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去,繩索消失在了黑暗裡,看不清終點。
黎危用力拉了拉,意外地結實。
他繞了幾圈繩子纏住手掌,而後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攀爬,雙腳蹬在石壁上不斷借力,很快便到了頂。
冒出頭的黎危首先看到了寸草不生的地麵,其次是一望無際的濃稠黑暗,耳邊刮著呼嘯的哀嚎。
一陣妖風吹來,手中的火把被吹得忽明忽暗,隻是仍有一絲碎火仍在頑強堅持。
黎危都能感覺到黑暗裡的那些東西正蠢蠢欲動地窺伺著,待火光徹底湮滅就要餓虎撲食地侵入他的身體、操控他的思想。
黎危無動於衷地注視著不遠處,火光能照射的最邊緣地麵上有一塊殘廢的汽車車門。
——如果沒記錯,那是他剛進峽穀時扯下來的。
黎危遲遲沒有出去,保持著攀爬的姿勢蹬著井口,他注視著與火把握在一起的地圖……沒想到這路線竟然真的能離開庇護所。
黎危冷不防地笑了聲。
庇護所特地把他送出來,卻留下了梅納幾人,怎麼,柿子專挑軟得捏?
他鬆開繩索,又順著石壁滑了下去。
這次,他選擇了背對來處,倒退著撤回去。
黑暗不斷地接納他的身影,如果此刻回頭,就能看見更深的通道裡隱隱蠕動著什麼,且越來越躁動。
出去。
出去!
離開這裡,不要回來。
不要回來!
黎危閉上眼睛,順著記憶裡的路線繼續倒撤,隻憑感覺,不憑眼睛。
很快,他便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響。睜眼一看,竟然出現了昏暗的光線。
“我的使命就是把你們送到地下城。”麵前的男人堅定地說,“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們。”
他有著和村長一樣的臉,他叫鳳森旭。
黎危被眼前的畫麵弄得一陣晃神,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沒有手套,不是熟悉的裝束。
耳邊又響起了一些嘈雜的聲音“我們真的還能活著到地下城嗎?”
“一定能,相信我。”鳳森旭安撫道,“我會竭我所能,付出一切。”
有人喪氣地說“到不了了。”
“路太遠了……”
“如果飛機還能飛就好了……”
也有人質疑“地下城真的安全嗎?”
“博士承諾過的——”鳳森旭急切地勸導,“她已經找到了抵抗汙染的辦法,地下城是人類最後的港灣!”
“不,人類沒有希望了。”
“祂們無所不在!”
“銅牆鐵壁抵擋不了祂們的傾襲,汙染如影隨形。”
“我們都會死的……”
“最終都會死的。”
這些絕望的質疑交疊在一起,紛亂而嘈雜。
黎危試圖看清周圍人的臉,卻隻有一片混沌的輪廓,唯獨鳳森旭始終清晰。
鳳森旭的軍裝最初是整潔的,可隨著時間推移,染上的血越來越多,原本含帶希望的嘴角也抿成了一條悲傷的直線。
周圍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少,鳳森旭也越來越痛苦。
最終,他跪倒在了血泊裡,周圍屍橫遍野。他的嘴巴張張合合,聲音卻沒有直接傳入黎危的腦海,而是形成了某種回響“我沒能保護好他們……”
“是我愚蠢。”
“是我無能。”
“是我的弱小讓他們失去了最後的生機!”
“我理應保護他們……理應不惜一切!”
一瞬間,無數藤蔓與枝條從他的血肉裡穿出,以肉眼可及的速度瘋狂生長。樹木參天而起,數不清的藤蔓扭曲交織,直至遮天蔽日,將這一方天地徹底包籠。
那些死去的人們一個個地站了起來,在藤蔓的操縱下有如行屍走肉。
鳳森旭雙手打開,身體被枝條藤蔓徹底固定,他永遠地失去了生命與自由,卻仍在執迷不悟“我會保護你們……”
“你們最終都會安全。”
“噗——”
一把長|槍穿透了他的心臟。
他怔怔抬頭,看著麵前的凶手“你……是誰?”
黎危沒有回答,而是平淡抽出長槍,鮮血飆射在臉上,他卻仍舊無動於衷“凡有欲望,必會回響。”
“你也是祂們的一員?”鳳森旭發出不甘地怒吼,“為什麼要剝奪我們活下去的權利?”
“人類是什麼螻蟻嗎!?”
周圍的一切景象轟然坍塌,那些行屍走肉的人們儘數朝著黎危撲來“爾等憑何——蔑視人類!”
黎危沒做任何反應,隻是平靜地闔上雙眼。
眼睛一睜一閉間,周圍已經換了一副景象。
他仿佛處於什麼洞穴內部,頭頂腳下、四麵八方都是蠕動的藤蔓。且牆壁上還有很多坑洞,無數的“人”正酣睡其中,胸口極有規律地起伏著。
其中就包括蘭昭與朱恩。
庇護所內部的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們從一開始就在井下,從不存在什麼村莊。
所謂無光無影無汙染的庇護所不過它給失足者精心打造的一場美夢,村莊也隻是一個已死之人殘留的妄念罷了。
隻有打破虛妄,才能找到汙染本源。
一條手臂粗的藤蔓正纏著黎危的小腿,他袖口寒光一閃,瞬間將其切斷。
不遠處突然響起阿塞莉的吼聲“笨蛋巴德……梅納你去哪!”
黎危舉著火把走近,隻見阿塞莉一邊極力蹬著地麵,試圖拉住要往坑裡躺的巴德烈,一邊朝梅納大喊。
後者正著魔似的朝洞穴深處行走,對同伴的聲音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