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連使勁搖搖頭。
季懷也不理他,幾步便又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阿連抱著東西又著急忙慌地找人,“少爺等等我!”
春日裡陽光正好,微風和煦,滿城飄著飛絮,微濉河斜斜地穿過晚來城中央,河岸兩旁是修得平整寬闊的大街。
街上店鋪林立,數不清酒旗茶幌在風中搖曳不休,街上走卒小販吆喝聲不斷,車馬絡繹不絕。
季懷一向喜歡熱鬨,性格頗為灑脫,是晚來城裡出了名的紈絝,但偏偏這人又長了張極好的皮相,年少公子隻一笑,便勝這滿城春意暖陽。
季家七郎,世無其二。
正是季懷。
然而季七郎的日子也不是總這般舒心肆意的。
季懷一直逛到黃昏,才迎著火紅的晚霞不緊不慢地趕回了季府,剛進後門,管家許伯就迎了上來,“七少爺,大奶奶請您過去一趟。”
季懷將手裡提著的東西扔進了阿連懷裡,“給我放屋裡去。”
說完,他便跟著許伯沿著蜿蜒曲折的長廊,穿過重疊錯落的院子,一路來到了最前麵的前廳,廳前的白幡還沒撤,被晚霞映襯得如血般豔紅。
前廳裡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季家是晚來城中首屈一指的望族,季家老太爺經商發家,老太爺的同胞哥哥在京城做官,那一支儼然已是官宦之家,雖然現如今兩支往來不多,但到底連枝同氣,聯係也還是在的。
而季家老太爺這一支底下有四子,季懷他爹是老大,奈何死得太早,剩下三個兒子雖然都在,卻也不是什麼經商讀書的料,在家中的話語權也並不大,整個季府全憑著老太爺和季懷他娘季家大奶奶給撐著。
但是現在季老太爺一死,眾人的好日子也基本到了頭,分家好像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偌大的季府,二房三房四房的叔嬸和各方的嫡子嫡女庶子庶女,還有他們大房的兄弟姊妹,烏烏泱泱幾十口人,擠得滿滿當當。
見季懷進來,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齊齊落在了他身上,或好奇或譏誚又或者嫉妒不滿,但是季懷從不在意這些,嘴角掛著抹似有似無的笑,衝坐在首位上的婦人行禮,“母親。”
季家大奶奶看上去四十多歲,容貌甚美,然而眉眼卻淩厲,是個手腕強勢的女人,不然也不可能自打進了季家到季家大老爺早亡直到現在,在上麵還有個老太爺的情況之下掌控了季家二十多年。
而現如今老太爺一咽氣,季家這個龐然大物看似堅不可破,內裡卻也暗波湧動,季家大奶奶雖手段強悍,但若想坐穩當家人的位置,仍舊是困難重重。
然而季懷並不在意這些。
他上麵還有三個親哥哥,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來操心這些。
季大奶奶微微蹙眉,似乎對他這般晚到十分不滿意,但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也不好疾言厲色,隻冷冷看了他一眼。
季懷恍若未見,不慌不忙地同旁邊的幾位叔嬸行禮,管他們什麼複雜神情,隻當對著幾顆大白菜。
然及至他四叔那邊,他行完禮一抬頭,便冷不丁瞧見了他四叔後麵站著個年輕的和尚。
季懷同那和尚四目相對,很是愣了一下。
和尚長相極為乾淨清俊,眉眼間都透著股淡然悲憫的意味,季懷自己長成這樣,便鮮少在意旁人外貌,但這年輕的和尚生得著實好看,連他都失了一瞬的心神。
和尚目光沉靜,見季懷一直在盯著自己看,便抬手垂眸,向季懷行了一個佛禮。
和尚穿著一身洗得發舊的白色僧袍,正巧又站在窗邊,絢爛昳麗的晚霞落在他身上,瑰麗又悲憫,季懷仿佛聽見了遠處微濉河潺潺的水流聲。
窗內波雲詭譎,諸人各懷心思,窗外春光燦爛,柳絮紛飛。
季懷一笑,還了一禮。
這是他與湛華的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