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一,臨淄王攜王妃離京。
已然接近九月,天兒漸次寒涼,早晚風大,夾雜一二秋露,很是淒清。封丘門外,浩浩蕩蕩,成群結隊。雖被廢為臨淄王,前往封地,但是,陛下看在大公主的情分上,賜下諸多寶物、布帛、仆從。甚者,他依舊是拜過宗祠的陛下長子。是以,前來踐行之人也有。
來來往往,悄默寒暄當中,陛下一人站在角樓上觀望。
如螞蟻大小的人群穿梭,隻需一眼便能看見臨淄王。一身素衣,不染纖塵。脫去太子華服,卻更為精神了些。
微風襲來,車馬走遠,粼粼車轍之聲緩緩遠去。
楊恭目光跟隨車馬走遠,一陣風倏忽而來,有些冷。一女子自以為悄無聲息地靠近,他知道是崔冬梅,並未遣人阻攔,任由她走到自己身側。
少女順著他目光看去,問道:“舍不得?”
她今日言語柔和,脾氣乖順,不是此前。楊恭意外看她,“是有些。”
崔冬梅順著他的話,坦然繼續,“這也是尋常。養再身旁多年的孩子即將遠行,再也不見,自然舍不得。陛下,你會怨我麼?”
楊恭反問,“你今日怎的了?”
脾氣好得不像話。
小娘子將手放在欄杆,冰涼的觸感襲來,“我今日吃藥了,病好了。”
依舊詫異,楊恭將她的手拿回來,“冷。”
“才八月的天兒,冷什麼冷。”
楊恭輕笑,這才是她,並沒換人,也沒害病。
崔冬梅斜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我笑,那藥也就管三五句話,多了便失了效用。”
崔冬梅氣呼呼將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負在身後,不讓他牽著,“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陛下,你會怨我麼?”
“莫要多想,這事隻是早晚。”
他在勸她,廢太子並非因崔冬梅,而是太子本性。然則,崔冬梅聽罷,更為難過。心口,好似被撕開一個大口子,鮮血嘩啦啦流淌,入江到海。
不欲讓這等心境占據自己,崔冬梅佯裝高喝,“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若不是因為我,這事肯定不會這般模樣。你騙我,想要我安心,卻是不知,身為局中人,我隻能從旁人口中聽得一二分消息,能安個什麼心。哼!”
擺擺手,擦去適才楊恭牽手落下的痕跡,揚長而去。
唯餘楊恭一人,立在習習微風中。
話說這些時日,崔冬梅在清泉宮養胎,起初,不過是香香多說了幾句,崔冬梅一來是不敢置信,二來在起頭上脾氣不好,末了,將趕來笑話她的楊恭攆了出去。她不知該如何麵對楊恭,總是說些氣話,惹他不開心,亦或是直接將人攆走。
可,每每夜深人靜,她總是睡得不踏實。
一時想著陛下往昔對她的好,一時想著那夜他的言語,混亂不堪。
清泉宮幽靜,可架不住總有人將各色各樣的消息,送到崔冬梅耳畔。
聽聞越發沸騰的消息,崔冬梅心中擔憂勝過其他。朝中內外,各色言論遍布,說陛下昏庸,竟讓一介女子握在手心者有之,說太子不賢全因皇後有孕者有之,更有甚者,說朝堂不穩,國將不國……
崔冬梅擔憂更甚從前。
及至七月十三那夜,烏雲團團,遮天蔽日,不見丁點光亮。
楊恭於明德殿召見太子,於廢太子一事上作最後的抉擇。
她料像他應當難過,也不想他因著自己,被前朝言論所困擾,打算在浮雲殿等他,好好說道說道這事。卻不想,從午後等到晚霞,一個鬼影子也沒。問了問內外伺候小宮婢,都說沒見過陛下,不知眼下境況。
心覺不好,崔冬梅叫上香香脆脆,尋李申問話。
派人打聽李申在何處,再去三黃居問話,攏共不到一個時辰。待她回到浮雲殿,不及入門就見楊恭大馬金刀,坐在明間玫瑰椅,雙眼赤紅望著她。
偌大的浮雲殿,半個燭火也沒。加之今夜天穹格外黝黑,乍一看之下,這人像是一頭惡狠了的雄獅,靜靜等著獵物上門。
崔冬梅的擔憂倏忽消散乾淨,隻剩害怕,腿腳發酸。
不等她尋個助力,這人一陣風似的到得跟前,直勾勾盯著她看,“你去哪裡?”
“我……我……”他瘋了一般出現在眼前,崔冬梅一時想不到該如何回話。
哪知這般模樣更惹惱了他,“刀四現如今已經去了北苑,你還想去哪裡!”
嘶吼出聲的言語,劃破天際。
到了此刻,崔冬梅方才明白,他害怕,怕自己走了,怕再也見不到自己了。
“我不走,我不過是問了李申幾句話,並未有逃走的打算。”
“你問李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