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他以往見過的情緒顏色都是平緩漸變的,從來沒有這樣各自為政的邊界線。
明明在同一個人的身體裡,卻劈成了互不相乾的兩部分。
男孩伸出圓手,不安地碰了碰哥哥攥成拳的手,然而後者非但沒有感覺到安慰,反而好像被冒犯了似的,於噩夢中狠狠甩開。
盧克差點被他打到,好在蘑菇傘傘“嘭”地變大,替他當初了哥哥的力道。
麥汀汀把男孩拉到後麵,背包交給他:“幫我……看著,好嗎?”
男孩哭得眉毛都濕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但他相信奶昔、啊不,是汀汀哥哥,抱住書包,用力點點頭:“幫,哥哥!”
麥汀汀想跟他拉鉤,可惜盧克沒有手指。
於是,少年也把手握成拳,和男孩碰了碰圓手:“好。”
房間裡沒有燈,昏沉沉的,隻有麥汀汀腿上的花兒熒熒亮著。
他站到床邊,抬起手,隔著虛空對準沈硯心的心臟部位,雖然那裡早就不會跳動。
荊棘叢的花兒隨著他調動力量依次綻放,由光組成的冰藍色玻璃絲線自花蕊中顯現,劃開沉悶的空氣,翩躚飛舞著,直到悄然融入沈硯心的身體。
那些藍如同大海的饋贈,柔和地推起浪濤,包圍並試圖澆滅過於熾熱的紅。
沈硯心大概在經曆著相當苦痛的夢境,那些紅色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連麥汀汀都感覺到了虛幻的灼痛。
他不得不向裡推進更多、更多的藍,來冰鎮大火。
在此之前,麥汀汀並不知曉體內的這些藍也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此刻為了療愈沈硯心嘩啦啦流淌,身體如同漏了一個大洞,生命傾斜而出,連靈魂也被抽走一半。
倦意一層層覆蓋住他,隨著大量藍的流失,少年也感覺到愈發明顯的力不從心。
然而沈硯心怒氣衝天的紅仍舊紋絲不動,倒是另一邊原本纖塵不染的白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
儘管他仍不知道白色代表著什麼,無論如何,有變化就說明起效了。
小喪屍給自己鼓勁兒,再多一點,再堅持一會兒——
*
盧克看出了汀汀哥哥的疲憊,想幫一幫他,又不知該做些什麼。
汀汀哥哥需要棘棘果嗎?
還是奶昔?
可、可是,奶昔要怎麼做呢……
正在這時,背包裡動了動,仍然戴著蘑菇帽的小腦袋冒了出來:“麼!”
男孩手忙腳亂要把他按回去:“不、不行!”
然而崽崽相當堅持:“麼!”
嬰兒的力氣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以前如果不是小麼情願,盧克根本壓製不住他;今天小麼則非常、非常不願意,好像一定要做什麼。
盧克想,或許,或許崽崽能幫助汀汀哥哥呢?
反正屋子裡也沒有其他人……男孩妥協了,從保姆的職責切換到保鏢,警惕地盯著外麵的動靜。
人魚幼崽並沒從包裡出來,從小帽子底下揚起臉,看向那邊累得快要站不住的兩腳獸。
崽崽心疼媽媽。
媽媽做不到的,崽崽要幫媽媽。
小麼甩了甩尾巴,吐出一個泡泡。
泡泡包裹著奶嘴,慢慢飄向麥汀汀。
奶嘴珍珠原本就刻印著宛若白晝極光的瀲灩,再加上小人魚的泡泡也煥發出奪目光彩,一時間兩種不同的光亮交疊在一塊兒,美不勝收。
泡泡帶著珍珠飄到小喪屍的左腿旁,懸浮到每一朵花兒旁邊,輕輕一碰。
三種不同的光輝相碰撞,灑下亮晶晶的碎屑,澆灌進花兒的中心點。
極光珍珠的確有著非同一般的魔力,讓原本因主人的倦怠有些萎靡的花兒重新振作,並且比先前盛放得更加明豔。
花瓣的色澤鮮豔了許多,治愈力跟著成倍增長。
原本已經精疲力儘的麥汀汀忽然感覺到全新的、比以前還要充實和靈動的能量源源不斷湧入體內,早就褪色的藍再次明亮起來。
少年驚訝地低下頭望著自己身體的變化,然後轉過頭去,看見背包裡正衝自己笑的小家夥。
崽崽笑眯眯,露出小牙牙,好像在邀功——媽媽,崽崽有幫忙喔~!
麥汀汀心知這是人魚力量的加持,因先前耗損過多,臉色白得像雪,卻還是努力擠出笑容來向小麼回以感激。
連崽崽都貢獻力量了,自己也要更加努力才行呀。
麥汀汀再次閉上眼,使出吃奶的勁兒醞釀更多、更多的藍。
斷掉的絲線再次連上,緩緩注入沈硯心的身體裡。
——生效了!
原本僵持不下的紅開始讓步後退,被藍色的浪潮所淹沒,直到褪色,從大火淡成了血跡,最終回到原本的白。
而一直被夢魘瘴住的沈硯心本人,眉頭也慢慢舒展開,所有的躁動、暴怒、恐懼,都在麥汀汀的安撫下漸漸平息。
等到最後一點紅被清除之後,漫長的黑夜也走到了儘頭。
小喪屍緊繃的神經總算放鬆下來,花苞依次合攏,藤蔓也從剛才延伸到大腿根部蜷回腳踝,進入養精蓄銳的階段。
反噬的疲憊襲來,他的眼前布滿雪花點。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像一片無助的葉子被卷進風中。
強烈的失重感攫住了他。
終於,意識沉沒進海底,麥汀汀直直倒了下去。
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
戚澄打橫抱起輕飄飄的少年,目光複雜地看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