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葫蘆(1 / 2)

山林之中,孟開元感覺藏於袖中的奔雷殘片受到什麼指引,地洞之下,顧七撐著劍走到了深處,握於手中的刀柄刀鞘失控飛起,他仰頭,見到了天邊殘損的元神,所有的殘刀碎片受其指引飛上天際,並成了一柄完整的奔雷刀。

一刀利落,擋在麵前的時候,宿聿下意識伸手打算去觸摸高空中的那把殘刀,金光天雷落下瞬間劈在那柄橫立的殘刀上,種種所有似乎在雷光中泯滅消失,化作點點的殘光。

那些殘光像是一下將宿聿拉進了記憶深處,他似乎長大了幾歲,站在春意滿然的山階上,不情不願地被人帶著,抬頭看著遠處慢慢走來的男人,對方還是喜歡用滿是酒氣的手抓著他的後領,哈哈笑著地讓他喊一聲段叔。

師兄無奈地說道:‘你莫要為難他了。’

男人不管不顧:‘這小子就是嘴硬,哪有這麼不近長輩?’

然後似乎再遠一點,遠至他耗儘所有從魔窟中逃出來,狼藉地走在虛無之地之內,四周皆是死氣,無儘的幽魂纏繞著他,後方緊追不舍的追兵仿佛就要追至麵前,他以為自己要跪下屈服的時候,還是這麼一隻手拉住了他。

男人似乎千裡迢迢趕來,身上多了些許狼藉,也少了一點酒氣。

‘小子,不是聽你師兄的話走到現在了嗎?’

‘裴觀一不在了,還有我呢。’

‘你儘管逃,段叔護著你。’

宿聿怔怔地看著他,這好像一如多年之前,他又再次被他保護在了身後。

“雷劫!”

“還有一道!”

萬惡淵裡,墨獸與不見神明顧不得那麼多,在一擊雷劫結束之後,下一擊雷劫似乎突破空中重重烏雲,再度對準了宿聿,位於宿聿丹田中的萬惡淵鎮山碑與靈眼圖騰在這時候躍動,卻有一個影子比它們更快地衝出了萬惡淵。

沉寂許久的沉虛葫在這時候動了。

沉雨瞳一愣:“師父。”

沉虛葫衝出了萬惡淵,出現在天際的時候化作一個巨大的葫蘆,葫蘆內出現龐大的吸力,將空中碎成所有的刀片與刀魂,一點點地吸入葫蘆之內。

於她之後,萬惡淵與靈眼圖騰的影子在不見神明的霧氣中頓出,虛影與雷劫碰撞,於無儘的魔氣中撞出了一聲劇烈的錚鳴。

天空的魔陣因為殘刀的頓毀,魔氣宛若失去控製四散開來,玄羽莊地底的護莊大陣綠光驟閃,所有的光輝在此刻聚攏,於魔氣爆發四散之際,將位於其中所有人儘數保護在內。

雷光與風雨席卷了整個玄羽莊,所有人閉上了眼睛。

而於凶猛雷劫中,無儘的刀光融於一葫之內,從高空中墜落,落在了宿聿的麵前。

顧七走來的時候,整個地底地洞已經毀得幾乎磨滅,他身上的血沒有止住,路上延出一到漫長的血路。抬頭之際,他看到跪在地洞陣法中央的少年,他身上肉眼可見傷損的裂痕,一道道難以愈合,身下一片血窪,動也不動地看著停在前

方的葫蘆。

滿頭的白發鋪就在地,與血融在了一起。

恍惚之間,跪在那的人似乎變了模樣,顧七感覺自己在很近的距離看著他,光影成了一個陰氣森森的囚籠,少年跪伏在其中,四周全是縈繞未止的罵名罵聲,而少年無動於衷,似乎早就習慣那些罵名,仿若應承了所有,不爭不辨。刹那間,顧七感覺到另一股來自神魂的深處的情緒,那種情緒積壓憤懣,痛苦無奈,好像一種無法言喻的無能為力。

好像許久之前,他就這麼看著對方。

顧七撐著劍,再往前走了數步,越是靠近對方,一種自內心中湧躍出的奇怪感覺更重。

寂靜的地洞內,隻剩下驚雷劍鞘劃動地麵的聲音。

走到麵前的時候,顧七看到少年抬起了頭,他的臉側有一道裂開的痕跡,更重要是那雙眼睛,圖騰布滿了整個瞳孔,微微睜著,眼角皆是往外流的血液,臉孔是平凡的模樣。

少年似乎是在判斷他,隔了良久,他才聽到了聲音。

“顧七……?”宿聿問道。

顧七張開口,似乎發現喉間乾澀,是我。?_[(”

宿聿的感官正在消失,無數的陰氣在他的體內退去,鎮山碑的陣法正在隱沒消失,支撐許久的氣力在這個時候已經消耗殆儘,他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僅剩下腦海裡的混沌記憶,以及分不清現實的所有……記憶一點點湧現著,或是在雪階上的練劍聲,魔窟裡的慘叫聲,亦或者故人一字一句的交代。

力氣耗竭往前栽去的時候,有一個人伸手抱住了他的身軀。

顧七的驚雷劍掉到一處,他幾步半跪在了宿聿的麵前,扶住了將要倒下的人,懷中的身軀單薄,滿是血跡,無數的氣味湧進了他的鼻尖,可顧七卻心無他想,種種所有化作極為簡單的情緒,隨之動容,無法言喻。

被抱住的瞬間,宿聿好像回到了另一個懷抱裡。

久遠之前,有人接住了從樹上掉落的他,無奈的聲音近在耳際——

‘師弟。’

“師兄。”

顧七一怔,少年的額間抵在他的肩上,輕聲的呢喃傳入耳際。

他無所適從地抬起手,小心地拍在了少年的背上,“睡吧。”

宿聿在無儘的記憶中解脫,沉沉地睡入夢中。

地洞高處,荒亂的玄羽莊在護莊大陣啟動下幸免於難,見天邊所有的魔氣正在消散,所有修士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江行風見到玄羽莊異變後他第一時間安置好了受傷的人,趕到路上遇見魔氣爆發差點被波及,結果半路上就遇到了齊六跟白使,還遇到那個少年身邊的活屍,被引路跑到了地底。

跑的時候他已經顧不得這些地洞是哪來的,趕到地底的時候還撿到了顧七的麵罩,一深入就看到階梯上跪著的兩人,兩人身上的傷勢幾乎狼藉得無法下手,少年身上全是經脈裂開的痕跡,傷勢遠比在紅土森林時見到更重……而顧七,完全妖化了,接手顧七的治療至今,他最多就看到過顧七長過牙齒,現今看

過去,還能摸到他耳朵的位置異化成了獸耳。

遠處還有修士陸續趕來,皆要看此間的狀況,江行風手忙腳亂地想要幫顧七遮掩,來這裡的大能太多了,這可不比街道上隨便摘麵罩充當普通的劍修,那些大能者說不定會認出顧七的真實身份……“糟了遭了——”

而在這時候,顧七身上妖化的特征卻漸漸減弱,化作原來的模樣。

“血……?”江行風一愣,看著地麵的血泊,“通靈血?”

戚老與齊衍等人趕到地底的時候,所有的東西似乎在雷劫中化為灰燼,受傷的兩人被其他修士扶起,送往安全的地方。

啟靈城中玉衡真人與黑使合力破解了殘餘在啟靈城裡的魔陣,黑使的洞悉術早就看清了此地天魔陣的情況,這些陣法存續的時間說長,但也不長,約莫有十幾年的準備……“玄羽莊中應該是有潛伏的細作。”

布陣之人準備許久,引動三地天魔陣造成這樣的驚人之陣。

越是了解天魔陣的細節,黑使越是心驚膽戰,若沒能及時解決,此地將會變成第二個極北魔淵。

“我們二人隻解決了此地的魔陣,裡麵的陣紋已經斷掉,無法判彆其他魔陣的情況了。”黑使知道另一個魔陣在仙靈鄉,原先本想借著此地的陣紋順藤摸瓜,卻發現陣紋已經斷掉,似乎另外兩地的魔陣已經被人解決,看來有人先他們一步了。

玉衡真人捏著一枚銅錢,“話說起來,孟盟主呢?”

啟靈城的山間,地麵隻剩下黑衣人的殘衣,屍骨血肉皆在那驟發的詛咒中消失殆儘,化作魔陣的一部分。

黑衣人修為高深,隻與對方交手片刻,孟開元就知道原先那群黑衣人之首的修為至少在洞虛中階之上,卻這麼容易就被當做詛咒的棄子,化作陣法的養料。

孟開元走在山路上,撥開第十三個黑衣人的衣物時,從中翻出了一個近乎殘損的令牌,令牌上字跡古樸,隱隱約約寫著‘問仙’二字。

“問仙?”孟開元眼中多了幾分深色,將令牌撿起,“果然與千年前有關。”

上空的魔陣消失,啟靈城玄羽莊各地可謂損失慘重,所有修士與百姓回歸各處收拾慘狀,宿聿被江行風從地底帶出來之後,就一直在玄羽莊中休息,渾身裂開的皮膚被江行風忙碌許久才完全包紮好,期間還因為莫名的原因裂開了好幾次,高燒不退,江行風的神醫招牌險些被砸,好在燒過了三天就緩和過來,經脈也沒有再度裂開。

一切趨向好轉,隻是人沒醒,一直睡著。

宿聿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在聽到那聲模糊的聲音後他就陷入了一場格外漫長的沉睡,睡夢中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夢裡記憶混亂,夢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坐在一處椅子上,四周都是高大的大人們,所有人都用一種疑慮驚歎的眼神看著他,打量他,竊竊私語。

‘師弟啊,這就是你收回來的遊魂……?’

‘這遊魂才是個小孩子吧,才剛剛凝成實體,神智怕也不清,你這要如何教養啊!’

‘你就算喜歡撿徒弟回來,總不能什麼都不挑吧,這小孩身上還帶著煞氣……難教養啊!’

眾人的聲音壓低著,似乎避諱著他,但他耳朵很好,總能聽得很清楚。

他孤獨地坐著,聽不懂這些所謂大人的話,卻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異類,忍不住地想要往安全的地方縮。可他逃無可逃,留給他的隻有一處椅子,他似乎隻能坐著,隻能看著,隻能等待結果。

直至有個人,悄悄地走到他的麵前。

在其他人議論他的時候,少年就擋在他的麵前,將其他的流言蜚語儘擋在外,他看不到那些打量的目光,也看不見他人眼中的遲疑與猶豫,看到的隻有少年不算寬厚的肩膀,以及一處尚且安全的陰影。

縮在裡麵,好像就很安全。

他靜靜地觀察著對方,而對方似乎也在無形中注意著他。

少年轉過身來看他。

他嚇得隻想往後縮。

少年卻蹲了下來,眉眼俊朗,不失溫柔,與他平視著:‘初次見麵,小師弟。’

‘我叫裴觀一。’

以後就是你是師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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