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從小挨過的打不計其數,可沒有一次是他爹下的手。
他父子二人疏離,很少親近,可麵上兒向來客氣守禮。這還是歸家後頭一回,沈止見他爹爹沈自道動怒,更是頭一回,見他阿娘被氣得流淚,
沈止說不上什麼心緒。
隻此刻沈自道打累了,氣息半晌才如常,他看向自己這個一臉平靜,毫無悔改之意的兒子,頗有種為人父親的無力之感。
“你可知錯?”
“酌淵無錯。”
沈自道被氣地倒坐在了太師椅上:“你.....”
你了半天你不出來什麼。
沈止抬頭望向他爹:“當年你力排眾議娶了我娘,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骨子裡留著的是你的骨血,是以此番求娶康寧郡主之事,我勢在必行。”
“我當年和你娘是兩情相悅,你與康寧算哪門子事兒?難不成你還要橫刀奪愛強娶不成?”
“那便強娶。”
沈自道聞言一腳朝著沈止的心窩就踹了過去,可惜習武多年的兒子身子並未因他這一腳有何歪斜,倒是他沒站穩又倒回了椅子裡。
相顧無言。
燭火的芯子被燒得炸開,晃在人臉上憑添一股空寂之感。
沈自道對這兒子心中有愧,其從小不在沈府受了教導,吃穿用度一應皆是隨了那山野中人。這兒子愈發沉默寡言,瞧著疏離得很。隨著他年歲見長,做爹娘的已是不知該如何與其相處,每年其歸家之時,更是在家宴之中格格不入。
雖是那山野中人的罪過,但生分了便是生分了。
如今在嫁娶之事上,沈自道早早做好了隻要是沈止歡喜,誰家女兒都可的準備。隻要家世清白,便遂了他的願。
可偏偏,偏偏就是康寧郡主。
短命,無法子嗣。
此也罷了。
偏偏她和陸家那小子的事兒上京人人皆知。
沈自道無法容忍自己兒子是個橫刀奪愛的不義之人,這事兒無論如何也不會鬆口。
“康寧郡主與陸家清川青梅竹馬,你如此行徑隻會讓人不恥。且你想想,如若你真歡喜郡主,你忍心她所嫁之人非她心上人嗎?就算你憑著武力霸道強娶,也是怨偶一對,何必啊!”
“父親,來日方長,我會讓郡主心甘情願嫁給我。”
話說到這份上兒,多說無益。
沈自道威脅他:“你若膽敢做了有辱門楣之事,便不再是沈家人,不再入沈家宗祠。”
“在父親眼裡,我竟是這般人嗎?”
父子四目相對,看著三分與自己相像的臉,沈自道再不想說其他,擺擺手讓其退下。
沈止恭敬起身,轉頭之後,他的背後鞭痕交錯,血跡都浸潤了衣衫。
沈自道被這模樣刺了眼,心歎自己兒子這死心眼兒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
沈止覺著自己是隨了師父。
有一年師父渾身是傷的回了山中,硬是身板兒站得挺直,麵色更是從容。像那渾身的刀口是砍在了彆人身上一般。
師父平日要求他也是如此。
從不允他哭。
男子汗寧流血不流淚。
以致於沈止大了一些以後,一滴淚都沒流過。且他麵色時常冰冷,所以也就無人知曉他心裡頭到底是怎麼想的。
沒人覺得他會難過。
他的爹娘亦如是。
沈止還記得第一次被師父帶走,看見漫山無人之地,心中用“害怕”二字來形容都是淺的。他當時以為自己要死了,麵對不善言辭的師父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張口也是結巴。
剛開始也是哭過的,哭過了然後呢?
當時不過三歲的他,能如何呢?
隻能跟在師父身後,企盼這個師父能和娘親爹爹一樣愛護他照顧他。
可沒有。
初初拿起刀劍,沈止心中無比抗拒。他討厭那讓他無法歸家的和“武”有關的一切東西,反抗到最後師父便會將他扔進山中的藏書樓裡不聞不問。
聽起來似乎覺著山中的藏書樓,該是安靜清雅。是如此沒錯,可藏書樓裡不能用燭火,白日裡是清幽之地,到了夜晚,就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牢籠。
三歲小兒的身子在這諾大的牢籠之中,顯得太渺小。
沈止心緒在頭一年裡,從害怕到崩潰到期待爹娘來救他再到平靜最後認命。
年關之時,師父送他歸家,滿院繁華,他隻覺著吵鬨。而在這吵鬨之中的爹娘相顧流淚,抱著他哭泣不止。
那眼淚讓他原諒了爹娘,他想是師父太厲害所以爹娘才會找不到他。
之後每年歸家的日子成了沈止在山中習武熬下去的唯一支撐。
可年月變化,無端成了一炳沒有刀把的鈍刀。
鈍刀兩端同時刺向了沈止,也刺向了他的爹娘。
十一年,每歸家一次,就見爹娘神色變化一次,那把鈍刀也硬生生朝著心口的地方沒深一寸。
到了如今,早已橫插軀體之中,拔與不拔都是痛楚。
生生的折磨。
沈止想過恨他師父,可他恨不起來。一個腦子裡隻想著將畢生武學傳承下去的武癡,在笨拙地學著照顧他,要他怎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