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鄒人很好的。”小溫捧著臉,歎息道,“我總覺得,季辭他也許認識些新的人,就會好起來吧?”
她的結尾,是問號。
會好起來嗎?
會好起來吧。
第76章 戀愛禁止4
◎二十三歲的漫長夏天◎
一行人在山頂上住下來。
說起來好像有點兒潦草, 實際上民宿的條件可以用豪華來形容了。廣告商財大氣粗,為了把話題熱度正高的小溫爭取過來,也算是下足了本。整個民宿被他們包了下來, 沒有其它旅客,倒也自在。
民宿是個四層樓的彆墅, 有花園有泳池。不過他們既然出來旅遊, 為的也不是住宿上的享受。聽說這裡山間的夜景美不勝收,他們下午入住後就睡覺,一直睡到傍晚,簡單地吃了晚餐後, 收拾收拾東西去坐纜車登頂。
沒錯,說是住在山頂,真到了才發現隻是個噱頭, 想要真正到海拔最高處,還得坐纜車,而且收費不便宜。好在花錢的不是他們。
大學生放假比中小學要早不少,這個時候還沒達到全國人民扶老攜幼的出遊高峰, 山頂上人不多。他們找了塊沒有石頭、視野也好的位置,支起帳篷鋪上野餐墊, 姑娘們還帶了不少零食, 有幾個男生打起牌, 一起等待夜晚的到來。
季辭既不會打牌, 也不太吃零食, 一個人坐在那兒發呆。新認識的朋友們也都習慣了他這種安靜的性子, 沒有強迫他過來加入社交。
他望著山間的傍晚出神, 其實也很好看, 雲霞變幻萬紫千紅, 觸手可及。入夏後的黃昏總叫人期待,好像即將開啟的夜晚會帶來無限驚喜。唯一惱人的濕熱也在涼爽的山頂蕩然無存。
“在想什麼?”
耳邊忽然響起聲音,季辭甚至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誰:“沒什麼。”
阿鄒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若即若離的冷淡,在旁邊坐下,遞過來一罐冰啤酒。
季辭接下。他其實不喝酒,不過拿在手裡涼冰冰的,也挺舒服:“怎麼不打牌了?”
“讓給小寧了,他在旁邊學了好久,想上手試試。”阿鄒伸直雙腿,手撐在後麵,讓晚風拂過麵龐。
或許在彆人眼裡,個高腿長的男生配上這樣的美景,簡直像幅畫。可惜季辭不為所動,反應了下才明白他說的「小寧」是寧延年。
以前的寧延年,比同齡人小,話又太多,大家都不愛和他玩兒,一直到認識季辭才有了第一個朋友。現在年紀不同了,出門都喜歡玩得開、能帶動氣氛的同伴,寧延年反而受歡迎起來。
人的際遇總是在變化。
*
阿鄒盤腿坐起來,掰掉拉環,喝了一口冰啤酒。他知道閒聊不適用於這個人,還是直接問精確的問題更好:“畢業了打算做什麼?”
“進研究所。”
“什麼樣的?”
“研究古生物。”
“哇,你專業是這個嗎,好厲害。”阿鄒的讚歎毫不掩飾,考慮到本人是個專業演員,看不出其中有幾分是真,“平時都研究什麼?”
他的表情讓季辭知道一定想得和自己學的完全不一樣:“理化生,化石之類的。”
可能這個專業在其他人聽起來,是提取恐龍、猛獁象的基因奧秘,最好再能克隆一下;實際上就是做做實驗,搞搞石頭,枯燥得很。
高考後填報誌願時,他還沒有想那麼遠,隻是想從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去了解一下家人———當然,後來的四年裡,沒有任何一本書、任何一堂課上,會提及巨龍。不過,能學習一下和巨龍同時期的物種,也很有意思。
畢業季經曆了種種驚心動魄的事件後,季辭重新審視自己的職業道路選擇,發現了它的另一層意義。
他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這件事現在是秘密的,必須要瞞著家人,所以得從長計議。
不過這些事情是阿鄒所不會知曉的。季辭忽然問道:“你認為,世界上有龍嗎?”
阿鄒一愣:“龍?你是說西方那種邪惡的生物,還是東方的圖騰?”
“都行。”
“我倒是很喜歡看關於龍的電影。”阿鄒撐著下巴,一個個列出名字,“都是我看過不下三遍的。要是以後我也能參演一次就好了。”
說了半天也沒回答問題,季辭又問了一次:“那你相信,他們真的存在嗎?”
阿鄒笑了:“我以為你們這些科研大佬,都是不迷信的。”
迷信,季辭想,這就是阿鄒給的答案了吧,也是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類的觀點。巨龍什麼的,不過是一種創作的虛擬形象罷了,和鬼怪、神明一樣,怎麼可能真的存在呢。
除非,他是被一家子純血遠古巨龍養大的。
*
夜晚來得很快,眼看著到七點了,那邊打牌的聊天的吃東西的,都按下暫停,站起身聚集在一塊兒,等著看山裡藏著的小鎮一起點亮燈。
那個場景是言語難以描述出的壯觀,山的輪廓在夜色下沉沉起伏,直到某個瞬間,光帶忽然被點亮,宛若無數碎裂的星星滾落在山穀中間,璀璨而渺遠。季辭想起來在秘境森林送玫瑰小花妖回家時,路過的芝麻田頂端,也是這樣美不勝收的景象。
不同的是,芝麻田雲海之上的一個個光點來自異世界的植物,是自然界精巧的安排;而這裡則是家家戶戶的燈火,比星光更加溫暖,每一個光點都代表相濡以沫的愛。
年輕人們一起舉起手中的飲料乾杯,大聲朝山下,朝天上,朝未來呼喊:“畢業快樂!”
站在山頂上是聽不見回音的,不過一切早就深深印刻在了腦海。這群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即將展翅高飛,先在浩瀚的夜晚放飛一下理想,其他的遊客也對他們抱以善意的微笑。
亮燈儀式是這裡吸引遊客的重要手段,網上營銷得火熱,親眼所見確實震撼。阿鄒帶來了專業的相機,記錄下這繁星點點的人間,也記錄下朋友們難忘的瞬間。
最後他的鏡頭又對準季辭,大聲道:“你也笑一個嘛!”
季辭本來覺得有點兒尷尬,不過寧延年和小溫已經一左一右搭上來,強行押著他衝鏡頭咧嘴:“三———二———一———茄子!”
在他們之後,其他一直不太敢跟高冷男神接觸的同學也都紛紛上前,爭搶著要跟他合照,季辭無奈,他雖然平時和其他人是有點兒距離感,其實脾氣很好,拒絕不了這樣的要求。
“這是最後一張了。”
“好好好,男神說最後億張!”
“我沒——”
“讓我先讓我先!!”
“……”
*
阿鄒看得開心,照了一會兒又讓其他人接替,他也要跟季辭來一張。
整理了下發型和衣服,阿鄒跟攝影師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搭上季辭的肩膀。鏡頭裡看起來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擁抱,隻有當事人才知道他摟得有多麼緊,緊到了讓他感到不舒服的地步。
如果讓一個人感到不舒服,那麼對方就已經越過了安全社交距離。季辭剛想要往旁邊躲,攝像師已經喊預備了。阿鄒依舊滿臉燦爛笑容,在按下快門的瞬間對季辭耳語:“讓我追求你,好嗎?”
兩大男神合照,自然很多人排著隊求發照片,其他的也爭著去看自己剛才照出來如何,沒人管當事人拍過以後是什麼情況。季辭的表情完全冷了下來,他非常不喜歡彆人抱著目的接近他。
阿鄒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一把拽住要走的人:“彆生氣。”
季辭也意識到,其他人都還在,自己這樣甩臉色不太好,深吸了一口氣調整情緒:“我沒生氣。隻不過,不行。”
不愧是季家的小少爺,連拒絕彆人都沒有多餘的解釋,簡單而乾脆。阿鄒實際上並不知道許遊,但他演戲演得多了,也熟知這種套路,放開他的衣服,眼神灼灼:“告訴我你的理由。你有喜歡的人嗎?”
“……”是有的。不過又怎樣呢。
季辭誠實回答:“我拒絕你並不是因為他。我不了解你,恕我無法同意。”
果然。阿鄒問:“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季辭一點都不想在這種尷尬的時刻去回憶許遊,沒吱聲。
“但你們並沒有在一起,不是嗎?”阿鄒看穿了本質,“那就給我一個機會,或許我是你更好的選擇。”
季辭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這麼快就喜歡上彆人:“我們才認識半天。”
阿鄒笑了:“沒關係,從今天起,往後我們會認識很多年。”
*
朋友們又坐了一會兒,山上風大,夜間氣溫跳水,女孩子們都覺得冷了,也就決定回去。
下山沒有纜車,好在也不算太遠,吃飽喝足了正好走一走消消食。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冷了,他們都按照正常夏天的氣溫穿著短袖,頂多帶一件薄外套,按照旅店老板的建議帶了些毯子,沒想到山上入夜後竟然冷成這樣,毯子也不夠用。
男生們紛紛把毯子讓給穿著裙子的女孩子,凍得牙齒打架也要履行紳士風度。季辭平日裡跟體溫低的巨龍相處得多了,也就習慣性地穿著長袖,不過仍然是單衣,冷得有點兒難受,走在隊伍最後麵。
阿鄒發現了他的異常,把外麵搭配的開衫脫下來遞給他,隻穿了件貼身的黑色背心。
季辭當然不要:“你彆凍著了。”
“沒事,我經常穿這麼點兒去夜跑,習慣了。”劇組拍攝也是個體力活,並且對演員的身材保持要求很高。
季辭皺著眉:“那你可以給小溫他們。”
“我的外套已經貢獻出去過了。”阿鄒堅持,“我這對你不是紳士風度,這是我追求的方法。你可以不接受,但不能讓渡給彆人。”
他還從來沒見過如此直白而熱情的追求方式,有些無措。
阿鄒看出他的忐忑,笑了笑:“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現在是我在追你,不是我們在談戀愛。你不需要負任何責任,隻要放下對我的成見,讓我慢慢升溫,水到渠成。”
不愧是演青春偶像劇的小鮮肉,台詞一套一套的。季辭不是十幾歲的小少女,不會被一點甜言蜜語就蒙蔽,但他確實感到了棘手。
兩個人僵持很久,直到快要走到民宿,阿鄒終於勝利地讓季辭穿上外套,滿臉都是得逞的笑:“你看,早這樣,我倆最起碼有一個人不用受凍一路了。”
季辭沒說什麼,抬起眼看前麵,好在沒誰注意到他們這點兒小糾紛,都在談論店老板:“聽說他今晚會回來誒。”
“啊?下午見到的那個不是嗎?”
“下午那個,算是經理吧。真正的老板平時不在這裡,不過今天會過來。你沒看群裡嗎?”
“啥?還有群?”
“你怎麼這麼狀況外……就是代理老板,呃,應該說是店長,下午建的群,說是房間有什麼問題方便聯係他。”
“我去,我完全不知道啊!你們排擠我!”
“少廢話。我現在拉你進群。”
“謝謝大好人!”
最後麵的阿鄒揚了揚下巴:“你聽說了嗎?真正的老板還是個名人來著。很好奇他的廬山真麵目。”
季辭搖了搖頭,他不感興趣。老板是誰,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隻想快點到地方,把外套還給阿鄒,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等等,今晚的室友是誰來著?好像不是寧延年?
不會是旁邊這家夥吧?
第77章 戀愛禁止5
◎戀愛課程怎樣能滿分◎
風越來越大, 戶外的氣溫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在夏季了,代表著溫暖和光明的民宿就在眼前,前麵幾個人不知抽什麼風忽然賽跑起來, 比著誰先到達。季辭和阿鄒本來就在後麵,這下被落下一大截, 也懶得追趕。
民宿進門有一截仿佛隱形的台階, 想不通當初建造者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很多住客都會被絆一下,仍沒有拆除,隻是在旁邊貼了個「小心門檻」的標誌。
等到他倆快到門前時, 聽見大廳裡傳來熱鬨的討論聲。先回去的夥伴們聊了起來,似乎是真正的房東回來了,話題都圍繞著他, 好像名氣不小,人人都認識似的。
季辭走進去第一眼看見的門楣上懸著的晴天娃娃,手工畫出來的,醜醜的, 和頗具格調的房子一點兒也不搭,而且說不上來的眼熟。其實他下午到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不過那時候匆匆忙忙進屋, 沒仔細看, 現在倒是有時間。
一時沒想起來在哪裡見過, 注意力全在那兒, 季辭也沒看腳下, 理所當然地被門檻隱形門檻坑了一回, 磕碰著差點摔下去, 幸好阿鄒及時扶住他———
“怎麼了?”
烙印在靈魂上的熟悉嗓音傳了出來, 季辭震驚地抬起頭,對上走過來查看情況、同樣震驚的許遊。
他來不及去思考現在和阿鄒的姿勢有多麼不合時宜的曖昧,腦海裡塞滿了問號。
許遊為什麼在這裡?
這個房子是許遊的?
那個傳說中挺有名的、剛才和朋友們在室內聊得正歡樂的房東,就是許遊?
他到這裡玩是他安排的嗎?
這難道是個圈套?
阿鄒不認識許遊,沒理解這倆人麵麵相覷相對無言的情況,也沒第一時間把這個突然出現的家夥和真正的房東聯係在一塊,眼裡隻有他的心上人。
他扶起季辭,關切道:“你還好吧?”
他拉起他的動作熟稔又流暢,而且距離依舊曖昧,仿佛把季辭拽進自己的懷抱裡,語氣又過於溫柔,再加上季辭身上那件外套一看就是和阿鄒的背心搭配好的———許遊冷漠地掃了一圈,儘收眼底。
龍的眼底騰起熊熊燃燒的怒意,表麵上的微笑卻沒有絲毫破綻。
許遊站在屋裡,燈下,居高臨下,陰翳落在身後,講出的話愈發柔情:“寶貝兒,這是你的新「朋友」嗎?”
*
阿鄒今年二十五歲,入行卻有二十年了,許多年紀比他大的演員反而要稱他一句前輩。
和曇花一現的季辭不同,他是真真正正比當做童星來培養的,專業且刻苦。六歲那年被帶去給雜誌拍廣告時,遇見一個長得白淨可愛的更小的男孩,眼神有種冷漠的天真。
他倆分在同一組,對那個孩子印象深刻,一舉一動有種天生的貴氣,仿佛不是來參加拍攝的小演員,而是下來視察家族公司的小少爺。
他猜得沒錯,男孩還真是季家的小少爺。不過二十年後,兩個人早就不記得彼此,在小溫的牽線搭橋下重新相識,純粹是個意外。
阿鄒底子好,演戲有靈氣,一路走來鮮花掌聲不斷,星路順暢。他憑著自身條件男朋友女朋友一串,戰無不勝。
這回看上了季辭,一天相處下來,沒得手,還反反複複碰壁,他非但沒氣餒,反而激起了征服欲,更想一步步去攻破他的防線。
季辭雖然看看著有點兒高冷,實際上不是個特彆會拒絕彆人的性格,況且阿鄒說話做事很穩妥,不越界,他伸手不打笑臉人,也就稍微撤了些壁壘。
阿鄒正得意於自己進攻的小有成效,離防線還有距離呢,砰,踩到顆地雷,直接給他炸懵了。
新朋友肯定指的是自己了。
那「寶貝兒」……喊的是誰?
是季辭?
房東和季辭認識?
男人看起來比他們大一些,但也沒差太多,英俊挺拔,有他們這些毛頭小子不具備的成熟魅力。季辭二十多歲了,早就不是小孩子,能對一個成年人用上如此親密的稱呼,他們兩個,是什麼關係?
阿鄒滿腹狐疑,對上房東看向自己笑吟吟的表情,目光卻冷得仿佛能把人凍死。
年紀輕輕,在強者如林的娛樂圈混上如此地位,阿鄒是何等聰明,短暫的疑惑後立刻反應過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也終於明白了先前和季辭對話中的「她」其實是「他」。
嘖,有意思。
這兩個人明顯看起來都同對方有話要講,礙於自己杵在這兒,都沒開口。阿鄒審時度勢,決定先走,但也不能完全把舞台讓給無情的有情人:“那你們先聊,彆太晚回來,我在房間等你哦。”
他在「等你」兩個字上加了重音,仿佛在暗示,講得諂媚悱惻,末了還做了個飛吻。
他滿意地看見季辭一僵,以及那個男人牙癢癢的憤怒表情,然後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子,還安全地避開門檻。
*
他倆的關係不能讓其他人知曉,雖然現在不知道的也沒幾個了,不過此地不宜久留,季辭轉身就走,許遊愣了下,也追了上去,臨走前沒忘拿上外套。
外麵實在冷得厲害,他們沒走太遠,停在一棵樹下麵。它的枝乾上綴滿了小彩燈,有幾分火樹銀花的味道。非常粗壯,需要幾人合抱,夏天正是枝繁葉茂的時節,現在是夜裡,看不出來,等白天就會罩下大片樹影,蔭澤一方。簡直是旺盛生命的化身。
季辭想起古堡坐落的那片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外界的罕見植株,在那兒遍地都是。
他其實有點兒想家,但他不敢跟任何人說,怕勾起季家人的傷心事:自己才住了不到二十年,尚有如此之多無法割舍的回憶,那麼對於在這兒度過了十幾萬個日夜的他們呢?
從這裡看得見室內輝煌的燈火,還有同伴們隱約的歡笑聲,八成在玩新的遊戲,就算是剛從如此冷的山頂上回來,也依舊有精神。
那些聲音遙遠如浪潮,無法企及。燈光最遠也就斜射到他們腳邊,像是某種分割。
也的確是道分界線、踏過去,他還是個普通的、和同學們畢業旅行的大學生,為前途煩惱,又充滿憧憬;縮回來,他就回到和巨龍糾纏不休的人生,永世不能與「平靜」二字沾邊。
前前後後也就幾分鐘罷了,卻仿佛兩個世界。
那件明顯屬於彆人的外套在許遊看來格外紮眼,他把自己帶過來的那件半披在季辭肩上:“穿這個吧,厚一點。”
季辭抓著他的外套,嗅到布料上淡淡的梨子味熏香,沒有拒絕,也沒有披上,黑亮的瞳孔一眨不眨盯著他,很直白:“你很介意?”
在現在的季辭麵前,撒謊或者否認顯得毫無必要;可要是就這麼承認了,跟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爭風吃醋,哪怕不論龍類身份,他好歹是堂堂S.O.T.總裁,也太掉價了吧?
所以許遊反問回去:“那是什麼人?”
“剛認識的朋友。”季辭並不隱瞞。
許遊擰起眉心:“你們晚上住一間?”
剛才阿鄒臨走前,是說了「在房間等你」之類的話。但季辭也是那時候才得知,他倆被分配到同一間,下午進屋的時候隻看見旁邊的床上有放著被人的東西,還沒等來室友,就被匆匆叫去集合。
本來他肯定是會和寧延年一間的,結合今天的情況來看,隻能是阿鄒找了寧延年換房間。後者為什麼會同意,還不得而知。
然而,此刻在許遊麵前,他忽然不想承認自己的同樣不知情,坦蕩道:“沒錯。”
這句話好似開關,把許遊先前一直儘力掩藏的憤怒悉數勾了出來,音調不自覺高了起來:“你太沒有戒心了,怎麼能跟他住一起!他對你什麼心思你難道看不出來?”
“對我……什麼心思?”季辭喃喃,並非問他,而是自語。片刻後又直直看進他的眼底,“我早就成年了,大學畢業,單身。這樣的狀態,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追求———不是嗎?”
*
晚風在他們耳旁獵獵作響,仿佛身處並非炎夏,而是深冬。
民宿明明就在他們不遠處,為什麼顯得如此陌生?好似他們不是站在幾步路的樹下,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牢籠。
許遊愣了愣,沒料到他竟然是這樣反問回來。剛才那個男生,從來沒見過、同季辭隻認識了不到一天的男生,竟然已經可以撼動他的心了嗎?那個人究竟有什麼魅力?
許遊目光沉了下來:“哦?那你的意思是,你要答應他?”
龍的腦海飛快運轉,構建出自己的情報網,要將這個人類男孩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查一查。
季辭不甘示弱看過去:“你想知道?”
“如果你還沒打算告訴我,說明你沒有考慮好。”
季辭聽聞,竟然笑了:“是啊,沒有人比你更懂逃避和猶豫的法則。”
許遊不知道自己該調整出怎樣的表情來麵對他的指控,因為那控訴全是真,他無法申訴。
好在季辭沒有糾結,而是大方地答應:“回答你可以,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回答我的———你究竟是以什麼身份問我?”
是以長輩關心小輩的姿態,還是朋友間的八卦,又或者站在一個男人評估潛在競爭者的角度?
他這句話看似彎彎繞,實際上想要點破的,是他們曠日持久的拉鋸點:許遊,究竟把他當什麼?
“我不知道。”許遊沉默半晌,最終回答。他專注地望著他,不該隻是「望」了,是在研究,臉上帶著點顯而易見的、難得的困惑,好像眼前的人類不是個對於龍類來說相當單薄的生命體,而是道極其複雜的數學題。
許遊誠實道,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問題。
季辭自然不會滿意這樣的答案,但許遊忽然岔開了問題:“你看見門口掛著的那個晴天娃娃了嗎?”
季辭一怔,想起來之前就是因為那個才差點摔了一跤;他早就覺得眼熟,難道真的見過?
許遊沒看他的表情,目光放遠了些,看著那幢燈火通明的房子:“是你小時候做的。好像是五歲?還是六歲?跟哪個仆人學會了之後,做了一大堆,非要送給我,而且是全部。我逗你,說怎麼不給季先生他們,你就噘著嘴不高興,瞪著我,好像我再不答應你,下一秒你就要哭出來。”
“……”他可沒印象自己創作過這麼醜的東西。
季辭不太記得這件事,畢竟過去了十幾年,也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突然提起。但他沒吱聲,聽他說下去。
“彆人的晴天娃娃都是用布做的,你倒好,都是紙巾。我到處問,有沒有辦法能讓紙巾長久牢固點,當然沒有。還好你做了很多,我就一個個掛在這兒,風吹雨淋壞了收起來,然後再掛下一個。現在倉庫裡有一堆呢,看起來慘兮兮的,不過也算是陪伴著這幢小房子的回憶吧。”
“我還有很多客人和它的合照,他們都會問我,「這是誰做的?是你家孩子嗎?」我當然不能說你這個季小少爺是我家的孩子,就告訴他們,「不,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寶貝。」有人再問下去,寶貝是什麼關係?我也不回答了。因為我也不知道,你算我的什麼呢?孩子?肯定不是。朋友?好像又不太像。朋友家的孩子?我還不敢自稱與純血是朋友。
“我找不到準確的詞彙去界定我們之間的紐帶,慢慢地,也就不再想。”
“其實這裡,我本想再等等,等你什麼時候說想要到山上度度假,我就關了它,重新整修一下,隻帶你來。”
“你提前來了,那也很好,對你對我都是驚喜。要是沒和那臭小子一道,就更好了。”
“我愛錢,沒錯,沒有龍不愛錢。我也許愛我的父母,不是很確定,不是每條龍都像你的小舅一樣如此珍惜親情,「家人」之間的羈絆遠比不上「家族」。但我確定我非常非常愛你。”許遊看著麵前年輕人漂亮的眼睛,輕聲道:“小辭,我的心裡早就全被你填滿了。全部。真的一定還要劃分出勢力範圍、給每一種愛都標出詳情解釋嗎?”
*
他聽起來就是在詭辯。季辭想。繞來繞去,總是不踩中紅心。
然而心臟還是被那句「我非常非常愛你愛」狠狠地擊中了,好像月亮的倒影在水麵上顫悠了一下,化成無數發光的碎片,散落在無邊的海麵。
先前裝出來的冷庫外表沒法再維持下去,季辭把阿鄒的外套脫下來,披上許遊的,已經算是示弱。
許遊的外套,的確溫暖多了。他被包裹在熟悉的香味中,好像找回了一些安寧。
男人的表情同樣因為他這個小小的舉動放鬆下來,伸手拂開他垂下的額發:“寶貝,再給我點時間。”
季辭不高興地看著他:“一個月前你就這麼說了。我還要給你多久?再一個月?一年?十年?”
“不會那麼久。”許遊鄭重承諾,“十天。十天後的這個時間,我一定給你回答。”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往近了說他等了幾個月,往遠了說他等了二十年,也就不差這一個多星期。季辭深吸一口氣:“好吧。不過我要你給個清清楚楚的答案,無論是答應還是拒絕,不能有半點模糊。”
“好。”許遊摸了摸他的頭發,“我答應你。”
這大概算是個休止符,因為爭吵沸騰的血液冷靜下來,重新覺得晚風涼薄。
“冷不冷?”許遊語氣軟下來,“過來,讓我抱抱你。”
季辭沒動,反倒是許遊上前一步,把他擁入懷中。許遊比他高一個頭,也壯一些,比起他依舊有點兒少年感的單薄身體,更有成年人的輪廓。他抱他時,就是完完全全把他藏在懷裡。
季辭肩膀僵硬了片刻,爾後放鬆下來,埋在梨子的香氣中。
巨龍一點都不溫暖。
“我好想你。”
“哼……”
“晚上彆回你那個房間了,我給你重新準備一下。”
“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
“……”
“就這麼定了。對了,送你的十八歲禮物,還在嗎?”
“那個模型房子?”
“嗯……”
“在。怎麼了?”
“季先生說,你們好像要重新找地方建房子了。”
“我怎麼不知道。”
“不想讓你操心。不過,如果真的要重建,都得按照我的那個模型來。”
“那你不就是大功臣?”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
……
他們在那裡站了很久,全然忘記了夜裡的寒涼,感受著久彆擁抱的溫度,直到遠處燈光熄滅,直到夏夜螢火點點。
第78章 戀愛禁止6
◎他一定能挖掘出秘密◎
畢業旅行結束後不久, 季辭結束了人生中最後一個暑假,回到城市,交接辦完手續進了古生物研究所上班, 給一個老教授當助手。
人類的研究所是不會有關於巨龍的任何具體數據的,隻有一些古籍和臆想的殘片。他從上麵並不能查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除非, 他的直屬領導家, 有一個嫁給了巨龍的女兒。
季辭進這裡還真不是家裡安排的,完全憑真本事考進來。他二十來年的人生算得上深居簡出,不太認識其他龍,然而不代表會有龍不認識純血家尊貴的小少爺。
教授的女婿也是這所研究院的投資人, 看到季辭的簡曆後立刻親自拜訪,說了些諸如「您不用打卡更不用加班」「您不來也可以,工資照發, 獎金翻倍」“事實上隻要您在這裡過得開心,有什麼要求我們一定會滿足”之類誠惶誠恐的話。
季辭哪哪兒都覺得彆扭,他習慣了當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王子,那是在季家, 在龍類社會;現在到了同胞中間還要受特權優待,並沒有讓他覺得開心。
隻是女婿泫然欲泣的表情讓他講不出拂了好意的話, 隻能敷衍應下來。
女婿後來也沒再出現過, 好在所裡其他人不清楚季辭的身份, 除了上班時間自由以外, 也沒誰刻意盯著他。教授倒是對他有些拘謹, 除了布置任務, 沒什麼多餘的話。
季辭是成年人了, 不會不懂人情世故中的微妙。好在他想得開, 來這裡是為了上班和探尋真相, 又不是為了社交,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研究,換到彆人身上都偷著樂呢,沒必要自尋煩惱。
他從教授和教授女婿那兒借了一些記載著巨龍相關的古書籍,文字晦澀難懂,就是連會龍語的女婿看著都費勁,更彆說他一個人類。不過季辭下定決心的事情,就會付出十二萬分的努力,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挖掘出想要的秘密。
這件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過家人和許遊,也要求教授和女婿保密。不借助季家的力量,他也一定會做成。
*
平時下班都是加西亞或者家裡的司機來接,今天季辭想一個人出去轉轉,想想事情,就沒讓他們來,自己開的車。
離開停車場後,卻在路邊看見個到處張望的熟悉身影,季辭怔了怔,阿鄒?他怎麼在這兒?
那次旅行有許遊橫插一腳後,他自然沒跟阿鄒住一間,第二天也不知道這兩人說了什麼,阿鄒沒再來找他,他順理成章重新回到寧延年和小溫的隊伍。
兩個朋友沒說什麼,就是表情有點兒古怪,還時不時對視一眼,唉聲歎氣,神秘兮兮。季辭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他們不說,他就當和自己沒關係。
後來連著上班、做研究,很快把阿鄒的事情拋之腦後。
結果那人突然出現在這裡。
研究所位置偏僻,周圍也都是肅穆的學科環境,像阿鄒這種走在時代潮流尖端的性格根本不會來這兒逛;又正正好好在古生物研究所門口,季辭基本可以確定,他是來找自己的。
他停在他旁邊,降下車窗:“阿鄒?”
男人四處尋找的目光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被點亮了:“看來我找的沒錯。”
他們找了家咖啡廳坐下來,阿鄒沒有立刻說明來意,點了些小食,一邊吃一邊抱怨:“劇組管得好嚴,連薯條都不讓吃。不能吃薯條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演員要保持身材,各有各的節食方法,小溫也這樣。季辭想起小時候季悅梔還在做模特時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從來不受限製,絕對讓很多同行羨慕得要命。或者不止同行,誰不想要擁有怎麼吃也不胖不長痘的好肌體呢。
季辭沒胃口,喝了口咖啡,有點兒苦。他本來想問阿鄒是怎麼找過來的,又覺得沒有意義,於是直接問:“找我做什麼?”
省略掉寒暄,直奔主題,果然是小少爺的風格。阿鄒擦了擦嘴:“之前就一直想來,沒想到旅行回去後就提前進組了,這兩天戲份輕鬆一點,我才有時間溜出來。也沒多重要的事情,就是來看看你。”
季辭還是越過了他的寒暄,抿抿嘴:“他跟你說什麼了?”
阿鄒的眼神黯淡了些:“你說許先生……嗎。我也想問你,你們是什麼關係?”
“……”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但我希望你清楚明白地告訴我,我是不是沒有機會了?”
*
在他或直接或間接地問許遊意識的這兩個月,季辭已經感受過很多次被含糊其辭敷衍的苦惱。好在他不是許遊,對這些事情想得很清楚,喜歡就是喜歡,由恨生愛也是喜歡;相反,不來電的人也沒必要強迫自己去相處。
他給予阿鄒的回應不需要再多加思考,點點頭。
阿鄒苦笑:“連猶豫都沒猶豫,也太傷人了。”
“不是因為你不好。”
“行啦,不用發好人卡給我。”
“不是好人卡。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嗯。從我……三歲。”
“這麼多年了?那還真是情深義重。”阿鄒狡黠地眨眨眼,“不過你們看起來,麵前也有道坎兒需要邁。如果覺得跨欄太費勁——”他做了個戲劇性地張開雙臂的動作,“歡迎你隨時來找我。我身邊一定會給你留最優先級的位置哦。”
季辭噗嗤笑出來。以阿鄒的皮相,今天從自己這裡回去,明天,不,今晚就會湧上數不清的新鮮血液。等到下次他們見麵,隊伍都不知道排到哪兒去了呢。
阿鄒見他笑了,很是寬慰,托著下巴感慨:“我好像都沒見你笑過。”
季辭收斂了些,不過還是有解決一件心頭難事的快意:“有嗎?”
他不是不愛笑,隻是笑容留給了特定的人。
“有。”阿鄒非常浪漫主義地抒情,“如果我的退出能換來你的笑容,那我心甘情願。”
季辭的表情很認真:“我拒絕,真的不是因為你不好。”
“我知道啊,哎呀,沒關係,你還怕打擊我自信心?我攢了這麼多年,你打擊一下也沒關係的。”阿鄒是個通透的人,現在反過來安慰他,“你也不用因為這個有負罪感。那,以後還是朋友?”
“嗯……”
季辭這次的笑容真心實意。
或許從今天開始,在寧延年和小溫之後,他擁有了人生中第三個好朋友。
*
上次許遊提過,季淳準備重新找地方建房子,季霖澤是個執行力和效率都相當高的龍,等季辭回家以後,圖紙都確定下來了。
他們可不是隨隨便便買個幾居室裝修,那是得找到足夠寬敞的空地、建起占地難以想象的城堡,那樣浩大的工程量,人類至少需要好幾年。不過好在,季家各個身懷絕技,讓巨龍去修建住所的效率,比人類的機器還要高。
季辭不需要操心這些,他閒著沒事的時候才會去看看。新家選在了以前森林的另一邊,靠近秘境森林的方向,又不至於涉及瘴氣的範圍,這樣也好,不僅遠離人類社會,還能讓心懷不軌的龍有所忌憚。
他被季越彭帶到地方「監工」,看見的就是數十條巨龍在空中飛舞,用人類不能理解的技藝一層層迅速打起地基。
按照大哥的設想,框架搭完需要一個半月,對於龍來說蓋房子不難,恢複裡麵的裝修才是難題,畢竟龍形不好做那些精細的活。小哥一到那兒就快樂地加入了施工隊,金貴的三公子完全把這當做了遊戲。
季辭幫不上半點忙,還容易被誤傷,隻能離得遠遠的,沒多久就無事可做了:什麼都沒建好呢,這裡連手機網絡信號都沒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林,就是他好幾次差點死在裡麵的秘境森林,想來也頗為感慨。
新年夜的大火開始,動蕩已經持續了半年。他們失去了一些人,好在,最重要的親人都還在身邊。
想到秘境森林自然想到銀焰花,就免不了想起許遊。談誰誰到,許遊拿著微縮的圖形頗為驚訝:“小辭,你怎麼來了?”
“這是我家的房子。”
“但這裡太危險了。”許遊把東西交給工程隊,“我帶你回城裡吧。”
季辭想了想,留在這兒確實無聊,跟小哥打了招呼後騎著巨龍離開了。
“哦對了,先去一趟我單位。”
“怎麼了?”
“拿點東西。”
“好。”
*
許遊還沒怎麼去過季辭工作的地方,畢竟小少爺想低調些,連大學生都認得出S.O.T.的總裁,更彆提工作的人。
於是,他在車裡等待。季辭很快就出來了,但不是一個人出來的,或者準確來說,不是空手出來的。
許遊坐在車裡,看見了全程。季辭從大門出來時,被保安攔下來,有東西要轉交給他。再然後,季辭手中就多了一大捧……花?
等季辭回到車上,才發現包裝的那一大束並不是花,而是各種各樣的小零食。看起來每個沒多大,價格一個比一個昂貴,包裝還格外精心。
什麼人會做出這種事呢。
許遊有了不好的預感:“誰送的?”
季辭蹙著眉,沒有絲毫收到禮物的驚喜:“阿鄒。”
這個名字聽得許遊心裡一沉。果然是那小子。看來那日對他的警告還不夠,這家夥蠢蠢欲動,時刻想著卷土重來。
“你們……”
“我已經拒絕他了。”季辭顯得很苦惱,“他也答應了不會再用追求的手段。”
所以,送的不是花,而是零食。而且,在季辭查了下手機消息後,也得知不止他,包括寧延年和小溫在內的,畢業旅行的所有朋友都收到了這樣一份突然的「花束」。
不同的是,其他朋友隻有零食,季辭比他們多了張手寫的小卡片,也沒寫什麼曖昧的話,“have a nice day:)”,簡潔,也特彆得鶴立雞群。
季辭甚至沒法去問他為什麼還在做這種事,以免自作多情。
看來,阿鄒並未完全死心。季辭擺弄著那張小卡片,還有點兒香水味,濃鬱的花香,其實和食物不太搭。
許遊語氣生硬:“你要帶回去嗎?你不是不愛吃零食?”
“二姐和小哥都喜歡吃。”季辭抬起頭,“其實也沒關係,畢竟我現在依然是單身,對吧?”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催促著他的回應。許遊被他反將一軍,無言以對。
——距離他們約定的那個坦誠之日,隻剩最後一天。
*
危機感。
這是在民宿見到阿鄒前,許遊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許遊一晚上都沒睡好,向來會享受的龍竟然因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類小鬼失眠———無論是季辭還是阿鄒,都能夠代入罪魁禍首。
在季辭吻了他、挑明心意後,許遊一直心煩意亂,也在強迫自己去分析對季辭的感情。
原本不摻雜質的、對一個小東西的喜愛,現在需要用明確的分類來定義,許遊有些茫然,不知季辭究竟該被放到什麼位置上。
愛情是有占有欲的,他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第一次產生這種新奇的感覺,是在「午夜飛行」酒吧看見那個棕毛拽住季辭手腕的時候。
然而那次情況危機,解釋成保護欲也無可厚非,畢竟季辭是季家的寶貝,整個龍族難以企及的那顆夜明珠,在那晚的場合下,隨便季家哪個人都會做出一樣的反應。
但阿鄒不同。
他讓他覺得被威脅,這種危機感讓他產生了詭異的惱怒,讓他胃裡發酸。
六百歲的孤寡老龍遇見了棘手得前所未有的感情問題,決定上網請教一下這方麵更見多識廣的人類。畢竟隻有細膩的人類才會耽於兒女情長,龍類隻想斂財。
很快,不睡覺的熱心網友回複了他:
【你先說你這個朋友是不是你。】
【哦謔,朋友變情人,我最喜歡這個戲碼了,來人,上瓜子!】
【喜歡就買,不行就分。】
【談啥戀愛啊,是網上衝浪不開心嗎?】
【不是吧哥,都有人倒追你了,你還要怎樣啊!】
也有認真答題的:
【你這就是喜歡B啊,不然你也不會發帖問了。】
【雖然不知道A和B啥樣,但你這麼猶豫不決的挺招人煩,B就算真喜歡你,也等不下去了,遲早被A征服。我隻能祝AB鎖死了。】
【還能為情所困,估計年紀也不大。過來人說一句,喜歡就在一起,彆那麼多顧慮,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發現,什麼情啊愛啊的,哪有賺錢重要。】
許遊翻了很久,覺得人類非常意思。他們根本不知道屏幕對麵坐著誰,但還常常把自己放在尊長者的說教地位。
*
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條長長的回複上:
【認真答題的來了。我也遇到過相似的問題,當時很痛苦,不忍心讓題主也熬一遍,給你點我總結出的經驗吧:你想象一下,如果B和A真的在一起了,在你麵前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你會心平氣和祝福他們,還是打翻了醋壇子,還是恨不得把A弄死(非物理意義)搶回B?再想想B其他親近的家人朋友的反應,比較一下你們的不同,施主心中自然會有答案。】
許遊翻身,換了個方向躺著,閉上眼睛,在黑暗中想象了一下,若是季辭的家人們見到一個各方麵都不錯、還頗為情深義重的小夥子,會怎樣對待?季辭在他和他們心裡的位置,究竟有什麼不同?
季淳多半會溫和接待,慶幸崽崽終於找到好人家;
季霖澤和加西亞會將阿鄒、以及阿鄒平時接觸的人做個巨細靡遺的背景調查;
季悅梔也會評估,不過是完全不同的方式;
季越彭可能要威脅一下這個小孩,彆想做任何對不起小辭的事情。
而在做完這一切、那孩子也能成功通過考核之後,他們會欣然接納阿鄒,將他當成季家的一份子……
許遊想,那他自己呢?
他能和阿鄒和平共處嗎?哪怕從此,能將季辭擁入懷裡、陪他經曆一切喜怒哀樂、走遍所有山川湖海高山低穀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阿鄒。
能接受嗎?能甘心嗎?
不,他不會。他隻感受到了心底燎原的憤怒和妒忌,想吃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像一條真正的巨龍一樣,一口吞掉弱不禁風的人類,永絕後患。
——等等。
他剛才是不是有提到,妒忌?
許遊一愣,猛地坐了起來。
第79章 戀愛禁止7
◎讓主人成了眾矢之的◎
夜色濃鬱得徹底, 暗色的無形大手捏住了所有人命運的咽喉。
外麵淅淅瀝瀝下著雨,季悅梔站在門廊下,難以言喻的焦灼預感在心頭晃悠。總覺得今晚會發生什麼大事。
不過她大半夜的不睡覺, 跑來這兒等待,也確實為了某件重要的事情。
她現在不在季越彭的房子, 而是自己的, 跟那邊相隔不遠,不同的是,沒有其他人知道。算是個秘密基地。
現在,舅舅和兄長都在房間裡等待。
車燈劃破了寧靜的夜色, 她下意識伸出手擋在眼前,隨即意識到龍類並不懼強光。以人的身體、身份生活久了,都快忘記了自己的種族。
車門打開後, 有什麼小東西迫不及待地飛過來,就那麼幾步路淋到的雨滴一甩,全都甩到她身上;季悅梔還不能惱,又氣又好笑地接住龍崽:“好玩兒嗎?”
簌簌熟練地用龍尾勾住她的胳膊:“啾!”
是的, 這隻年僅三個月的幼龍,除了對季辭, 能清晰地發出「Ma」以外, 其他所有人都是用啾啾啾來稱呼和回應, 包括許遊在內。哪裡還有龍的架勢, 根本就是個小鳥兒。
按理來說, 卵生的巨龍在學會化人形、說人類語言之前, 像所有的幼崽一樣, 會先掌握自己的語言, 也就是龍語。他們當然也嘗試著用龍語去溝通, 發現簌簌不僅聽不懂他們的,它自己看起來很有感情、意有所指的那些發聲,在他們聽來就是聲調不同的啾啾聲。
難道它身上的種種異常都是因為秘境森林的影響?還是它本就是與眾不同的天選之蛋?
他們找不到第二隻從秘境森林裡活著走出來的龍,無法對比。隻能期盼簌簌再長大些、能交流了,再尋找真相。
*
簌簌的保姆方凝從車上下來,笑眯眯地看著由她養起來的幼龍,頗有些為人母的喜悅,差點忘了和二小姐問好。
季悅梔抱著龍崽,不留痕跡地觀察她,也微微笑,矜持地點點頭:“你先回去吧。”
方凝一愣:“不用我留下來照顧簌簌嗎?”
“先生說了不需要。你回去休息吧。”
先生是他們所有人對季淳的尊稱,無論是季家人,還是其他巨龍。在他們口中,若是不加姓,隻有「先生」二字,那無一例外,指的都是季淳。
方凝麵上浮現出懼色,眼眶頓時紅了一圈:“二小姐,是、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對不起,我、我……”
他們和方凝接觸不多,並不太了解這是條怎樣的龍,但莫名其妙被說哭了也挺讓人頭疼的。季悅梔打斷了她結結巴巴的惶恐:“沒事,不是你的問題,是先生想要和小家夥親近一下———單獨。”
她的語氣儘量柔和,還是在「單獨」二字加了重。儘管仍有畏懼,但二小姐的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方凝抹了抹眼睛:“好的,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轉身上了車,也不管還在下雨,車窗全部降下來,眼巴巴地看著季悅梔。後者保持著淡淡笑意,目送著車駛進暗色的夜幕,直至完全消失在雨中。
簌簌看著自己熟悉的保姆離開,疑惑地揚起臉:“啾?”
季悅梔摸了摸它腦袋上茸茸的小龍角,歎了口氣:“要是你會說話,哪裡還用這麼大費周章。”
龍崽聽不懂她的話,反正季辭不在的時候,方凝和他們就是它最親近的人,有人跟它講話它就開心,晃了晃尾巴:“啾啾!”
季悅梔無奈道:“你啊你,想跟你說什麼,簡直對牛彈琴。也不知道小辭平時是怎麼跟你交流的。”
從簌簌還隻是個龍蛋開始,季辭就經常跟它講話。孵出來之後,語言不通也沒有阻止他倆的交流,實在神奇。
*
她帶著幼龍轉身回到屋裡,徑直走到最裡麵的房間。加西亞給她開了門,然後站在門外,負手而立,監測著外麵的動態,確保沒有閒雜人等靠近。
幼龍和他們有好幾天沒見過了,此時重逢異常激動。它已經能自如地在房間裡飛行了,現在繞著幾個人滿屋子亂轉,快樂的啾啾聲不絕於耳。
最後是季霖澤眼疾手快,出手把興奮過頭的小家夥逮下來,交給季悅梔抱在懷裡。後者從抽屜裡找出一袋芝士豆乳夾心餅乾,簌簌哢嚓哢嚓消滅完,吃的肚子圓滾滾的,歪在她懷裡睡著,總算安生下來。
成年龍們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季辭小時候是個萬裡挑一的乖寶寶,他們好久沒有養育過這麼鬨騰的小東西了。
季霖澤打開投影,呈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純黑背景的論壇界麵,隻有字是淡淡的白色,看著讓人很不舒服。
這兒既不是龍類的論壇,也不是人類的,而是知曉彼此存在的、一個相對中立的場所。雖然頁麵簡陋,但流量很大,每天都會有數以千計的新帖,相親的、買賣的、求職的、決鬥的,應有儘有。
季霖澤點開最熱鬨的一個板塊,某個帖子已經翻了幾十頁,發布日期竟然是昨天。
短短一天時間,引來了如此之多的討論,內容非比尋常。
點進去,掛在首樓的赫然是簌簌的照片。並不清晰,隻有一條青玉色的尾巴,已經超過了人類小臂的長度。對它自己來說是長大了,但跟正常一座平房那麼大的巨龍沒法比;再加上它特殊的顏色,隻要不瞎,都看得出異常。
發帖人說:上次在XX公園看見的,這是什麼?
底下回複也很熱鬨,猜什麼的都有,大部分覺得就是人類的玩偶,編個故事搞噱頭,但樓主信誓旦旦這是個活物,還會飛,怎麼看都是迷你號的巨龍。
能在這裡講話的,自然都是見識過巨龍的。人人都知龍類有多龐大,沒人信他。然而討論還是繼續了下去,後麵越說越玄乎,什麼上古神獸之子都出來了。
即便還沒找出具體的歸屬地,但在龍人兩屆,重磅消息不脛而走———某種全新的、未知的龍,出現了。
*
季霖澤關了投影,明暗在房間裡交替。季悅梔憤怒道:“怎麼會被拍到?難道是方凝?”
她一直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保姆有懷疑。
“查了下時間,那天方凝在家。現在追究誰發起的問題已經沒有意義了,重要的是怎麼解決。”季霖澤臉色凝重,“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法暴露它的存在。”
季悅梔問:“不能直接刪帖嗎?”
季家擁有所有和龍有關的權限,包括一個小小的網址。這就是純血的高貴之處。
“不行,一旦封鎖,反而證實了發帖人眼見為實。接下來會有更多人和龍尋找。”
季淳揉了揉太陽穴:“簌簌慢慢要長大,不可能永遠困在這裡。如果它一直學不會化形、學不會溝通,遲早……”
他沒說完,但他們都清楚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季悅梔提議:“要麼,我們先發製人,讓所有人都知道它是我們家的一員?”
就像當初把小辭帶到公眾視野那樣,畢竟沒人敢覬覦純血的所有物。
“這個方法我也想過,但不同的是,小辭是一個沒有任何能力的人類,對其他巨龍而言,唯一的用處是要挾我們。不打算爭權奪勢的,不會對他有什麼心思。”季霖澤說,“但簌簌不同,它身上也許隱藏著我們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能量,難保不會有人為此鋌而走險。讓它站在聚光燈下,和靶子無異。”
季悅梔倒吸一口氣,不自覺抱緊了懷裡的簌簌。
季淳低頭看著它吃得鼓鼓的小肚子,和其他巨龍表麵處處覆蓋的堅硬龍鱗不同,它的肚皮上有個特殊的紋路,一個倒掛的勾玉,呈現出白水晶的色澤,宛如將落未落的水滴。
或許一切的秘密,都和這個「胎記」有關。
它給了簌簌無窮的能力,也讓主人成了眾矢之的。
或早或遲,簌簌都會受到來自各方的爭奪。
怎麼辦?怎麼才能在不傷害到季家其他人的前提下,也保全簌簌?
季淳扶額:“讓我再想想,再想一想……”
*
季辭是被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驚醒的。
今晚小舅、大哥和二姐都不在,小哥一如既往享受夜生活去了,後者的房子雖不比古堡,也足夠寬敞,偌大的彆墅隻剩他和仆人。
巨龍對於各部分的力道控製度一流,仆從們做事總是悄悄的,沒有動靜,如果什麼能把他吵醒,要麼是自然界,要麼,是外人。
家主們都不在,如果有誰趁虛而入———季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篤篤。
聲音並非從門傳來的,而是……窗戶?
季辭翻身下床,謹慎地靠近窗邊,半開著的玻璃倒映著某人熟悉的笑臉。
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這兒來乾嘛?他住的可是二樓,這家夥不會是爬水管上來的吧?
許遊是飄在半空的,季辭仔細一看,他背後張開了翅膀。
多大人了,還對這種小把戲樂此不疲。
十二歲那年,還在古堡裡,許遊也乾過同樣的事情。隻不過那年是完全的龍身,今夜隻有龍翼。
巨龍在人類形態時單獨化出龍翼是非常耗費體力的,除了危急關頭不會輕易嘗試。季越彭的房子雖然不在市中心,也是人類聚集區,許遊的確不能以龍形態現身;但就為了偷偷找他,化出龍翼,好像也太戲劇性了吧?
季辭疑惑地望著他,這是唱的哪一出,許密歐與季麗葉新編?
他把窗戶完全打開,許遊衝他伸出手,做了個「跟我走」的口型。
季辭雖然覺得他奇怪,但也沒多猶豫,反正明天不上班,縱身一躍,從二樓窗戶跳了出去———許遊穩穩地接住了他。
他倆這麼乾了很多年了,非常有默契。隻不過默契也沒怎麼用在正道上。
許遊把他抱在懷裡,龍翼伸展得更寬了些,向月亮飛去。
季辭問:“要做什麼?”
許遊低頭看他:“帶你去看海。”
他眼中映著的萬家燈火愈發渺遠,直到隻剩下他的倒影。
第80章 戀愛禁止8
◎我上輩子就喜歡你了◎
他們來過很多次海邊, 每一次的時節和心情都不同。
早先時候下了雨,現在又是深夜,整條漂亮的環海公路隻有他們兩個。嵌在護欄上的燈源像星星一樣注視著來人, 許遊最終把車停在觀景台旁。
夜色下的大海又是完全不同的風貌,或許幾小時前風雨之下還在興風作浪, 現在平靜的如一塊藍寶石, 和大地的心跳一起在月光下緩緩起伏。
許遊背靠著欄杆,感受著腥鹹的海風吹拂過麵龐。季辭趴在他旁邊,眺望著海麵說話。到現在許遊也沒說明突然出現的來意,他不可避免地猜測了很多可能性。
山巔民宿, 彩燈樹下,許遊承諾過,十天後會給他一個確切的答案。
那個時刻, 是不是就是今晚,是不是就是現在?
今夜過後,是不是他們從此會走向不同的人生?
浪濤聲充斥著耳膜,季辭等了很久, 總算等到許遊開口。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你對我來說, 究竟是什麼。”
季辭沒看他, 依然眺望著深藍的海。
許遊也不指望他立刻接茬, 繼續說下去:“最開始是覺得你這個小東西挺可愛的, 又能成為我接觸季家的跳板, 才對你很好。但是你那麼討厭我———還記得嗎, 把我送你的所有禮物全都摔地上了。我也挺生氣, 又不能真的跟小孩子生氣, 我就想啊, 我這一生征戰四方,追求者追隨者無數,怎麼能討不到一個小孩兒的歡心?
“你就成了我一個攻略的難題。我要對你好,特彆特彆好,讓你這個小屁孩一定要喜歡上我。”
“你太小了。認識的時候才三歲。三歲,什麼概念?我零頭的零頭都不夠。我的人生很長,三年或者三十年,都是彈指間。我也不需要珍惜時間,反正時間對我來說是無限的。直到認識你,看著你一點點長大,看著你因為成長而出現的那些變化,我頭一回覺得,原來年月也可以如此細致、重要。”
“我想了很多。想我和……唔,和你小舅,有什麼不同。他們比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不管從哪個角度來,更像是父母看著你長大。那他們對你的親情,和我對你的感情,又哪裡不一樣?”
提起家人,季辭轉過頭。
年輕的那一個眼瞳中沒有龍類的異色,是純粹的黑,又在月光和海浪的映照下顯出淡淡的藍,仿佛這世間最珍稀的寶鑽。
“之前我沒想明白,直到你那個,就那個同學出現,我突然感知到了自己的變化。如果他把你追到手,季先生,還有你的兄姐會祝福,但我不會。”
“什麼樣的感情會有獨占欲和排他性?反正親情不會有。我想我找到了我和他們的不同。你對我來說,一定不隻是個小朋友。”
“你十歲那年我就說過,要守護你一輩子。所以,我給你的答案是,你會是、也隻能是我的獵物———終生期限。”
*
和小孩兒當初拐彎抹角的表白一樣,答應得也拐彎抹角。許遊說完最後一句,人類的眼睛變成了金黃色的龍瞳,散發出令人不自覺想要臣服的光芒。
他對自己豪言壯誌的抒情頗為滿意,本以為季辭會激動落淚,結果小家夥一臉不信任:“思考那麼久,就想出這些?”
許遊一愣:“不夠嗎?”
季辭撇撇嘴:“你要怎麼證明你自己?”
“證明?”
“嗯。證明你對我,的確和我對你是一樣的感情,而不是誤會。”季辭目光灼灼看著他,好像在等待什麼。
許遊依舊怔忪,沒想明白這個「證明」要做點什麼。季辭無可奈何地歎息,然後湊過來,一個輕柔的、羽毛似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就像這樣。”小孩站回去,浪花在他身後掀起白色的水霧,他的眼神裡帶了點挑釁和狡黠,“做得到嗎?”
反了他了。
許遊像是狩獵者捕食覬覦已久的獵物一般,上前將他箍進懷裡,抓一隻貓咪那樣捏住他的後頸,惡狠狠地親了回去。這個吻百分百貨真價實,而且凶狠,是龍的行事風格,直到人類柔軟的嘴角都被他咬破了皮,才放開。
他用拇指摩挲著他的下巴,低笑:“這下信了嗎?”
爾後目光又變得鄭重:“我曾經說過的吧,我不喜歡誓言那套虛假的東西。我是個商人,商人懂得權衡利弊,所以不會輕易承諾。但商人也懂得一諾千金,言出必行。我說過要守護你一輩子———寶貝,那是我六百多年裡,做出最沉最重的諾言。相信我,我會用每個世紀去愛你。”
龍的一生隻有一個伴侶,他選擇了壽命短暫如蜉蝣的人類,相當於做好了等他離去後守寡幾百年的準備。但沒關係,季辭給予他的這些年,已經足夠度過接下來漫漫的一生。
許遊吻了他。
許遊真的在愛他。
孤寂的單向道跌撞而慌亂地尋找了二十多年,出口的光亮反而叫人難以置信。兩世情感糾葛,無數段紛雜的回憶交織,季辭愣愣地看著他,喃喃道:“那就讓我看看吧……”
看看你的誓言,究竟有幾分可靠。
*
季辭曾經憂心過,若是和許遊在一起了,小舅他們會有什麼反應,萬一不同意怎麼辦。但當這一切真的到來,他發現家人比自己接受的快得多———許遊再次到季家,在所有人麵前自然而然牽起他的手、吻他的額頭時,長輩們隻是微微頓了頓,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做,接著該乾嘛乾嘛去了。
家人這麼自然的態度反而讓季辭不自在起來,連他自己都沒適應好和許遊突然轉變成戀人的身份,他們的反應,好像他倆已經這樣很久了似的。
不過,這應該代表他們同意了吧?也算是解決了纏繞他多年的「心頭之患」。
季家除了正式迎來許遊這麼個新成員外,還發生了一件大事:最近上門來拜訪的人越來越多,而且每一個都指明了要看簌簌。
來者不僅有普通的巨龍,也有身份尊貴的,比如當初那個A級貴婦團,比如一些長老會的成員,甚至還有季家的一些旁支。雖然純血貴族的地位比他們都要高,但季淳不可能無差彆地不見所有人,隻得斟酌著會客。
小龍崽被這些頻繁打擾的陌生人搞得心情很不好,除了季辭,誰都不讓抱,甚至衝著季越彭他們發火。小崽子至今跟他們交流困難,沒法教育,它控製不住它自己,生氣起來噴龍焰可不是鬨著玩兒的。
而且簌簌的龍焰成分也和其他巨龍不同,噴出來的不是火,而是柔和的水霧,像煙一樣飄出來。然而不會有人天真地認為那些煙霧真的像水一樣柔和,隨隨便便就是幾千度的高溫,簌簌已經燒穿了幾個梨花木的家具,要不是季辭回來即使,整個房子都不保,收藏者季越彭痛心疾首。
作為簌簌這幾個月的保姆,方凝也被剝奪了接近它的權利。現在不高興的幼龍六親不認,唯有季辭能讓它安靜下來。沒辦法,他隻能向研究所請了假,儘可能多陪在簌簌身邊,減少它對陌生來客的恐懼。
*
趁龍崽入睡,帶孩子疲憊的季辭來到小舅的房間:“最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都來看它?”
簌簌太特殊,瞞是不可能瞞太久的,必須另想法子。季淳很久沒有感到如此棘手了,簌簌放在家裡,簡直就是個不定時炸彈。還好當初做了正確的決定,加強龍蛋對季辭的雛鳥情節,讓後者牢牢握住炸彈的開關。
季淳的目光含著擔憂:“簌簌三個月了,雖然還不會說話,但自我意識馬上就要成型。你現在必須做出決定,從今往後是否要將它留在身邊。”
當初把龍蛋從秘境森林裡帶回,初衷是為了等銀焰花開,救治許遊。眼下許遊倒是早就恢複健康,「順便捎帶」來的龍崽出了問題。
他要不要養?這個決定,是不是他自己一個人就能做的?
要知道人類的壽命最多也就一百多年,這個數字對於巨龍來說隻是幼年期的第一階段。他要是留下簌簌,未來,簌簌就是季家的責任。他能不能替小舅和兄姐做出抉擇?
年長者看出了他的糾結,柔聲道:“你不用考慮我們。隻要你愛它,那它就也是我們的孩子。你隻要衡量自己的想法。”
進入秘境森林到現在也半年了,就是當寵物養,也早就有感情。更何況簌簌和他的戀人、家人是同樣的種族,等它再長大一些,學會化人形,就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兒。他忍心把養了這麼久的小家夥送人嗎?
獨一無二的稀有龍,在有些人手裡是寶貝,在有些人手裡就是可以拿來做無數殘酷實驗的物品。他既然當初答應了阿爾瑟,將龍蛋帶回人世間,或許就是對它有責任的。
季辭深吸一口氣,堅定道:“小舅,我想留下它。”
季淳望著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慢慢笑開了:“好。”
二十多年前,他從大火中抱出繈褓中的人類遺孤,二十年後,長大了的小孤兒又救回命懸一線的龍的子嗣。或許生命就是這樣一場關乎於愛的輪回。
即便是寧靜世家的不穩定因子,他們也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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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越彭這幢彆墅的樓頂是個大露台,有個非常寬敞、能同時容納四五個人躺在上麵的搖椅。今晚被許遊霸占了,暮夏的夜晚沾了點涼氣,他裹著薄毯,等季辭鑽進來。
“跟季先生談過了?”
季辭疲倦地窩進他懷裡,感受著和人類節奏不同的心跳,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許遊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發,簌簌不認其他人,就算反其道愛屋及烏地不對自己噴火,終究還是幫不上多少忙:“說了什麼?”
“問我要不要留下簌簌。”
“你怎麼想?”
“我……想保護它。總覺得很多人對它不懷好意。”
許遊沒有猶豫:“隻要你想,那我和你小舅他們,都會儘全力幫你。”
季辭抬頭親了親他:“嗯,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他有多麼幸運,有這樣愛他的戀人和家人。
許遊攬著他,哄孩子似的:“睡一會兒吧,有我在。”
季辭閉上眼睛,嗅見安心的梨子香。
許遊睜著眼看天上閃啊閃的星星,預感到了前路多舛。好在他找到了同行路上最重要的存在。帶著季辭一起走下去,足夠滿足他所有的忐忑與渴望。
過了一會兒,貓一樣窩在他懷裡的人類忽然叫他的名字,鼻音濃重,尾音綿軟。
也不知是醒還是睡。許遊還是回答:“怎麼了寶貝?”
“你大概不會相信。”
他打了個嗬欠。
“嗯?”
“我上輩子就喜歡你了……”
“嗯?”
許遊隻當他是夢裡的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