部,讓他們派灑藥的小分隊過來!”
不遠處仍有人影走動的街上,那些神情疲憊的、剛剛下班的公民們忽然覺得身體有些沉重。
街邊的小推車後,有一對還帶著熱情笑容,正在等候客人光顧的中年夫妻。
妻子正在擦拭著推車的邊緣,丈夫則揣著兜,一隻手拿著通訊器和家裡的孩子通著電話。
電話那頭的年輕聲音道:“爸,你和媽差不多就回來了,現在外麵不太平出去的人也少,網上都說了宏大廣場那邊出事兒了。你們出攤的地方又離那邊不遠……學費我可以自己貸款,爺爺和外婆的義肢移植錢也快攢齊了,沒必要這麼拚!”
“好,你彆操心家裡的事情,我和你媽啊過、過會兒……家……”
“爸,你聲音怎麼卡了?”
電話那頭的年輕人喊了兩聲,都沒得到父親的回應。
傍晚的天際已成了暗紅色。
殘陽的餘暉之下,潮水般地觸須悄無聲息蔓延著,一條細細的柔軟的枝條纏上了中年人的小腿。
他那沒什麼防護功能的塑料麵罩下的麵頰上,長出了一顆小小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