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鼓勵地看著她,蜜色眼睛像是盛著熔金。
“……莓。”她說,“就叫做莓吧。”
從那天起,她的名字變成了莓。哥哥帶著她,再度走向另一片未知。
*
新的家很大很寬廣,比原先的小屋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連帶著屋前的田地也是。莓幾乎要被這裡彎彎繞繞的道路繞暈,幸好哥哥在她身邊,帶著她找到了居住的房間。
哥哥似乎對這裡很熟悉,神色裡有一絲懷念,她又從哥哥身上感受到了那種夜深人靜時會擁有的悲傷。
正式地跪坐在桌子前,狐之助在麵前坐下,不知從哪裡拿出五把刀,放在桌上。
“你不出去嗎?”狐之助對著在後方坐下的哥哥說。
哥哥不知道在哪裡找來了掛著長紗的鬥笠戴在頭頂,遮住了麵貌特征,脊背挺得筆直。
莓從哥哥身上收回目光,認真地對狐狸說:“哥哥要留在我身邊的。”
“……好吧,“狐之助晃晃腦袋,小爪子將幾把刀向前推了推,“從裡麵選一把吧。”
莓遲疑地看著麵前的五把刀,扭頭去用目光尋求哥哥的幫助。哥哥掀開一邊的長紗,輕輕地問她:“是讓我幫忙選擇嗎?”
“嗯嗯!”莓點頭。
哥哥注視著她,半晌後垂下眼,走到她身邊坐下,目光在其中一把中停留片刻,然後拿起了另一把。
“這個吧。”他說。
因為靈力還在增長期的關係,她和哥哥約定,一年召喚兩把刀劍。等到靈力爆發增長結束穩定後,才可以開始大規模召喚刀劍。
最開始看見眼前的刀劍突然變成人,莓嚇了一跳,躲在哥哥的身後。哥哥無奈地歎了口氣,把她從背後抓出來。
“和你的刀打個招呼吧,”哥哥說,“他們都是因你而現形在這世上,完全屬於你,他們會忠誠於你,照顧你,保護你,為你獻上一切。”
莓把這句話記在心裡。在她心裡,付喪神就是居住在刀劍裡的大哥哥大姐姐,還有著和她同齡的孩子。第一把短刀出現的時候,她高興壞了,和橘色長發的小姐姐玩了一整個下午,第二天的時候找到正埋在公文堆裡的哥哥,怯怯地問自己能不能再要一個夥伴。
哥哥答應了,但在這之後,他就很少出現在外麵了,也不怎麼帶莓出去玩。如願召喚出第二個玩伴的莓也暫時忘卻了這件事情。她很喜歡這個新來的白色頭發的玩伴,他還帶來了可愛的小老虎,不像書裡的那麼可怕,反而軟綿綿的,很可愛。五虎退在第二天被任命為了近侍,來到天守閣之後,他被坐在屋內看不清麵貌的男人告知,他的職責就是陪伴審神者玩耍。偶爾也有付喪神想要接替公文處理的文職,都被拒絕了。
直到莓被安排進了學校,近侍則需要輔導孩子的功課,因為身為刀劍的他們對這些現代的知識不太能掌握,所以很多作業莓還是會去找哥哥解決。
“是那些大哥哥的劍術厲害,還是哥哥的劍術厲害?”她曾經這樣問。
“……大概是哥哥厲害吧。”哥哥揉了揉她的頭發,“莓早上見不到我練劍,是因為我一般晚上出門去曆練哦。”
“主人的哥哥會劍術?是那位天守閣裡的殿下嗎?”這是大哥哥們的回複。
十六歲那年,她鍛出了壓切長穀部。
將其任命為近侍的第一天,天守閣裡爆發了一場戰鬥。最後等級一的長穀部被丟出了天守閣。
“……我會教莓怎麼處理這些的。在她掌握這些之前,不需要近侍幫忙分擔。”吵完架之後的男人作出回應。
至此,莓的本丸已經有了十五把刀劍,但還是沒有人看清過莓的哥哥的麵目。即使有了這樣的想法,在和莓訴說之前就會被調去遠征兩天。本丸的事務被他握在手裡很久了,上至防禦工事的修建和新田地的開耕,下至購買食材和內番梳洗用具,批準單上無一不是男人的字跡。
“不能讓本丸的事務掌握在外人的手裡,即使是主的哥哥也不行。”被按照極限鍛煉模式迫害許久的刀劍們一齊下定了這個決定。
於是,在高中畢業後,莓向哥哥提出了這個要求。
“教我處理這些吧,哥哥,”已經長成窈窕淑女的莓笑著說,“畢竟是我的責任,還是讓我來承擔吧。”她注視著麵前的男人,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層長紗,看見裡麵多年不變的容顏。
“……既然你這樣說了,那麼……”哥哥扭過頭,鬥笠也跟著轉了一圈,“也該教你了。”
她很久沒有和哥哥長時間待在一起了。每天上學之後的煩惱會和身邊的短刀傾訴,隻有送飯到天守閣的時候會和哥哥見麵。以前哥哥還會接過飯菜,在她身邊坐下,和她聊一聊學校裡的事情,教她做作業,給她講些小故事。在她決定和大家一起吃飯之後,兩人每天說的話從五句到三句,再到一句。明明心中依舊有著親近和愛的情緒,但卻難以表達出來。
“當得到的愛變多之後,最初的愛會埋沒於人群,變得廉價嗎?”曾經的小說裡有著這樣一句話。清理陳年雜物的時候,她翻開來草草瞥了一眼,然後丟進紙簍。
時隔多年,莓再次和哥哥親近了一些。她受身邊的刀劍照顧,長成了優雅大方又自信的樣子,個頭隻比哥哥低一點,手上的木劍比劃起來也有模有樣。哥哥對她的劍術不做評價,隻是耐心地和她講解各種表格的作用,如何計算本月的收入和支出,食材和生活用品的采購應該怎麼規劃;講完財務一方麵,他開始教莓如何按照每把刀的長處給他們安排出戰,遠征的強度和時長的安排。
說到這裡,她聽見哥哥說:“等你掌握了,就可以帶著他們去和其他審神者演練了。”
“啊……話說,在學校有交到審神者朋友嗎?“長久沒有交流過生活近況,哥哥的聲音有些乾澀。
莓點頭,笑著說:“當然有啦!我在學校很受歡迎的哦!”
“那就好。”哥哥結束這個話題。
莓像是天生就有著這樣的天賦,又或者是和刀劍們一起生活了太久,對大家的需要都了如指掌。不過數月,她就能夠獨立把本丸的事務處理得乾淨又漂亮,但依舊沒有安排近侍。哥哥退下之後,自然地開始輔佐她。因為需要哥哥的經驗,莓也默認了哥哥在一旁承擔起近侍的責任,但他終究是搬出了天守閣,和刀劍們住在了一起。
即使如此,刀劍們也隻能看見他每天匆匆的身影。
十九歲,莓的靈力停止增長,趨於穩定。該年,她召喚了數十把刀。在召喚之前,她嘗試地詢問哥哥想不想去遠征。
“遠征?”哥哥摘下鬥笠的動作一頓,很明顯地愣住了,“我……”
她雙手合十,“本丸裡有一個材料沒有了,大家又抽不開身……哥哥的劍術不凡,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吧?拜托了拜托了!”
哥哥無奈地笑了笑:“好吧。”
莓看著哥哥又扣上鬥笠去收拾行李,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什麼。
在哥哥離開的當晚,她鍛出了吉光家的太刀——一期一振。
“我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唯一的太刀作品。吉光是短刀名手,所以弟弟們大多是短刀。曾經的主人豐臣秀吉下令將我再次打磨以配合他,於是才有了我現在的模樣……不過那個時候的回憶,已經和大阪城一起燒毀了。”顯現出的付喪神溫和地說著,一雙含蜜的眼睛微微彎起。
“一……一期、一振……?”已然成長的少女以為自己能夠保持住寵辱不驚的態度。
口中的驚訝還沒吐出口,就被木門拉開的聲音打斷。一群小短刀向她打了個招呼,就將剛現形的付喪神一窩蜂圍住,抓著衣擺靈活地抱著付喪神的手。水藍發色的太刀震驚了一下,熟練地托住短刀們,無奈地笑著說:“讓你們久等了,抱歉。”
“真的等了太久了,一期哥!”亂抱緊太刀的脖頸,“我可是等了好多年……”
一邊,兄弟相擁的畫麵亂糟糟的。生性沉穩的藥研拉著幾個弟弟,來到莓的身前,向她鞠了一躬,感謝她鍛出了一期一振,其中還有著正在抹眼淚的五虎退。
“啊……那個、不用謝我……畢竟這是我的職責嘛。”少女擺擺手,磕磕巴巴地回複。
麵前的短刀們再次向她舉了一個躬,回頭去找他們的兄長了。
莓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突然想起來自己忘記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