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時張開了嘴,一嘗到筷子上的醬料,便感到一股酸甜香辣的醬汁味道在嘴裡炸開:“唔!”
這辣又沒得像辣椒那樣刺激,隻讓人覺得欲罷不能,嘗過了還想再來點。
她的目光不由得朝著盛放醬料的壇子望去,然後才抬頭看陳母:“娘做的是什麼醬?”
小蓮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吸氣,額頭上也冒出了汗。“感覺用它來送飯、送粥,都不用其他的菜了。”
“是蒜蓉醬,放在湯麵、湯粉裡也可以。”陳母笑著說。
蟹黃鍋巴還沒有耗她太多的心思,這道蒜蓉醬才是她真正的殺手鐧。
夏季炎熱,吃不下米飯,不管是煮清湯麵還是煮白粥,裝進碗裡,願意吃清淡口的就照原樣吃,胃口不開的,就可以加上一點做好的蒜蓉醬。
“清湯裡一加,就是一碗酸辣中又帶點甜的湯,也不油膩。”陳母介紹道,“等到了冬天,要是想吃一碗熱乎的,把這醬往裡麵一加,也能吃得整個人都暖起來,你覺得怎麼樣?”
她主要考慮的是以後開鋪子做吃食,像肉絲、花生那些小吃還好,主食上卻是眾口難調。
上門的客人有喜歡清淡的,也有喜歡重口的,有能耐讓上門的客人都滿意,那才好把生意做起來。
“有了這瓶醬,放多放少,吃酸吃辣,都由客人們自己決定!”
小蓮眼睛一亮,那這店不火也難,肯定是一年四季都客似雲來。
“娘真厲害!”小姑娘真心實意地誇讚道,覺得換了她怕是這輩子也想不出這樣的做法,“阿姐回來看到了,也一定會支持娘去鎮上開店的。”
那天陳鬆意回來,小蓮去了田間送飯,還趕了養在院子後麵的十幾隻鴨子去吃草,沒有遇上,所以不知道她早就回來過。
想著女兒陪風公子去鎮上采買,應當很快會回來了,陳母也忍不住想了想她聽了自己的打算,會是什麼反應。
去鎮上開一家店,已經是她最大的心願了。
曾經她有過機會實現,隻不過最後錯過了,然後這些年又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放下。
如今身體好了,總算又有了機會,她覺得這回應當能成。
“好了。”
她將裝醬的壇子從桌上抬了下去,放在了陰涼處。
原本打算讓小蓮歇一歇,自己開始做一家人的午飯,就聽到門外響起了馬蹄聲。
陳母第一反應便是女兒回來了。
然而等她連忙在圍裙上擦乾淨雙手,朝著門外迎去的時候,卻見到外麵停著的是一輛陌生的馬車,馬車由兩匹白色的馬拉著,駕車的是一個黑衣少年,正在朝院子裡頭張望。
車上還坐著一個人,但紗簾垂落,陳母隻能看到一點隱隱的輪廓,看不清裡麵坐著的人的長相。
她站在門邊,看著這個跟女兒鬆意差不多大的少年,想了想,問:“小哥你們是想來找遊神醫嗎?”
“遊神醫?”
相裡勤愣了一下,臉上卻沒有帶出多少來。
其實雖然是奔著找人來,但他也不知道人在哪裡。
這一路過來全是閣主在車裡指方向,結果走到了這戶人家的門前。
離開天閣多年,跟在身為墨家的師父身邊學習,相裡勤對遊天兩次私自下山,第一次還遇上容鏡親自抓他回去的壯舉不了解,因此對“遊神醫”這個詞也不是很敏銳。
不過坐在馬車裡的容鏡卻是立刻領悟到了——
已經被兩個天閣行走帶回山上的小師叔,他也在這裡待過?
那這個算出自己的馬車經過處,又在這個村子推廣開了本門“農”技的人,身份就越發撲朔迷離了。
他在馬車裡徑自開口,問道:“神醫不在嗎?”
聽到這句話,陳母先是被這個清冷得仿佛不沾絲毫煙火氣的聲線,在近秋的炎熱裡冰了一下,隨即意識到馬車裡坐著的是位公子,然後才道:“遊神醫離開有些日子了,公子不是附近的人吧?”
馬車裡傳來了一聲“是的”,然後就沒有了聲音。
在等待著他跟眼前的夫人交流的相裡勤這才坐直了身體。
既然人不在,那就應該再繼續往前去了。
他握著韁繩,打算拱手跟陳母道彆:“那就——”
這時,左鄰右舍下地歸來的動靜都大了起來。
陳母一時間想道,便是來求醫撲空,也少有像這樣正撞上大中午的。
這趕車的少年跟他的公子,大概是真的從很遠的地方來。
想到這裡,她打斷了相裡勤的道彆,對兩人邀請道:“現在正是日頭猛烈的時候,不如進屋裡來歇歇,吃頓便飯再走吧,不然從這裡去鎮上還要好遠呢。”
墨家傳人清晰地感受到這位夫人對他們的好意。
但想到馬車裡的人餐風飲露的習慣,於是想說不用了。
他們閣主可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
送彆了歸於天地的師父,跟他未竟的研究一起被閣主接收,相裡勤跟容鏡同行了好長一段時間。
天閣閣主一般坐鎮天之極,除非要親自來接收一些重要的東西,才會下山。
容鏡這次的行程很滿,除了墨家之外,還有幾位的時辰也要到了。
他的到來,就是為了接收他們的畢生心血,歸入天閣,不讓這些心血結晶因王朝更替或後繼無人而佚散,有未竟的研究,就由天閣替他們完成,再選擇適當的時間推向塵世。
所以,身為閣主的他是很忙的。
可在他開口前,身後就傳出一聲:“好,那就叨擾了。”
——咦?
聽出閣主是認真的,坐在車轅上的人連忙跳了下來,牽著韁繩站在一旁。
然後,陳母就看著一隻手掀開了白色的紗簾,坐在馬車裡的公子彎著腰從裡頭探出了身。
他一下來,不光是漱了口、洗乾淨手從廚房出來,看陳母為什麼這麼久還沒回來的小蓮,就是陳母也一樣,一時間看傻了。
容鏡微微垂下眼眸,目光同陳母對視,對她輕輕點頭致意。
他整個人站在陽光下,就像是冰雪化成的人形,俊逸,仙氣,尤其身後還站著兩匹神駿的白馬,襯得他更不像此間世界的人。
怕他在陽光下多站一會兒都會化作飄渺的雲霧,朦朧消散,陳母連忙讓開了門讓他們進來。
她一邊側身開門,還是忍不住一邊拿這個白衣公子跟自己見過的年輕人做對比。
不管是自己的兒子也好,風公子也好,甚至還是少年的遊神醫,都是劍眉星目,相貌出眾的人,站在那裡就與旁人不同。
但他們依舊是此間世界的人,跟這個乘著馬車,帶著一個身上掛滿稀奇古怪小機關的黑衣少年出行的公子,是不一樣的。
江南農家屋簷下常有燕子築巢。
陳家新修繕的大門屋簷寬敞,剛修好就吸引來了一對燕子,在上麵壘了巢。
七月初它們生下了幾顆蛋,在江南雨停的時候孵出了幾隻幼鳥。
小蓮好奇,搬了梯子爬上去數過,共有四隻。
容鏡先踏進了陳家的門,剛要移步,就看到屋簷下一隻長著絨毛的雛鳥從頂上掉了下來。
對在屋簷下築巢的這窩燕子十分關注的小蓮第一時間看到了。
小蓮差點驚叫出聲——翅膀都還沒長硬的雛鳥,從那樣的高度摔下來,肯定活不了了。
然而小姑娘微白了臉,看到那站在屋簷下的白衣公子隻是抬手一招,墜落的雛鳥就像被無形的氣流托住了。
氣流一托一卷,就將它帶向了容鏡。
隔著不可能接住的距離,雛鳥毫無損傷地落到了那隻修長手掌中,還在嘰嘰喳喳地發出叫聲。
從未見過這般手段,陳母跟小蓮都又再次陷入如見神仙的恍惚。
唯有牽著馬在外頭等著的少年放開了韁繩,探過頭來,主掌心裡的雛鳥,然後又抬頭看向燕子巢所在的地方。
他“喲”了一聲,說道:“小東西運氣好,被閣、咳,公子接住了,我來放回去吧。”
見他要伸手去拿,小蓮著急,想要製止——雛鳥身上如果沾了人的氣味,成鳥可能就不管它了。
因著這一點,她這些時日看著小鳥破殼,哪怕對這些小生命很是喜愛,也沒有伸手去碰過。
不過少年的手還沒碰到雛鳥,兩隻成鳥就回來了。
其中一隻聽到雛鳥的叫聲,沒有落回巢中,而是轉了個方向,落到了容鏡手上。
成鳥收攏了翅膀,在容鏡的目光下看著自己的孩子,圍它轉了一圈。
大概是不知該怎麼把這個掉下來的小家夥帶回巢裡去,它於是抬頭朝容鏡叫了幾聲。
“我會把它放回去。”容鏡輕聲道。
成鳥竟然像是聽懂了,沒有再焦急地發出叫聲,而是撲棱著翅膀,飛回了燕子巢。
然後,在眾人的目光下,容鏡的身影猶如一陣微風掠起。
掠到高處,他將手掌中的雛鳥輕輕一送,就送回了燕子巢裡和它的兄弟姐妹作伴。
等到掌中空了,他這才再次落回了地上,沒有驚起一點塵埃。
這時,從山坡上連坐帶滑,又一路狂奔才回到了這裡的老胡滿頭大汗地出現在門外。
看著這個身手高明到無法想象的白衣人,老胡隻覺得心中一凜。
——此人來曆定不簡單!
剛剛他還在村子外麵,在稻田邊上待了這麼久。
他要是看中了意姑娘留下的屯田練兵法,或者對著陳家有所圖謀,老胡覺得憑借自己,怕是沒有能力擋住他。
就算是公子爺跟意姑娘回來,多半也不是他的對手。
不行,老胡想道,一定要想個辦法把這人的消息送給公子爺,自己留在這裡,起碼搞清楚他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
滄麓書院。
掩映在山水間的建築群坐西朝東,青瓦白牆,在陽光下有著與彆處不同的幽靜之美。
找了一間客棧安置好馬車跟車上的藥材,換回了自己的行頭的風瑉才帶著賀老三跟姚四,來到了自己已經來過兩次的滄麓書院。
跟上一次來相比,滄麓書院要熱鬨得多,起碼像他們這樣等在外麵的非學院學子就不少。
風瑉覺得有些反常,一麵看著這些仿佛在等待送行的人,一麵低聲道:“去看看怎麼回事。”
滄麓書院平時都不對外開放,今天這麼多人在這裡做什麼?
姚四很快去了,留下賀老三跟在他們公子爺身邊。
風瑉的目光掃過這些人,不一會兒,去打探的姚四又擠了回來。
他對著風瑉道:“公子爺,他們是來送行的。”
“送行?”
“不錯。”姚四說,“我方才打聽了一下,滄麓書院這邊的學子都被劃分在江南貢院參加秋闈,他們要提前去備考,今日就由滄麓書院的教習帶著集體出發去貢院。”
風瑉聽著,心中隱隱有一些不妙的預感:“他們從哪條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