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晞目光一頓,確信了什麼。
——翠微認識原身,且交情匪淺。
“……沒臉沒皮、沒羞沒臊,你這樣的人,就該被拉去遊街示眾!”
生怕王氏靠近,翠微把鐵鏈搖得哐啷直響。趁屋裡浮塵正肆虐,假作推搡她的同時,翠微低垂下眼簾,無聲道:聖女彆怕,我這就帶你出去。
聖女?
宋晞一怔。
沒來得及細想,翠微已移開目光,看清鎖鏈的另一端所在,仿佛是為踐行方才說的遊街示眾,擼了擼袖子,大步往床頭走去。
久不見天日之故,屋裡的木榻發黴發鬆,內裡早已中空。
“翠……”
看出她的意圖,王氏神色大變,正要阻攔,翠微已抱著床柱“上躥下跳”。
片刻功夫,隻聽哐啷一聲,床柱被搖斷,桎梏宋晞的鐵鏈被翠微握在手中。
眼裡若有喜色一閃而過,翠微隻不看宋晞,抬起頭時,臉上又是一副忠心為主的惡奴像。
“走!去街上!”
“嘩啦!”
翠微朝王氏走出兩步,拽著鐵鏈重重一扯,宋晞沒來得及站穩,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撲到王氏身上。
“夫人莫憂,”暗室門邊,翠微拉著鐵鏈,一臉恭敬地福身行禮,“今日這口惡氣,奴婢替夫人出了!”
“這……”
浮塵伴著血腥與黴味掠過鼻下,王氏退身半步,捏著鼻子扇了扇,又一臉嫌棄地看向門內。
外頭瞧著彆院深深、粉牆黛瓦,她便一廂情願認定院裡之人是相公養的外室,而今見門裡非但不是她先前以為的軟玉溫香,反而破敗至此……王氏望而生畏,瞄了宋晞一眼,神色遲疑道:“遊街示眾,會否太過了些?”
“夫……”“咳!”
翠微眼裡掠過一絲急迫,正要相勸,門裡倏而傳來輕咳聲。
兩人齊齊抬起看,那麵色如雪、身嬌體柔的女子不知何時已來到兩人跟前,揉著泛紅的手腕,盈盈站定在明暗交界之地。
覺察出兩人的視線,宋晞輕眨眨眼,唇邊噙著若有似無的淺笑,徐徐抬起頭。
事到如今,她自然看得清楚,眼前兩人誰為友,誰有可能成為她擺脫困境的阻力。
翠微的法子雖說粗暴,化阻力為助力,或許也並非不可能。
沾了秋暉的淺眸微微一轉,宋晞巧笑倩兮,盈盈福下’身。
“奴家見過夫人……”
後宮女子千般模樣、萬般姿態。
前世身為公主,無論是否自願,她見過無數為嫉妒、猜忌蒙蔽雙眼的女子,知道人在嫉恨之下會作出何等過激之事,更清楚怎樣的言或行會讓她們生出誤解,繼而生出妒恨之心……
宋晞仰頭朝向秋暉投落之地,待看清王氏模樣,倏地掩口而笑,柔荑擺弄著鬢邊發,故作羞媚道:“果真如相、謝公子所說,王夫人是名門之後,平日裡最是……”
仿佛適才驚覺話頭的不合時宜,她盈著秋水的眼裡閃過一絲驚慌,很快柔荑遮口,眼波流轉,欲言又止。
讓她猜。
猜她和謝逸的關係,猜那半句沒說完的話。
——話說一半,最是撓人心。
門外曉風習習,金桂舞婆娑。門內闃然無聲,隻吐息在沉寂裡交錯。
刹那而已,王氏的呼吸聲陡然粗重。
宋晞眼裡笑意不變,揉了揉被鐵鏈桎梏的手腕,若無其事抬起頭。
一襲雍容的王家女緊攥著手裡金鉤銀織的絲帕,兩眼死死盯著纏繞在她腕上的鐵鏈。
分明已妒火中燒,竟能存著幾分理智。
宋晞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手上的鐵鏈。
讀懂她眼裡依稀尚存的疑慮,宋晞動作一頓,少作思量,又拎起那鐵鏈,一臉羞澀地彆開臉,喃喃道:“讓夫人見笑,今日不知夫人要來,才會如此失儀……實在是公子他,”臉上泛起一絲羞赧,她抬眸一瞟,又道,“有時想學西廂張生夜半會鶯鶯,有時想當白蛇斷橋一眼定終生……昨兒個走前替奴家戴上了這物事,說是要學七俠五義中的橋段,展大俠破廟救紅顏……也不知從哪裡學來的花樣。”
媚眼流波,丹唇啟合,纖纖柔荑纏繞鬢邊發,直至對方如有實質的視線幾近將她淹沒,宋晞收起嬌羞姿態,理了理衣袂,不緊不慢道:“夫人切莫怪罪,夫人名門之後,身份高貴不可紆尊,奴家卻是無妨的。”
抬眼瞧見王氏怫然作色模樣,宋晞臉上笑意愈甚,微頓了頓,繼續火上澆油道:“能替夫人和相公解難,是奴家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夫人若是不棄奴家身份低微,往後便與夫人以姐妹相稱,可好?”
“誰是你姐姐?”
“相公”和“姐妹”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王氏霎時臉紅脖子粗,一時顧不得門內臟亂,一把奪過翠微手上的鐵鏈,重重一拽。
“嘩啦!”
“走!今兒個便讓街坊鄰居都瞧瞧,這院裡住著怎樣一隻沒臉沒皮的狐狸精!”
王氏箭步如飛大步在前,翠微連忙跟上。
眼神交彙,兩人齊齊輕出一口氣。
粉牆黛瓦,流水人家,漫漫秋色無邊。
步移景異的彆院,一方遠望老嵯峨,近觀怪嶔崟的太湖石映入眼簾,宋晞步子一頓,倏而驚覺她眼下所在怕已不是京中,而是一處典雅幽靜、遠離塵囂的南國彆院。
外頭如此模樣,難怪初來此地時,王氏會誤以為院裡“豢養”著她相公的外室。
好在前世閒時頗多,她讀過不少流傳自民間的話本,若不然,今日還不知要如何脫身。
說起話本……宋晞抬眼看向步履匆匆的翠微。
方才翠微喚她聖女,她讀過的話本裡亦有不少聖女傳奇,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那位,當屬危邦則入、亂邦必居的靡音族的聖女,雲裳。
可雲裳並非祈國人,先前也不曾聽聞有靡音族人出入祈國的消息。
倘若此時仍是嘉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