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姝一步步朝著舒窈走去。
期間有無數的水母為她鋪路,身帶劇毒的水母蟄足如細絲、千萬根一同纏繞上擋路的黑紅色觸足,數百種不同的神經毒.素組合,齊齊灌入藺然的體內。
即便【弑君者】早在與它們的幾次爭鬥中提高了對這些毒的抵抗力,然而經過冥河水母的特彆挑選,這次召喚出現在郵輪附近海水中的,正是先前她並未接觸過的品種。
本來殺氣騰騰、動作迅猛的觸足,在阻攔林靜姝的道路上,逐漸變得遲緩,甚至有些萎靡不振。
【女、女朋友……】
【彆……】
連先前吵吵鬨鬨、出現在舒窈腦海裡的那些稚嫩童聲,也變得喑啞,像是生病了的小孩,有氣無力。
她神情禁不住變得更為惶惑,下意識地後退,哪怕聞到玻璃窗戶被打碎、外麵吹進來的混著血味的腥鹹海風,此刻更是直麵這種巨獸戰鬥的場麵,卻仍然不想接受這一切真實——
隻要它們都是幻覺,那她也可以不必相信林靜姝說的話。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她明明這樣想著,眼中的光卻搖搖欲墜,好像冥頑不靈的信徒,哪怕神殿傾塌、神柱破碎,也要固執地相信自己相信的——
然而這副神情落到【殉道者】眼中,卻隻覺得她可愛,因為隻要再稍微用力,就能像捏碎那些溫室花朵的玻璃房外殼一樣,捏碎舒窈這層自欺欺人的防護。
“好吧。”
數道灰黑色細紗將虛張聲勢、圍在舒窈身邊的最後一根斑斕觸足纏繞、勒緊,扯到一旁之時,終於與她再無任何阻礙相見的林靜姝露出了笑容,對著她打了個響指,黑色眼瞳裡亮起異光:
“既然不相信我說的,那你就親自感受吧。”
“感受你這位女朋友最真實的模樣。”
獨屬於冥河水母的天賦幻境,如噩夢般籠罩舒窈。
……
舒窈突然回到了那天被吳理跟蹤的下午。
她從地鐵站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關門反鎖、靠著門呼吸的那一刹那,“砰砰砰”的響聲自身後炸開,門板也被那擊打力度震得不斷發抖。
幾乎要被遺忘的恐怖經曆,又一次重現在她麵前。
舒窈發現自己仍然腦袋一片空白,還是隻能發著抖、拿出手機,試圖報警——
可是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的那一刻,她的視野卻無限升高,透過自己的身體、越過樓頂,變成從天空的角度俯瞰這座高樓。
也因此。
她終於看到了,以奇怪形態擠出樓梯安全通道的小窗戶,像蜘蛛一樣四肢並用爬上天台,站在天台門前,想要從另一條路走入自己家中的吳理。
就在他抬手放上門把手的下一秒。
一條黑紅色斑斕觸足從後方閃電般出現,刺穿了他的腦袋。
舒窈順著那條觸足看過去,見到了站在天台邊
緣、一身白褂的藺然。
她思緒恍惚著。
忽然想起來了更多事。
比如藺然來學校找自己的那天,本來觀眾席上時時用可怕眼神凝視自己的吳理,卻在藺然看過去的時候出現了中暑症狀,甚至還慌不擇路地逃跑。
又比如自己被跟蹤過後的第二天,吳理就再也沒有來上班,後來警察對此進行調查也不了了之,隻能以失蹤定案。
原來他不是失蹤。
是已經死了。
被連人帶骨,連同體內寄居的怪物,一同進入她的女朋友腹中。
-
但這隻是幻境的開頭。
接下來,舒窈又被拉到了進入工業園區的那天,她和司徒錦摸著黑、手拉手慢慢挪下那爛尾樓的層層樓梯。
視野同樣被不斷上拉——
她們倆摸黑尋路時,工業園區裡卻炸開一片一片的火光。
火舌跳躍的塵埃裡,黑紅色的斑斕觸足將一道背後舒展開無數片半圓形、空靈肉翼的人纏繞,然後其他觸足躍躍欲試地上前,將她身後屬於海蛞蝓的那些葉片肉翼一片片撕扯下來。
人類的血液、怪物的血液……
肢體,骨頭,都被扯得四分五裂。
而沐浴在其中的藺然,則閉上眼睛,神色格外愉悅平靜,任由身後的觸足延伸飛舞,把這個美味的、差點就與怪物完美融合的人類一點點吞吃下去。
也是在這時。
舒窈想起來了藺然當時毫不猶豫讓自己和她分頭找人,結果在特殊部門的人員帶著司徒夫婦抵達之後,進入這片園區,卻再也找不到那個追逐過司徒錦的怪物。
而藺然是跟著一些人從廢墟中走出的。
據說她在剛和自己分開之後,就不小心被磚石砸暈,直到這些人來救,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她都不知道。
可是離開那片工業園區之後的很多天。
南城再也沒有發生過怪物吃人的事件,那些曾經讓市民們惶恐不安、一度在看到水龍頭都像參加隨機抽獎的特殊體驗也慢慢從人們記憶中淡化。
原來也是因為。
這個怪物已經死了。
“慶幸嗎?()”屬於林靜姝的聲音在整個世界回響,帶著笑意直抵她的腦海深處,每次被怪物寄生的,都正好不是你身邊的人。?[(()”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天你們再晚到一會兒,比如國道堵車更厲害點,又比如司機開得再慢些,哪怕隻是五分鐘,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
時間飛速倒退。
舒窈再度和藺然站在了那棟找到司徒錦的大樓前,隻不過這次,穿著白裙、半張臉上都是怪物透明肉葉的女生,卻對著樓下的她在笑:
“你來晚了呢。”
她伸長了手臂,合攏的掌心正掐著另一人的脖頸——
那是,司徒錦。
舒窈目眥儘裂,即便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卻還是情不自禁
() 地出聲,“小錦!”
她毫不猶豫地衝進了樓裡,拚了命地往前跑、好像已經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隻要她跑得更快點、更努力些,就可以不用麵對失控的結局。
可是這一次,當她悶頭一直往上,跑到儘頭,也沒有遇到下來跟自己彙合的好朋友。
“小錦!!”
她的聲音在整棟廢棄大樓裡回蕩。
一股強烈的、失去了重要存在的感覺湧上心頭,她在怪物停留過的樓層四下環顧,卻隻能看見鋼筋水泥鋪就的空蕩樓層。
四麵八方都是夜裡吹來的風,刮得她內心發冷。
她就在這一層平台上,孤寂地等到夜色將整片園區吞噬。
“轟——”
直到遠處發生的爆.炸,火光再度短暫映亮這黑夜。
她轉過頭去,在搖搖欲墜的大樓裡,視線卻如此清晰地再度看見火光中央被觸足纏繞的白裙身影,纖細單薄的人類軀體與怪物的觸足相比是如此脆弱,連那一片片被撕掉的共生葉肉也不過是烤肉時被輕易揭開的錫紙。
而這次,那人轉過頭來,露出的卻是司徒錦的麵龐。
她遙遙看著舒窈,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動了動唇,無聲地問她:你怎麼才來啊?
舒窈忍不住地搖頭,張嘴叫她的名字,眼淚禁不住地落下:“小錦、小錦……”
她在開始搖晃的高樓間,想要朝著司徒錦的方向跑過去,試圖阻止這一切,可是身邊一塊又一塊掉落的石頭,以及彌散的煙塵,總是一次次地阻攔她接近。
直到最後一塊要砸向她的腦袋,卻被一根穿過濃霧而來的觸足卷住。
她又得救了,她總是會得救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這次她跑不到司徒錦的身邊了。
“藺然!藺然!”
“不要、不要、你彆……不會的不會的!不會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