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韁繩,他將刀裝綁好,便看到熟悉的衣角出現在眼前。
他抬頭,一隻手握著禦守遞過來。順著衣袖向上看,審神者又揭開了符紙,對著他微笑,輕輕地說:“這個禦守給你,保護好自己……回來之後,一起喝茶。”
“啊……收下了。”他接過禦守,微笑起來,“回應主人的期待,是刀劍義不容辭的責任。”
“茶梗……有時是甜的,有時是苦澀的。咬下去的時候,也不知道直衝鼻腔的是什麼味道,最後留在舌根的是什麼味道。總之、是驚喜哦。”
“原來如此。那麼,這一杯,大概是甜味的茶梗吧。”
“您的文書,我拿過來了。”
“不用這麼生分,一期。正好你來了,這是我和清光出門的時候買的糖果,你分給你的弟弟們吧。另外,時政來了通知,據說是從下周開始開放地下城的出陣資格,我想,你應該會感興趣。”
“——十分感謝您!請務必……”
“放心吧,我也很期待新的刀劍呢。”
亂,博多,厚,毛利,後藤,前田和秋田,還有平野和退、鯰尾和骨喰。大家都來到了這裡。大家的擁抱都很溫暖。曾經存在在記憶裡,漂浮著的羈絆也逐漸真實。
隨著時間流逝,本丸裡的刀劍也逐漸多了起來。
白天,他為弟弟們整理折進去的衣角,能夠看見審神者角落匆匆走過的腳步,身後跟著抱著文書的近侍。
夜晚,當明月高懸,他們坐在熟悉的拐角處,安靜地互相倚靠,分享在連結中流淌的悲傷。
如果要形容,那麼他認為審神者就像月亮,飄渺而清寂。
那些悲傷似乎是根植在審神者心底,從一顆種子發芽長成參天的大樹,樹根狠狠向下紮,紮透了靈魂,從其中汲取生命力。
——直至悲傷結出憤怒的果實之時。
那天,審神者罕見地沒有出現在約定的地方,連結另一端也瞬間空了下去。
之後,審神者缺席了三天的會議,大概是去了現世。
難得既沒有遠征也沒有出陣的日子,短刀們聚在一起玩遊戲,日子像平常一樣,隻有他滿心擔憂。
因為另一端的情緒並不像平常任何一種,而是徹底、完全地空缺了,就像袋子底部破了個洞,一切都從那裡漏了下去。
人怎麼會沒有情緒呢?
審神者回來的第一天,如常地和所有人打招呼,分發禮物,安排內番和遠征、出陣。他站在遠處注視著,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龐笑容下灰敗的氣息,連結另一端空落落的,什麼也不存在——然後燃起了火焰。
那是憤怒,狂躁,瀕死的爆發和哀嚎,化作永不停息的火焰,時刻將那具枯瘦的身軀當作燃料,炙烤著其中的人類靈魂。
“請讓我成為您的近侍。”——他朝著火焰伸出手。
“請讓我幫助您。”
“請向我傾訴。”
“請……清醒過來。”
“……請您活下去。”
他如此提出訴求。
在情緒連結麵前,審神者的假麵根本如同虛設,像一隻刺蝟,刺傷所有靠近的人。每次發泄過後,他才能抓住那短暫的間隙,拴住審神者虛弱的“本我”。或許是適應了如今的身份,他對疼痛倒是不再敏感,更彆提那些疼痛不過是堪堪達到輕傷的標準,並無大礙。
隻是清醒過來的審神者被嚇得不輕,連滾帶爬地抓起血泊中的太刀手入,連身上蹭了一身血都不在意,耗儘了三分之一的洗白粉才洗乾淨。
“我決定讓其他人接替審神者的身份。”審神者說。
他勉強維持著跪坐的姿勢,看著自己的本體被打粉,輕輕地問:“為什麼呢?”
“我不能再這樣靠著傷害你來抑製自己的異常了,”審神者垂眸,望著手中太刀表麵斑駁的劃痕,“如果我無法控製自己,隻會傷害更多的人……”
審神者帶來參觀本丸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他作為戰力第一梯隊,自然被點去迎接。
陌生的男子身形矮壯,但麵目還算和善,笑眯眯的。其他刀劍男士還不知道此人的身份,隻當是審神者的好友,待客之道很周全。隻有他離開之後依舊扶著柱子皺眉觀察著,總感覺二人之間相處熟悉親昵,但陌生人身上總有令人不適的氣息。
他與陌生男人投來的目光撞上,遂坦然地對視,毫不掩飾警惕和敵視,又在那人的笑容中移開目光,離開走廊。那股令人惡心難受的氣息,或許是審神者轉變的關鍵也說不定。以此推斷,此人不安好心,還是少接觸為妙。
在那次參觀之後,審神者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本丸裡的材料消耗地飛快,幸好還有鍛刀作為借口。陌生男人又來了幾次,意圖倒是少了幾分掩飾,審神者不在的時候,他瞞著其他刀劍,毫不客氣地拔刀將他“請”了出去。
“一期,你說……這世界上有神嗎?”
“……”
“如果有神的話,是不是我就可以不那麼痛苦了呢?既然有付喪神存在,那麼傳說中的那些天神應該也存在吧?”沒有等待回複,審神者自顧自地說著。
“我要找到神。”他最後落下一句話,離開了房間。
世界上有神嗎?
或許有,不然無法解釋他的曾經。但那大概也算不上神,隻不過是仗著自己的能力四處撒歡的家夥。如果真的存在神,那麼大家為什麼會生活得那麼痛苦呢?
他舉著傘,和小巷裡淋著雨的女孩對視。
“你好啊,你的家長呢?”他扶了扶鬥笠,蹲下來,和小女孩對視。他注意到這個孩子有著一雙澄澈的藍色雙眼,臉側扣著一個做工簡陋的紅色天狗麵具。
萬屋在下雨天也有不少人,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家夥帶著付喪神走著,無人關注角落的小巷。女孩歪了歪頭,沒有回答問題,而是伸手試圖掀開他的鬥笠,被他閃開。
“……你的身上,有詛咒。”女孩開口。
“詛咒嗎?或許吧……”他苦笑,將話題拐回正軌,“你一個人在這裡,會讓家人擔心的哦,我陪你在這裡等一下吧?”
女孩點點頭,擠到他側過去大半的傘下麵。此時他才注意到女孩身後在肩胛骨的位置縮著一雙小小的烏色羽翼,被雨水淋濕之後羽毛黏在一起了,小小一團。
他取下披肩,披在女孩的身上,遮住那雙羽翼。
“你們大人……都特彆奇怪。”女孩正了正麵具,學著他的姿勢一齊蹲下,抱著自己的膝蓋,嘟囔著說,“明明身上有詛咒卻不去祛除,明明很痛苦又不說出來……每天都是一股糟糕的味道。”
“這樣嗎?”他笑了笑,配合著回答。
“我可是天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