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辭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龍。儘管古堡裡除了他全是龍類,但他們深居簡出,沒什麼必要情況不與其他同類往來,而且為了更方便地照顧他,一般都保持人形,隻有偶爾帶他出去夜飛時才恢複龍身。
所以對於小孩兒來說,一次性見到這麼多巨龍,還大部分都是龍形態,白天滿滿人類的各種遊樂設施現在盤踞著巨龍,一雙雙燦燦的龍瞳比路燈還要亮——實在新奇。
哥哥姐姐在排隊,不知道什麼時候鬆開了他的手。
遠處有一群龍分成兩撥,一邊噴出低溫濃縮的火球,一邊則發射速凍槍,前者以被miss計分,後者正相反,擊中得一分。
於是,在劈劈啪啪的爆裂聲中,火球拋至半空時灑下星星點點的餘焰,刹那間裹上冷凍的脆殼,直至掉下來碎成無數光的碎片。
先燃燒,再冰封,二者交替如同落下瀲灩的煙花雨,美不勝收。
季辭看得入迷,沒注意到身後忽然的推搡,等到被擠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拉住家長的手,這下不僅被擠出隊伍,手腕上綁著的線還鬆開了,無辜的氣球搖搖晃晃,離開了他。
男孩急急地去追氣球,一開始差距還不大,跳了好幾次都沒夠著,氣球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範圍,越飛越高,直到掛在高高的樹上。
小孩在底下看了一會兒,確定憑自己是不可能拿回它,準備喊大人來幫忙。
扭頭一看,到處是巨大的建築和巨大而陌生的龍類。
這是……哪裡?
小舅呢?
哥哥姐姐,在哪裡?
旁邊的巨龍們竊竊私語,他們不是沒有帶著人類伴侶或者混血的孩子,可畢竟這兒現在是龍的樂園,人類都得緊緊盯好了,以防和純種起什麼不必要的衝突。
結果居然有個人類幼崽在這兒大搖大擺地晃悠?
是誰家的孩子?家長怎麼這麼不注意?
季辭瞬間慌亂起來,他孤身一人在群龍環伺下,毫無反擊之力,和把毛都沒長齊的小雞仔丟進狼群中沒兩樣。
儘管進過長期的進化與抗衡,龍已經不會主動吃人了,可是現在在隻有龍的地盤上吃掉一個小小的孩子,又有誰會在意呢?
“我來……幫你,拿氣……球。”
嘶啞的嗓音自他背後響起,把本就高度緊張的小孩嚇得一激靈。
季辭轉過身,對上一雙渾濁的眼睛。
他渾身覆蓋著鱗片,拖著重重的、收不起來的龍尾,平衡都很難把握,龍瞳呈現出一種灰敗混沌的青銅色,語言功能也有殘缺。
——是條進化未完全的d級混血種。
又或許神誌不清到這種程度,該給他個e等的新評級才是。
他看起來不正常的興奮,那是餓極了的食肉動物在捕獵前的狀態,尖牙閃著寒光,泄露出低低癡癡的怪笑聲,一步步逼近無助的孩子。
周圍龍冷眼旁觀,一邊是低賤的、遭唾棄的d級混血種,一邊是立場相悖的人類幼崽,根本沒有站隊的必要。誰都不想摻和進這種破事裡。
所以誰都不會救他。
驚懼到了極點,是想不起來尖叫和哭泣的。季辭覺得自己現在應該逃跑,或者大聲呼救,可是他做不到,腳下仿佛生了根,嗓子眼也堵上了棉花,唯一能做的就是呆愣在原地,認命地閉上眼,好像這樣就能自欺欺人地減輕被吃掉的痛感。
誰都不會救——
直到一雙手將他從恐懼的深淵撈起。
*
季辭先看見的是攔在自己腰間的卡通玩偶爪子。
他一愣,是之前那個……大龍人?
傍晚坐著花車巡遊的感覺還不賴,不是因為萬眾矚目,而是真切地陷進童話裡。那個抱著他的大龍人也挺好,就是布料有點粗糙。
既然這家夥從頭到尾都沒有傷害過自己,小舅他們也放心把自己交給他,就說明是個好人,或者好龍吧?
季辭放鬆警惕,試著交出一部分信任。
巨龍間的血統壓製是人類所無法感應的,在季辭看來好像那倆人什麼也沒交流,但麵對a級熊熊燃燒的怒火,那個形容猥瑣的d級已經完全感受到了震懾。儘管心有不甘,還是伏身認輸,轉身離開。
沒戲可看,圍觀群眾也紛紛散去。
總算得救了,過山車般的跌宕起伏反而讓安下心的崽崽哇哇大哭起來,哭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對於還不到四歲的孩子而言,剛才的經曆的確過於駭人。
大龍人抱著男孩去了安靜的地方,用爪子輕柔地拍了拍季小辭的腦袋,麵對孩子時完全沒有半分方才的壓迫力,憨厚得不可思議。
小孩的注意力非常好被轉移,戳了戳玩偶頭套上不會動的眼睛和其他怪怪的縫製地方。
“你……是龍嗎?”小孩抽泣著問。
大龍人搖搖頭。
哭聲止住了:“看看。”
搖頭。
執意要求:“看!”
龍人笨拙地用手在那個不會動的眼珠前往下扒拉扒拉,然後又在胸前交叉。
季小辭竟然看懂了他的意思:‘那你不許哭’,大龍人如是說。
好吧。小孩吸了吸鼻子,自己擦掉眼淚,點點頭:“崽崽不哭。”
大龍人猶猶豫豫,磨磨蹭蹭取下了頭套,額發早已汗濕。
季辭傻眼了,原來之前帶他玩的,剛才拯救他的,看似對他很好的,竟然是同一個人——都是那個千刀萬剮的死對頭許遊!
*
前世之仇,今生也不能消解。生生世世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