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達此時騎虎難下,旋即回身請示梁中書。
梁中書虛著眼,撚著稀疏胡須,喃喃
說道“眼下賊軍勢大不可力敵,還是堅守城池最為妥當,待賊寇糧儘必然退走,那時再引兵追擊必獲大勝。”
“倘若堅守不出,賊軍缺糧必然擾民,城外村莊有禍矣...”
聞達話還沒完,就被梁中書厲聲打斷,“督監不可婦人之仁,關勝投降至梁山聲勢更甚,宋江現在成了氣候,已不是我們可消滅的對手,本官保不了大名府所有人,能守住北京已然不易。”
“恩相,再向太師求援?”
李成小心翼翼提醒,卻引來梁中書的白眼,並蹙眉說道“上個月才剛去了書信,再困難也得等到明年,否則朝廷會說我們無能,你等曉夜安排巡邏、堅守城池,不準讓賊寇越雷池一步!”
“是!”
城上眾將自說自話,這讓城下楊長十分沒勁,便說了句‘早說不是這塊料’,遂回陣派嘍囉去輪番叫罵。
嘍囉們叫罵半日,守軍就像集體聾了。
楊長與林衝一番商議,即回營找宋江複命,結果老宋還在醉酒。
次日清晨,宋江突然召集眾頭領,其黑臉泛白、精神萎靡。
眾頭領來不及關切,吳用即代宋江說道“哥哥心有失陷兄弟,近日又受風寒霜凍,不期後背突生惡疽,以致現在萎靡不振,幸有昨夜晁天王托夢,令我們暫且回軍療傷,天王哥哥遺命豈能不從?爾等立刻去點校人馬,少時就拔營起寨撤離。”
“軍師,盧員外和石秀兄弟還...”
見宋江還在糾結,吳用急忙彎腰安慰道“哥哥身體要緊,況且有晁天王托夢,想來兩位兄弟不會有事,等哥哥痊愈再來不遲...”
“我有愧...”
“哥哥不準再說。”
宋江自責自省,李逵突然一個箭步衝上前,粗聲駁斥曰“要是哥哥有失,梁山還有存在的必要?等哥哥身體痊愈之後,俺不但隨你打下大名府,還要殺上東京奪了鳥位...”
“你這廝...又在亂語...咳咳...”
吳用一邊幫宋江順氣,一邊對眾人說道“都各自動起來,隻留張順有事交待。”
“是。”
頭領們應聲迤邐出中軍,即各歸各營去整備兵馬。
楊長回首看了大帳一眼,心說晁蓋和你那樣爭鬥,不化作厲鬼來索命已是萬幸,怎麼可能托夢讓你撤軍?分明是做了虧心事生惡瘡,想撤回梁山療傷怕人口舌,所以搬出晁蓋來堵住悠悠之口。
可憐晁蓋生前被架空,死後宋江全然不提報仇,這會還拉出鞭屍再利用。
梁山各營得了撤軍將令,當天中午就拔營起寨徐徐退走,城中守軍擔心有詐不敢追,於是一路無事回到水泊。
宋江回山即臥床不起,背疽讓他吃不下睡不好,一張胖黑臉瘦了一圈,精神麵貌每況愈下。
十月二中旬,撤回梁山第三天。
楊長從宋江房中退出,看到扈三娘臉色很奇怪,便關切問道“娘子怎麼了?莫非也染了風寒?”
“奴家是...”
扈三娘見周邊人多,便帶著楊長來到僻靜處,小聲說道“官人你不覺得眼熟嗎?宋公明門前絡繹不絕,像不像晁天王當時...”
“嗯?不會不會。”
楊長讚賞扈三娘的大膽,但頭卻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見扈三娘一臉納悶,楊長立刻附在她邊,小聲說道“當日吳用留下張順,就是去金陵搬請安道全,回山也沒見到戴宗露麵,必然也趕去接應他們,神醫估計不日就會抵達。”
“安道全真那麼厲害?奴家聽說王矮虎當初就是...”王矮虎要去找神醫接根,扈三娘話到最後自然就斷了。
楊長悠然笑道“安道全號稱神醫,自然比尋常郎中
厲害,總之此人上了梁山,咱們就不怕受傷不治,當時晁天王若得他醫治,或許也能保下一條命。”
“這麼厲害...”
扈三娘咽了咽口水若有所思。
楊長微笑著沒再多言,隨後帶著扈三娘去尋武鬆說話,途中剛好碰到花榮、李逵開路,後麵即是戴宗領著個陌生人。
那人慈眉善目、肩挎藥箱,不是神醫安道全還能是誰?
大名府距離金陵一千餘裡,金陵返回梁山又得八九百裡,而梁山兵馬從大名府撤退至今,還不到半個月時間。
人與人是不一樣的,當初晁蓋中箭往梁山送,戴宗隻是來回傳送命令,完全沒有千裡請名醫的指令,而宋江生瘡遇到危險,張順、戴宗就願意跑斷腿,所以梁山也是黑命貴?(黑三郎)
安道全醫術高超,上山就止住了宋江的病情,五日便恢複正常氣色,十日已能飲食如舊。
扈三娘見宋江恢複神速,這才知道楊長所言非虛,這安道全真不是尋常郎中。
時值歲末,蟲獸蟄伏。
宋江在梁山調理養體,並與吳用定下明年開春,即率兵三打大名府。
臘月二十八年關將近,梁山也少不了人情世故。
楊長裝幾壇自釀米酒,以及楊德自己醃的一些野味,想送給幾個好友當年貨。
見扈三娘提來八個小空壇,楊長好奇問道“我隻計劃了二哥、朱節級、魯提轄、林教頭、孫提轄、李俊與蕭讓,娘子這多拿一個空壇給誰裝?”
“官人向來聰明,不妨猜一猜呢?”
見扈三娘笑著打啞謎,楊長突然也來了興趣,便試探性問道“宋江?他可不缺...”
“不是呢。”
“老太公或宋四哥?”
“也不是。”
“史家大郎?”
“沒對。”
“一清先生?”
......
楊長一連猜了八九人,都差點要說‘對頭’呼延灼了,扈三娘卻給出答案安道全。
“安道全?他憑什麼?”
“奴家可聽二哥說了,官人受傷比普通人難愈,你不得交好這位神醫?”
竟無言以對,不過就不能瞧我點好?”
“有備無患!”
扈三娘不由分說裝酒封壇,隨後楊長酒肉碼在兩個籮筐內,夫妻兩人跟著便上山送禮。
梁山是個小社會,過年人情往來很正常,禮物基本都是托人在山下采買,像楊長這種自製食物且親自當挑夫的,卻是整個梁山獨一份。
武鬆看到楊長挑擔背影,就想起武大挑擔賣燒餅,同樣娶了美麗的女子,卻不似扈三娘那樣賢惠。
羨慕卻不嫉妒也不恨,武鬆回屋偷偷抹掉眼淚,徑直奔向魯智深的禪房,他打算放棄二龍山團年,而是去與自己親人過年。
楊長對這一切全然不知,他與扈三娘按順序一家家送,最後才來到安道全的住處。
安道全本來日子過得挺好,張順卻為賺他上山用了絕戶計。
到梁山治好宋江有大功,卻隻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相當於蕭讓、金大堅等特殊人才,他上山晚沒幾個朋友,除了山寨統一調撥的用度,根本沒人給安神醫送禮,而楊長誤打誤撞成了他第一朋友。
楊長送了禮正打算離開,扈三娘突然一反常態,笑嗬嗬說道“官人彆急著走,咱們來都來了,何不請安神醫把把脈?有小毛病剛好處理掉。”
“我又沒病...”
楊長話沒來得及說出口,扈三娘已在給安道全作揖。
“奴家想看看...”
“所謂良醫治未病,弟妹想法非常穩妥,安某今日正好無事,請
...”
安道全示意扈三娘落座,之後扣住手腕閉目切脈,片刻即睜眼撚須笑道“弟妹除了脾胃差點,其餘皆沒任何問題,估計是行軍吃不好之故,可趁在山上時吃些好的。”
“沒其它問題?”
“沒有啊...”
扈三娘接續的問題,聽得安道全非常錯愕,心說還有人希望有病?但他不好往下追問,就看見她把楊長拉來坐下,笑著說道“麻煩給我家官人也瞧瞧。”
“沒問題。”
安道全言罷伸手切脈,他看到扈三娘表情緊張,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於是搭了左手又換右手,好一會才收手給出結論。
“楊兄體壯如牛,弟妹完全不用擔心,至於成婚兩年沒一男半女,這與各自身體沒有關係,緣分到了自然就有,反正你們如此年輕,後麵日子還長得很...”
“哦...”
扈三娘其實不急產子,但肚子長久沒有動靜,她心裡還是有些著急。
此時聽安道全也說緣分,一顆芳心總算放了下來,隻能讓自家男人繼續耕耘,叔嬸在後山荒地都能種出好糧食,扈三娘也不信自己顆粒無收。
轉眼就是除夕,宋江因為生病休養,也就沒提前準備大筵。
時至年關,宋江感覺身體好了很多,就想組織重要頭領小聚,便讓宋清備下五桌酒席。
並讓人通知吳用、公孫勝、花榮、秦明、關勝、呼延灼、林衝、徐寧、魯智深、武鬆、楊誌、索超、史進、戴宗、李逵、朱仝、雷橫、李俊、張順。
等到正午入席,頭領們陸續來忠義堂,結果少了一桌半。
“楊製使,魯大師、武鬆兄怎麼沒來?他們與二龍山兄弟在團年?”
“他們好像一早就去了後山...”
“雷都頭,朱兄也去了後山?”
“應該是...”
宋江沒再問史進、李俊,肯定也去了楊長寨中團年,這廝人脈有點厲害啊。
宋清見宋江凝眉,心說我該建議叫上楊長夫婦的,於是忙起身來打圓場。
“兄長,可能是我通知太晚,不如現在撤去一桌?”
“撤他作甚?怕人坐不滿?”
宋江輕蔑一笑,心說我心腹多得很,跟著補充道“區區六個位置而已,去把楊雄、柴進、呂方、郭盛、解珍、解寶叫來。”
“我馬上去。”
“四郎且慢...”
宋清轉身正要離去,突然又被宋江叫住。
原來這黑三郎話剛出口,馬上意識到自己話中帶酸,心說這可不是寨主胸懷。
況且晁蓋都已入了土,我若是對楊長斤斤計較,豈不在人前顯得不大度?特彆新收的大將關勝,他似乎對楊長很有好感。
想到這些關節,宋江立刻笑對眾人。
“武都頭、朱節級去找楊長團年,林教頭找弟子曹正團年,他們多少都有親近關係在,魯大師或跟著去左小寨,亦或跟史莊主去右小寨,總之後山今日必定熱鬨非凡,就怕他們準備不充分,這個年可就過得不痛快,四郎,你讓人多送些酒水、生肉去,一應開支都算到我頭上。”
“哦好。”
宋清聽得暗暗稱好,心說兄長這做得對,吳用則忍不住當麵猛誇。
“還是公明哥哥想得周到,梁山真一天離不得哥哥,他們今日在後山喝酒,也就在跟前一般模樣...”
“說得好,先生會說就多說點。”
......
李逵帶頭起哄,花榮、戴宗等人也跟著吹捧,宋江聽得相當受用。
想起剛才的不悅,宋江自省大可不必神經緊繃,現在自己在梁山已沒對手。
楊長也沒想過與
老宋競爭,他今天特意多備了些食材,就是擔心武鬆或他人來團年,結果武鬆帶來好幾個壯漢。
然而,武鬆等人隻是個開頭,最終到後山團年的頭領數量,幾乎能媲美山上忠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