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香爐(1 / 2)

雲琅茶坊雅間,雲月澹澹,雁過西窗。

桌上茶氳嫋嫋,姬珣和蘇升兩人分坐四仙桌兩端,宋晞坐在正對著西窗的下首。

“二哥,這位是?”

夥計掩門而去,房中剩他三人時,蘇升長舒一口氣,臉上終於浮出幾絲得見故人的放鬆姿態。

姬珣看他一眼,端起茶杯,麵不改色:“書童。”

“書、噗!咳咳咳!”

“書童?!”

一口茶咳出大半,家教甚嚴的蘇小世子卻無心理會,隨意抹了抹桌上的茶漬,一臉不可置信道:“他是書童,疾風追影是甚?”

他陡然坐起身,雙手環抱胸前,雙目仔仔細細端量宋晞周身上下,隻刹那,兩眼倏地一亮,一本正經道:“且不說二哥你自小不用書童,若我沒看錯,這位小公子身上這件流雲暗紋織錦袍,是二哥你的舊衣?昔年去落春彆莊避暑那年,你便穿了這件。”

他一手撩起宋晞衣袂,一手執起燭台,傾身向前細看袖口紋路,興致勃勃道:“便是這兒!袖口處用金絲線繡的九重流雲紋,日光一照就會顯出流雲舒卷之景,哪知公主……”

“蘇子階!”

聽他說得煞有介事,宋晞跟著湊上前。

兩人頭對著頭瞧得正仔細,“公主”兩字出口,手上燭火倏地一顫,房中霎時鴉雀無聲。

自知說錯了話,蘇升提著衣擺的手驀地一鬆,放下燭台的同時,抬眼偷覷了一眼姬珣,鵪鶉似的縮起脖頸,再不作聲。

宋晞收起衣袂,不解的目光在他兩人臉上來回片刻,端起茶杯,緘口不言。

姬珣臉上怒意不消,盯著蘇升,沉聲道:“哪裡學來的本事,在你二哥麵前顧左右而言它,故弄玄虛?”

他端起桌上茶壺,替兩人續茶同時,目光倏地一凜:“來南州為何不知會二哥?今日這般招搖過市又是為何?”

蘇升眼簾微垂,交疊在身前的手曲握又鬆開,許久,案頭燭火發出啪一聲,他似陡然回神,直起身道:“不瞞二哥,今次出門前,父親千叮嚀萬囑咐,說是今時不同往日,二哥不隻是二哥,更是皇親國戚,不能再同少時那般,沒輕沒重,尊卑不分。”

“尊卑不分?”

見他沉吟半晌開口卻是君臣禮法那套,姬珣眉心愈蹙,冷聲道:“文安伯果真教子有方。幾年不見,蘇世子文治武功不見長,狎妓冶遊、仗勢欺人那套倒學了十成十。”

蘇升渾身一顫,倏地斂下視線,默不作聲。

“今日是我失儀。”

不出片刻,沒等宋晞斟酌分明如何開口才妥當,蘇升抿了抿唇,倏地站起身,雙手執著茶杯,抬頭朝姬珣道:“二哥莫要生氣,小弟保證,再不會有下次!”

“你……”

“等等!”

姬珣臉色稍霽,正要起身接過他遞來的茶,蘇升傾身奉茶同時,腰間的玉環撞上四仙桌,卻聽“鏘”的一聲,宋晞聞聲抬眸,瞧見什麼,目光倏地一凜,脫口而出道:“這玉環……”

姬珣動作一頓,兩眼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臉色緊跟著一沉。

蘇升腰上的環玉佩,他二人都記得。那鸞鳳玉環紋樣精細,正是蘇夫人身懷六甲之際,親自去廟裡求來的開光寶玉。

自他出生之日便時時戴在身上,至今已一十八載。

隻是——宋晞兩人麵麵相覷——日日不離身之物,鏤空之處怎會嵌進些許香灰?

若非他身子前傾,玉佩又正巧撞上看四仙桌,那些不知如何嵌進鏤紋深處的香灰不知要到何時才會被人發現。

可是……視線相觸,兩人的麵色齊齊一沉。

怎的如此湊巧?

他兩人剛確信謝逸的失足落水另有隱情,桃花瓣便出現在了蘇升腳下。

剛懷疑江屏之死或與淩霄黛有關,他便佩戴著嵌了香灰的玉佩,招搖過市出現在了兩人麵前。

——好似生怕他們不知,生怕他們不起疑,謝逸出事當晚,蘇小世子亦在閒夢樓,與謝逸和江屏之死脫不開乾係。

宋晞的視線自他腰上的環玉佩上移至他純澈分明的眸間,腦中卻如風靡雲湧。

這枚環玉佩是蘇升的貼身之物,若非親近之人有意陷害,本該在爐裡的香灰為何會嵌進玉裡?

腦中倏忽閃過某個畫麵——

蘇升和麵目模糊的某人因為某些不知所謂的因由生了口角之爭,兩人必定吃了酒,隻不多時,口角演變成了肢體衝突。

激憤之下,那人順手抄起案頭的香爐,重重朝向蘇升……

不對!

想起香爐,宋晞呼吸一滯,雙瞳緊跟著一縮。

謝逸!

此樁事故的源頭本就是謝逸,倘若那橫屍池邊的謝家子並非死於失足落水,他腦後碗口大的傷亦非來自青石碰撞,那傷口從何而來?

會不會……對上蘇升的視線,宋晞目光驟凜。

腦中畫麵天旋地轉,方才那兩人的身份倏而倒轉。倘若那麵目模糊之人是謝逸,衝動之下抄起香爐之人是蘇升。香爐砸中謝逸的後腦勺,爐中香灰灑落,兜了他滿頭滿身。

他雖將衣物換了下來,卻不知香灰早已嵌進玉環鏤紋裡……

謝逸頭上的傷,蘇升腳底的桃花瓣,嵌進玉鏤裡的香灰……摒除掉她和姬珣一早熟悉蘇升秉性這一鮮少為外人知知之事,誰人如此清楚他們的一舉一動,將證據一樣樣奉至他們麵前,生怕他們推論不出——“蘇升是殺害謝逸的真凶”,這一顯而易見的結論?

這一推論,是事實,還是那幕後的執棋者太過高明,將他幾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中?

“玉佩?怎麼了?”見他兩人緊盯著自己的玉佩,神色陰晴不定,蘇升眼裡浮出不解,“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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