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裴從睡夢中驚醒,夢中忽然而至的一片雪白傾覆下來,蓋住他的嘴臉,沉悶地令人喘不過氣。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灑在辦公桌上,為桌上的文件鍍了層柔和的金邊。
Amy敲開門,對著午睡驚醒的男人欲言又止。
陸裴揉著太陽穴,不知道是不是突然驚醒的緣故,心?臟跳動得劇烈,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不安感攫住了他。
他看向Amy,不安感愈發濃重。
“陸總,北單那邊傳來消息,說……”Amy精致的妝容染上瀕臨崩潰的破碎感,“暴風雪突至,黎先生所在的大巴不知所蹤。”
根據幸免的另一輛大巴上的乘客描述,當時暴風雪還沒徹底來臨前他們開了一段路,避開了最?危險的山區路段,後來實在沒法行進才準備選個合適的地方停下。
由於沒有其他遮蔽物,他們隻得留在車上。前車探路,能見度不高,僅僅十來米不到的距離就讓它踩了個坑。
鬆軟的積雪沒能承受住大巴的重量,整個一衝而下,帶著一車的人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北單所在的山區本就積雪極厚,不沿著山路走即使是當地人也很?難分辨出地貌,更不要說在這樣的暴風雪天氣裡。
地上是雪,天空中灑落的也是雪,白茫茫一片,跟隨著的第二輛大巴不敢再有任何舉措。
誰也沒想到,他們的行駛路線竟然偏離了山路。
陸裴眼前一黑,猝然起身的瞬間差點沒站穩,他壓下心?底的惶恐不安,咽回湧到喉頭的血腥氣,在心臟跳動的頻率瀕臨極限前克製地問:“搜救隊去了嗎?”
Amy點點頭,快速交代了後續,當地政府和季家都派了人,第二輛大巴上的人現在都沒事,但是搜尋第一輛大巴至少得?等到暴風雪再小些才行。
“等不了了。”陸裴兩手撐住桌麵,隻有這樣才不至於狼狽地倒下,他喃喃自語著,“等不了了。”
他沒辦法再等下去了,一分一秒都不行。
“Amy,十分鐘內召開股東大會,還有聯係鄂青。”陸裴丟下這句話,快步離開。
Amy對他背後的用意難掩震驚,雖然她理解陸總對黎先生的擔心?,但是這太冒險了。
她想
勸說男人不要衝動,可在看到對方麵無表情的冰冷神色時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不是陸總,不是黎先生的男人,她沒資格勸說他。
陸裴剛出辦公室就和聽到消息趕來的薛斐、蘇越澤撞上,久違的發小三人組互視一眼,不必多?說什麼便能知曉對方的意思。
“蘇家消息還算靈通。”
“仇叔和青哥是多年的老搭檔了。”
“裴哥,我們相信你能把嫂子平安帶回來。”異口同聲的話?語。
陸裴鬆開袖扣,解掉束縛脖頸的領帶,無聲地向他的兄弟們道謝。
他一定,會把?他的琛琛平安帶回來。
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裡,黎琛隻能看一會兒雪,再看一會兒穿著各色羽絨服的同行者。
不能長久地盯著天地間的雪景看,否則極易患上雪盲症。
他們所在的大巴一路直衝而下,直到被一堆小山似的雪堆攔住,翻轉了半麵堪堪停下。
眾人不敢在側翻的大巴上多?待,紛紛帶上便於攜帶的行李迅速下車,就近找了處雪堆在背風麵集合。
劫後餘生的喜悅裹挾著濃重的後怕席卷了每個幸存者的心?頭,幸運的是他們中間除了受傷程度不一外,死亡率為零。
季星辰也無比慶幸這一點,他招呼大家圍成圈坐下,看向大巴司機。
大巴司機姓賴,是北單當地人,開大巴十幾年了,就往來於這條山路間,連通北單村落和外界。
如果不是這場暴風雪實在突然,這麼一位老司機、老師傅是不會失誤走錯路的。
眼下,論熟悉地形還是他更熟悉點,所以賴師傅也理解這位氣場凜然的季導為什麼會看向他。
他擰開磕凹了一個角的保溫杯,迅速喝了一口後又擰緊,這天氣,稍不留神就能上凍。
“我想著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順著大巴衝下來的軌跡往上走,也許能跟另一輛大巴集合。起碼另一輛大巴所在的位置離山路不遠,我們在那兒更有可能等到救援隊。”賴師傅條理清晰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這段路我應該可以帶著大家走。”
坐以待斃的確不是最佳選擇,不主動出擊的話?萬一暴風雪加大、救援隊遲遲不來的話?他們可能會全軍覆沒,季星辰兩相比較下認可了賴
師傅的想法。
“我們兵分兩路吧,傷勢比較重的暫時留下來休整,其他人稍事休息後出發,記得沿途做下記號。”
雖然不知道這樣惡劣的氣候條件下做的記號能保留幾時,但做了總比不做好。
季星辰沒有強迫誰必須留下,也沒有強迫誰必須跟著走,每個人的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每一次選擇都該由自己去做。
於是為了護住一個差點撞上大巴金屬扶手的女生而刮破了腳踝一大塊皮肉的黎琛不得?不選擇留下。
傷到腳踝這樣的關鍵部位,平地上行走都是問題,更不要說這種積雪極厚的雪地裡了。
宋如深也選擇了留下,儘管他的感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為什麼不走?”黎琛閉上眼,視線不停地變換聚焦點實在太累了。
宋如深從書包裡翻出一把?乾硬的小麵包塞進懷裡,想用體溫把它捂熱。他看了眼留下來的寥寥幾人,說:“隻有你們留下來太危險了。”
其實他最?擔心?的是青年,但這話?現在說出來隻會是負擔。
情況的確如宋如深所說,隻要走路沒什麼大礙、傷勢不重的人幾乎都選擇跟著賴師傅往回走。
在他們看來趁著大巴衝出的痕跡還沒消失、暴風雪勢頭稍小之際,回到二號大巴所在地能夠獲救的可能比留在原地等待大多了。
畢竟誰也不知道在原地等待救援隊需要等多?久,萬一所有的痕跡都被積雪掩埋了呢?起碼二號大巴離山路近得?多?。
宋如深選擇留下後就和之前被黎琛所救而沒什麼大礙的女生擔負起了給?其餘留下來的人處理傷口的職責。
那個女生原本猶豫要不要跟著大部隊走,儘管黎琛讓她隨心而為,但她一咬牙,還是選擇留下。
做人不能做白眼狼啊。
黎琛的傷口不是最麻煩的,卻是最容易感染的,女生私心?給?他用了最?多?的藥。
黎琛撩起眼皮,攔住女生還要往傷口上撒藥粉的動作,有點哭笑不得?地勸這位耿直的好姑娘:“夠了,咱得給?彆人留點兒不是?”
他聲音壓得?低,顧全了女生的顏麵,後者臉一紅,乖乖給?彆人上藥去了。
上好藥後輪到宋如深來給他包紮,男生力氣
大,而且宋如深也有這方麵的經驗。
黎琛閉上眼,抱緊懷裡的電熱暖水袋,仿佛不僅能從這上麵汲取溫暖,還能汲取勇氣和力量。
疼,太疼了,筋骨連著皮肉,藥粉帶來的絲絲清涼都無法緩解神經末梢劇烈抖動般的痛感。
宋如深的包紮動作很?快,但等他包紮完黎琛仍然出了一身冷汗,左腳完全不想動彈,太疼了。
他把?暖水袋往懷裡收緊,抹掉滿臉的淚水,將臉埋進合攏疊放在膝蓋上的臂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