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
泛著冷意的劍芒掠過亭下,代巒舉到半空的茶忘了喝,兩眼冒著精光,嘴角扯出誇張的弧度。
不知是急是氣,火影下意識出聲,見疾風兩人回頭,一時顧不得尊卑上下,往舍然亭走出兩步,高聲道:“水影,你看著我!”
伏跪在地的身影微微一怔,不作動彈。
火影忍無可忍,緊蹙著眉頭,怒斥道:“我五人都曾生死一線,都曾險些喪命於酉人手下,是爺孤軍深入救我們於水火,而後不僅不嫌棄你我出生低微,還讓府中人悉心照料直至痊愈。
“若我沒記錯,彼時他還問過你是要留在府中還是要走,是你說要留在府中,要習武、要報仇……你在一線天被埋伏那次,若不是為了救你,爺如何會被圍困?”
想起舊事,火影越說越氣,胸口起伏不定,手裡的鞭子越握越緊,直至關節泛白,他緊咬牙關,依舊不敢置信般啞聲道:“再如何不合心意,不願屈居人下,你如何能倒戈南酉人?!你……於心何安?”
“倒戈南酉人”幾字落入風中,四下倏而一片寂靜,惟餘長風繚繞。
不知是篤信姬珣不會對她動手,還是已心無掛礙,初時還一臉怔忪的水影微微一頓,倏地抬起頭,而後全然不顧頸下長劍,一邊起身,一邊輕拂衣袂,臉上神情清冷而疏離,看向火影的眼神如同看著陌生人無異。
“南酉人?”看清他眼裡憤怒與不解,水影倏地垂下目光,搭著衣袂的手微微收緊,神情黯然道,“酉人當真如此不堪?”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火影不能理解她的與虎謀皮,更不能理解她眼下的故作傷懷,手中的赤練鞭越發緊握,兩眼泛紅道,“鶯梭穀不是為他所滅?土影的父母兄長不是為他所殺?國仇家恨,如何相與?”
“若我說……”
漫山鬆風如訴。
斜照裡的水影目光垂落,似突然放棄了什麼,斂起的衣袂頹然下落。
“六年間腹背相親,與你同進同出之人,本也是南酉之後,你當如何?”
風裡的聲音如煙縹緲,水影的周身為哀默籠罩,仿佛下一秒便會隨長風而去。
“……可要用她的血來祭旗?”
“什、什麼?!”
粗枝大葉如火影,終於後知後覺爺幾人不同尋常的靜默。他抬眼掃過亭中眾人,手裡的赤練鞭不自覺緊了緊,臉色蒼白道:“爺,她是?!”
姬珣抵在她頸下的劍不動不移,臉上不見絲毫驚詫。
他抬眸瞟了一眼火影,又偏過頭看了看代巒,再次看向水影時,眼底依稀多了一絲無奈。
“彼時你說,幼時的事已記不清,我卻不大在意你記得或不記得。”姬珣輕歎一聲,淡淡道,“方才突然想起代三公子的話。”
見他幾個你來我往隻不動手,代巒臉上浮出幾分焦躁,直至聽見自己的名字,他擱下茶杯,一臉好整以暇看向姬珣。
“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手腕一翻,橫展的劍身照出水影倏而蒼白的麵容。
姬珣視若無睹,繼續道:“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對你刀劍相向之人是酉人,救你性命之人是祈人,不記得出生或許更好,也未可知……再者,在我府中住久了,有朝一日總會看清祈人與酉人的不同……”
水影的眉心突突直跳,兩眼泛紅,卻不敢轉過頭看。
“原都是姬某一廂情願。”姬珣唇角輕勾,目光倏而清冷,“如此說來,倒要感謝代姑娘隱忍多年,不殺之恩。”
“我!”
不等水影出聲,隻聽唰的一聲,又一道冷芒掠過亭下。
水影杏眸圓瞠,眾人“提心吊膽”,刹那之後,眾人才紛紛回神,原來那劍芒掠經之處並非水影的脖頸,而後姬珣衣擺的一角。
“好一出割袍斷義!”
姬珣將將收劍回鞘,半片衣擺還沒落地,旁觀許久的代巒終於耐心告罄。
“主從相得,真真動人。”
他再次執起桌上的短匕,照著秋日餘暉看了看,而後徐徐站起身,抬頭瞟了一眼梁下的九射格,發出一聲短促的訕笑,而後一邊走向亭下的兩人,一邊道:“陪你幾人玩了許久的遊戲,天時不早,耽擱下去也無必要。”
“九射格本就可有可無。”他站定在宋晞和蘇升兩人中央,左右看了看,笑意盈盈道,“世子爺知我甚深,想來早已看清楚,有無九射格,今天的決定,世子爺避無可避。”
思量片刻,他提步走到蘇升身旁,眼裡掛著笑,如話家常道:“天下安平還是美人在懷,的確難決斷。某在祈國日久,常聽人說,用銅錢的正反麵來作出二則一的選擇時,往往在銅錢落定的刹那,那人心中便會有決斷,隻不知真假。不如,”代巒眼裡倏而冒著明晃晃的光,盯著姬珣,朗聲道,“便由世子爺親自來試一試,如何?”
正當眾人以為他要掏出銅錢來,隻聽唰的一聲,一道冷芒掠過四下,手裡的短匕被他高高舉起。
“讓他生,還是讓他死,世子心裡可有決斷?”
代巒凜若霜雪的瞳倏地一縮,手腕翻轉,泛著冷意的刀尖朝蘇升心口直刺而去!
“住手!”
間不容發,亭外眾人忘了動彈,被綁住的蘇升拚命掙紮哭喊無聲。火影手裡的赤練嗞嗞冒著火星,姬珣已然拔劍出鞘……
一道厲喝聲驚破亭下,無人知曉她是何時掙脫束縛,何時躍身而起,眾人隻依稀瞧見一道殘影,下個瞬間,本該五花大綁在另一根亭柱上的宋晞不知如何已展臂在蘇升麵前,擋住匕首的去路。
眼見寒芒掠過頰邊,泛著冷意的刀尖離她隻方寸之地,代巒雙瞳驟縮,手上動作一收,刀鋒緊跟著一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