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章魚耳朵動了動,黑色眼睛裡透出稍許疑惑。
就在這時,舒窈將左手也遞了過去,再度道,【想跟我回家的話,就換隻手待著。】
方才她沒想到它會賴在自己身上不肯下去,否則也不會讓它這樣影響自己的行動。
這隻小章魚實在太小了,先前在水缸裡缺乏安全感時,將觸足緊緊環繞在身側、像顆圓圓的小皮球,還顯得稍微大點,隻要觸足張開、有其他的動作時,身形就又小了一圈。
不知道是本來就隻有這麼大,還是自己絕食餓的。
她淺色眼瞳靜靜盯著它。
似乎在想,如果是沒有異變的、並且也無法溝通的品種,跟在自己身邊絕不是最合適的選擇,因為舒窈現在工作實在太忙了,沒辦法總是準時回家喂它吃東西,時刻關注它的狀態。
她正在思索南城最近興起的那些地下市場,有沒有哪家店適合寄養這類型的寵物——
纏繞在右手上的力道忽然鬆了些。
在她的注視下,小章魚動作緩慢地、試探地鬆開一隻觸足,轉而在半空中纏住她左手手腕。
見她沒有改變主意,將自己丟到魚缸裡,視線仍具耐心,才慢慢將自己整個挪到她另一隻手上。
緊接著,確定自己已經做完正確選擇、不會再被她丟掉的小章魚已經開始對自己的臨時棲息地挑挑揀揀,開始跟舒窈戴著的那隻戰術手套較起勁來。
纖細的觸足不斷扒拉她手套與手腕的連接處,試圖將這個妨礙它和女人手背貼貼的東西扯下來丟開。
……
方才的溝通、後來的動作在現實中都隻花了很少的時間。
確定小家夥能聽懂自己的意思,舒窈沒理它的小動作,轉而看了眼通訊頻道,發現自己這部分任務結束,又對司徒錦道:
“海邊我不去了,我今天正好回家一趟,你呢?要不要送你回去?”
怪物橫行的世界裡,夜晚對人類就更具威脅。
聽見她要送自己回家,司徒錦忍不住笑出聲,仍很不適應這個從前連養花都要使喚自己搬花盆、柔弱不能自理的朋友現在變成特殊部門兼具文職與作戰的全能人才。
“不用了,你回去吧。”
司徒錦指了指拍賣會場仍舊華燈閃爍的方向,“跟這種太子爺約會,要是提前丟下他跑了,後果麻煩得很。”
沒發現她對這位相親對象有多少情意、甚至好像還被對方的家庭背景掣肘的模樣,舒窈下意識地問,“要……幫忙嗎?”
雖然她並不知道自己能幫什麼忙。
“暫時不用。”
司徒錦給她拋了個飛吻,“放心,真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肯定不會吝嗇這個電話的——到時候我的公主就會不遠萬裡、赴湯蹈火來救我,對吧?”
舒窈一本正經,“赴湯蹈火不太行,也儘量近點吧。”
於是兩人分彆時,司徒錦的笑聲還能遠遠傳來。
明明也是在這段時間裡經曆了很多事情的人,但她身上永遠有這種乘風破浪的堅韌感,似乎天底下沒有能讓她煩惱的事情。
舒窈希望她的司徒大小姐能永遠這樣開心下去,不必成為誰的女朋友或是妻子,隻是作為司徒錦就行。
-
打車回到星河小區時,已近深夜。
舒窈自門口就下了車,步行往前走,難得在不用加班、也沒留在訓練場的夜晚回家,她都忘了在這樣微涼冷夜散步的感覺。
天上的月亮特彆圓。
今天應該是十五。
當她停下步伐仰頭去看時,那隻在手腕上亂爬、留下一道道細微紅印的小章魚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了她的肩膀,偏要蹲在她的右側肩上,這會兒也安安靜靜地跟著她一起看月亮。
微涼的腦袋碰到了舒窈的麵頰,與人類肌膚相近的表層溫度很低,乍然相觸,令舒窈一下想到了從前被藺然親吻在臉上的感覺。
也是這樣。
微涼的,柔軟細膩的。
她忽然有點後悔收下了這份禮物,因為這會讓上場無疾而終的戀情,成為她人生裡的一場雨,隻要想起,就會潮濕她整個世界。
這樣的她會在每個深夜都反複叩問自己的內心,一遍遍地想起藺然,不停地設想倘若對方不是怪物,倘若她們當初沒有去那場遊輪旅行,後來她們會如何呢?
但她總是想不到接下來的內容。
因為心臟已經在那些回憶裡一遍遍作痛,連呼吸裡的氧氣都會變得稀薄——
然後就在這樣清晰品嘗著疼痛的失眠夜裡,舒窈很遲鈍地意識到:
她真的好喜歡藺然。
好喜歡,好喜歡。
她現在知道應該怎麼回答藺然當初問的最後一個問題了:
‘是的,你學得足夠好,你學得太好了,好到滿足了我所有關於完美戀愛的幻想,從此我再也沒辦法看到其他人,連看這世間所有美景,都隻能想起你。’
她最完美的夢,是由一隻怪物編織出來的。
……
“哎,不好意思不好——杳杳?”
就在她賞月得入迷時,旁邊有人匆匆走過來,手裡拎的袋子差點撞到她,舒窈身體比她反應更快,半側開躲過,與來人對上目光:
“周叔叔。”
她順勢看到站在自己跟前的中年人,比起之前在學校裡的模樣,鬢發裡的白變得更為明顯,連身上黑色外套裡的毛衣都穿反了,但他自己卻完全沒注意到。
之前百泉運動會時,將老師們留下來拿著大喇叭鼓舞大家練習項目的那股勁兒,舒窈已經不能從他身上找到了。
她看見了周文柏手裡拎著的袋子,裡頭似乎裝著現在外麵商店裡很少見到的,那種一整塊的舊式裱花蛋糕,有很厚的白奶油,還有紅色綠色的花。
這是舒窈很小的時候,過生日時,舒女士會買的那種蛋糕。
那會兒蛋糕店能選的款
式很少,除了這種厚厚奶油裱花的類型,就隻剩下堆滿芒果火龍果等水果的另一款,然後就是老人過大壽的壽桃猴子款式。
不過現在,想要再找到這種味道的蛋糕,估計得跑很遠。
她回過神來,看著那蛋糕有些出神,“是阿姨她……想吃的嗎?”
一個月前。
周阿姨身體不適,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就確診了胰腺癌,查出來就是中晚期,那時候周文柏自己的女兒正好回學校做畢業報告,舒窈緊急請了半天假,過去幫忙辦住院手續,順便打聽國內目前治這個毛病目前最好的醫院和技術。
但這種癌症是所有癌裡最凶險的,再高超的醫學技術和治療手段,在這種困擾整個醫學界的難題麵前,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