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換柱(1 / 2)

驛站庫房十尺見方,左右牆上各懸著一盞油燈,冷風一吹,燈下落影搖曳,本就發黴斑駁的牆壁更顯破敗而凋零。

以斜落的燈影為界,左側是四箱文安伯府的行禮,右側是四箱淮南王府的貢品。都是為長途奔波而置備的木箱,乍眼望去,兩邊箱子的大小、紋理、銅鎖,乃至為防水防蟲而塗上的封蠟都長得一模一樣。

所不同是,左側行禮齊整依舊,右側的貢品箱卻被泉醴兩人開鎖細驗,露出出人意表的內裡。

“豈有此理!”

看清箱內情形,泉醴氣得發顫,三兩步上前,一掌拍在封了蠟的木箱上。

宋晞幾人入內時,正見腐朽的房梁落下簌簌細塵。

一陣風吹過,朽木氣味混著各色黴味和腥臭拂麵而來,宋晞步子一頓,借著昏晦的燈火,凝目望向庫房裡側。

泉小將軍緊鎖著眉頭來回踱步,滿臉焦躁與無奈,本就雜亂的腳印因著他的左右來回愈發淩亂而無章,很快難辨大小,不分新舊。

素來沉穩的蘭洗馬此時也失了氣度,大喘著粗氣撐在打開的貢箱上,雙手發顫關節泛白,兩眼死死盯著木箱裡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晞順著他兩人的視線看向貢箱裡側,雙瞳緊跟著一縮。

“這是?”她下意識加快腳步,臨近木箱,又有些不敢靠近。

她還記得姬珣所說,淮南王府的四箱貢品裡兩箱千金難求的雲母貝,兩箱價值連城的紫鮫珠。

前世身為公主,她見過紫鮫珠,亦知此物“夜能盈輝”,珍貴異常,可眼前之物色澤全無慘白如霜,哪是什麼紫鮫珠?

宋晞屏住呼吸,湊近了細看,兩眼微微睜大,攥著衣擺的手陡然用力。

尋常珍珠以次充好也就罷了,可那普通珍珠的正上方,那一顆顆冒出酸水泛出腥臭的白色圓球,不是魚目,還能是什麼?

魚目混珠?!

宋晞倒抽一口涼氣,倏地抬頭看向麵色蒼白的蘭措。

貢品或被劫、或失竊都有轉圜的餘地,動手之人用心險惡,竟將紫鮫珠換成魚目混珠,裝進了一模一樣的貢品箱內!

倘若姬珣不曾提醒,倘若蘭措不曾開箱,而是把這幾箱“魚目”徑直呈貢至禦前……

永熹中狹多疑,收到“魚目混珠”,諷刺他“有眼無珠”,淮南王府可還有活路?

“泉將軍,蘭大人,”姬珣解下腰上的香囊,遞給宋晞以抵禦房中腥臭,而後才近前兩步,朝泉醴兩人道,“冒昧請教,自淮南王府啟程之時,兩位可曾仔細檢查過箱內物品?”

是在驛館裡被人偷梁又換了柱,還是在啟程之初便被人動了手腳?

“爺!”泉醴迎上前,聽懂他話中意,一邊拱手,一邊頷首道,“回世子爺的話,不隻出發時,方才入庫時,我和蘭大人還開箱檢查過,裡頭還是紫鮫珠。”

宋晞執著香囊探出頭來,見那箱上的鎖皆被暴力破開,蹙眉道:“這些鎖……你二人進來時,箱子是開著的?”

泉醴搖搖頭,指著箱上的破鎖道:“不瞞姑娘,這幾把鎖都是我動的手。方才進來時,牆上的燈已被風吹滅,我兩人點上燈一看,牆邊的木箱、銅鎖,甚至上頭的遮蓋都和我兩人離去時一模一樣。我本不想多事,是蘭大人忽然心神不寧,堅持再次開箱,我二人用鑰匙試了許久,怎麼都打不開,我性子急,便……”

泉醴懊惱地撓撓頭,很快正色,看著那幾把銅鎖道:“彼時在下還以為是銅鎖沾了水,鏽住了,而今再想,莫不是被換了?這銅鎖隻是樣式相同,實際與我兩人的鑰匙並不匹配?”

姬珣行至過道中央,看看左邊,又看向右邊,蹙眉道:“你們的箱子……是商議過?還是巧合?”

“是巧合,卻也不奇。”泉醴走到他身側,叩了叩左側文安伯府的箱子,解釋道,“聽聞蘇小世子和陳三交好,我估摸著,他也用了陳家的箱子。”

“誰家?!”姬珣陡然抬眸,“陳?”

“世子爺不知?”泉醴眼裡浮出茫然,看看宋晞,又看向他道,“東穎陳氏經商世家,於長途奔波貨物運送最是老道,我青州多數人家都用他家的箱子運送貨物。”

原來如此。

“爺,要不要讓子悠先生來開箱?”疾風大步上前。

姬珣順著搖落不止的落葉看向伸手不見五指的遙處,擰眉思忖片刻,突然道:“我記得方才有人說,南渡河裡多秋鱸?”

“爺的意思是?”泉醴幾人麵麵相覷,不知他言下之意。

“方才用膳時,每一桌都有鱸膾,可有人吃到魚眼?”姬珣垂目看向箱裡的魚目,若有所思道,“這些魚目被悶出了腥臭,卻也還還新鮮……”

偷梁換柱之人清楚知道倉房所在之地,貢箱與文安伯府的箱子外部如此形似,那人卻能一眼“看出”哪箱是行禮,哪箱是紫鮫珠……再有,要在疾風幾人眼皮子底下行事,他們動手的時機唯有大雨滂沱時、刺客到來之前。

要在不足一個時辰之內完成所有事宜,若不是運送貢品的車隊裡出了叛徒,便隻有一種可能。

“驛站內有內應!”想通其間關竅,泉醴雙目噴火,拳頭攥得哢噠作響。

“而且,”宋晞舉目望向黑沉沉的夜幕,凝眉道,“迢西驛站四下空曠,雨時趕路不便,那兩箱貢品還在驛館也未可知。”

“正是如此!”

姬珣抬起頭,見蘭措六神無主,泉醴又一臉希冀地看著他,思量片刻,轉頭眾人道:“蘭大人,勞你帶上府中護衛,和掌櫃將驛站裡外翻尋一遍,樓裡樓外、各門各戶皆不能放過。若有人不在房中,務必記下那人姓名特征。”

“是!”得了令,蘭措似一下有了主心骨,陰沉著臉急急朝門外而去。

“疾風追影,和五影一道,把馬廄、後廚、後院……這些少有人至之地翻尋一遍,尤其是後廚,”姬珣目光微沉,“務必翻找仔細。”

“是!”兩人齊齊告退。

“世子爺,我呢?”眼見旁人都得了令,泉醴急得跳腳,“爺,我做什麼?還有哪裡要查?”

“泉將軍你……”

姬珣舉目望向煙柳淒濛的寒煙路,思量片刻,轉頭朝他道:“勞小泉將軍出門看看,除卻寒煙路,驛站近旁可還有其他可供車馬出入之路,再有,路上是否有車轍?”

“好!”泉醴重重合上木箱,怒道,“誰敢害我淮南王府,我必讓他有命來,沒命去!”

片刻功夫,房中眾人四散。

沒等宋晞兩人回到大堂,蘭措和掌櫃一行已點起火把,樓裡樓外上下奔忙。

原本靜謐的驛站霎時囂喧四起,照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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