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崔冬梅梳妝打扮,打算去立政殿看看楊恭,順帶驗證自己心中猜想。誰承想,還未入殿,遙遙得見李申焦急踱步,見她來,更是不知所措。崔冬梅一時之間火氣冒了三丈高。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想我知道。”
李申勾腰駝背,“沒,陛下在裡頭好著呢。”
見他這模樣,崔冬梅越發驗證心中猜想,哼了一聲闊步入內。兩步之後,縮回來轉而從西北角小門入內。大殿開闊,她輕手輕腳,並未驚動殿內之人。轉過隔斷帷幔,聽見聲響,前朝議政,崔冬梅心覺不妥。
若是尋常政務,李申那老狐狸,怕個鬼啊!
緩步靠近,躲在簾子後偷聽。
“……老臣已這般年歲,全無私心,一切皆是為了國朝安定。近來坊間多少傳聞,娘娘生來嬌貴,如今有孕在身,恐是不能照料陛下。這等時節,宜選良家子入宮,一來可為陛下分憂,二來有利子嗣。陛下年近而立,膝下空虛……”
說話這人,乃臨淄王妃祖父,中書令是也。
哼,收拾了劉三娘,倒是把這老東西給忘了。待會兒,這人前腳走,她後腳就去吹枕頭風。
看誰本事厲害。
不戀戰,崔冬梅閃身回西北角矮踏歇息。不知多久,在她快要睡過去之際,楊恭徐徐而來。他今日穿了一身乾練圓領窄袖長袍,褐色暗紋,遠遠走來,看得人眼花。
隨他步伐邁近,適才聽到的言語在腦海中翻騰起來,崔冬梅混混睡去的腦子登時好使。
異常精神問道:“來了?這是商量好,哪天迎良家子入宮了?給個什麼位份?我那正陽宮住人麼?”
說話間,狠狠剜了一眼楊恭。
他並不覺自己被挑釁冒犯,反而很是開心走到崔冬梅旁坐下,“聽說你晨起困倦異常,想著你或許要睡上一睡,不想如此精神。”
“不精神,不精神怎麼瞧得見你娶新歡呢。”
“胡說,沒影子的事兒。”
崔冬梅吹胡子瞪眼,“那可是中書令劉大人,貶斥前太子妃也不見你說上兩句之人,他的話你能不聽!”
楊恭像是很喜歡看她如此生氣,和顏悅色,“他是老臣,素日裡兢兢業業,未出任何差池,平白無故說他作何。況且朝臣諫言而已,說不說在他們,聽不聽,如何聽,在我。我禦極多年,朝臣信服,既不是傀儡皇帝,也不是無能帝王,他們說說話而已,還能反了天了。”
許是被他言語中的鎮定感染,崔鬆梅細細想來,確實如此。
可,豪言壯語已然放出去,小娘子不能做沒臉的事,“那,你要選良家子麼?”
楊恭反問:“你說呢。”
這人,眉眼帶笑,一張麵皮迎著窗欞投進來的金光,煞是好看。再有那深情款款的眸子,一眼不錯地盯著她。褐色瞳仁清晰映出女子身影。
崔冬梅再次心跳如鼓,混亂不堪。
他當真好看!
她說不出話,卻突然聽見他輕笑出聲,“你看什麼?”
這廝狗模狗樣,明知故問。他們離得這般進,不是在看他,她還能看個什麼。
想要罵他兩句,又驀地福至心靈,明白他是在笑話她。
笑話她看出了神。
她想,心意相通,心有靈犀莫過於此。
然則,出口的話卻成了“看你又如何!”
獨屬於小娘子的驕傲,才不讓人輕易看穿了去。
說罷,她扭頭看向窗外,粼粼金光於金水河跳躍,晃動之下,不遠處的崇德殿看不真切。崇德殿三層高,直聳雲霄。在端坐胡椅的崔冬梅看來,飛入雲巔模樣,遠不是尋常宮殿巍峨,頗有幾分可愛。
“既然看了,再看幾眼又何妨。”在她側臉,他說。
冷不丁聽得這話,崔冬梅嘴角不自覺翹起,故作鎮定不看向他。
“哪有你這樣的,求著旁人再看兩眼。”
嗓音綿柔似雲朵,卻在二人之間悄無聲息濺起風浪。
“那……我求你,再看我兩眼。”
他的話,更近了,仿若從崔冬梅心中發出。
擰眉一笑,這廝不是好東西,求著旁人看他兩眼。嗯,也不是不行。可這話如何說才好呢。
許是知道她心之所像,這人再道一聲“求你。”
既然你如此誠心,那我也不是不可。
崔冬梅用手托住自己無力的下頜,依舊不去看他,“看看也不是不行。可這偌大立政殿,多少宮娥黃門,我是個小娘子,要臉。”
“沒人瞧見。”
循循善誘,莫過於此。
崔冬梅動動手,有些癢一般在臉上撓撓,半晌之後方才緩緩轉頭,看了過來。
男子窄袖長袍,好似雲巔佛光下,款款走來的少年。眉目如畫,渾身金光綻放。
崔冬梅像是傻子一般,盯著他看,一眼不眨。
“二哥哥,我有沒告訴過你,你長得真好看。”
看不清他麵龐,隻聽他輕聲道:“說過,前兒才說過。”
“不夠,再告訴你一次。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