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權力的遊戲(1 / 2)

千裡清光又依舊,皇宮高處入行雲。

佐雅澤一早來襄太後宮中請安,獻上一組十六件的金銀茶具,連同配套的青黃秘色瓷茶盞,件件價值連城,精美無比,堪稱當世絕品。

“得聖上長守膝下,我心甚慰,何必又要禮物?”

“母後對朕恩重如山,些須薄物,不能報萬分之一。”

太後見新君這般孝敬,如何不喜?她推辭不過,就取了其中的鎏金鴻雁紋銀茶碾子,親手研磨茶餅,碎成細粒的茶末。

他在對麵,舀水注入茶釜中,炭火燒開,慢慢烹煮。

“先帝遺詔,以日易月,十三日小祥,二十七日大祥。”她望著他身上的素冠麻衣,忍不住說,“聖上喪服已逾二十七日,請如遺命,釋服聽政。”

“勞母後掛懷,隻是先帝梓宮在殯,朕不忍易。”

“聖上純孝,我心甚慰。”

“大宗伯魏顓遞了折子來,預備遵循承曆年間的舊例來操辦。朕瞧著並無不妥,已經讓齊公撰陵名、哀冊文了。”

“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你的登極大典也很要緊。兩頭事多繁雜,莫要出錯才好。”

佐雅澤輕嗯了一聲,權作回應。

其時茶釜裡開始竄起蟹眼魚目般的水珠,嘀嘀作響,這便是一沸。

“沫下麴塵香,花浮魚眼沸*。”襄太後從鹺簋取鹽放入,含笑道,“今春獻上來的第一綱茶‘宿明橋’,果然不俗。”

南方貢船俱屬洛浦水師撐駕,鮮梅枇杷鮮筍鰣魚等物,其船晝夜前征急如星火,六七日抵京入貢。茶葉一類不最急冰鮮,嚴限時辰,十天左右也就到了*。

這次漢王佐朔遣官赴京致祭,同時命人以快船運貢茶,五日即達,令這幽香的“宿明橋”在北地新鮮如初。

佐雅澤跟著笑了笑:“漢王叔的貢船來得及時,諸王的使官業已抵京,除了……”

他故意停下來,引襄太後來問。

“壽王情形如何了?”她的確問了。

“壽王將兵奔喪,被宣威侯李奕拿下。”

新君眼眸低垂,見釜內茶水緣邊如湧泉連珠,知這是二沸,忙配合地杓出沸水表麵的沫餑,置於一旁的白瓷熟盂當中。

襄太後手執竹莢,快速攪拌茶釜,使湯心形成漩渦。隨後,她往漩渦中心投入茶末,那些米粒大小的末子頃刻與滾水交融到一起。

她惋惜似的搖了搖頭:“壽王糊塗啊!君臣名分早已定下,戰事平息,君聖臣賢,他難道想清君側不成?”

遙想那日信慶殿上,百官陪位,堂溪襄北麵。群臣禮拜先帝梓宮,齊邕奉讀策文,佐雅澤於東側跪地接受傳國玉璽。

即位禮成,新君論功行賞:堂溪襄被尊為母後皇太後,移居德昌宮;齊邕、李昊以定策之功益封千戶,賞賜巨萬。

李奕、高唐、方照、嚴淮、洪緒以扶持龍之功封侯,官進一階;伍縢等一乾新君舊識,從軍中調至禦前,編為頭等扈衛,變相削弱郎中令趙歇的職權。

黎雁山任蘭台令史,掌宮廷藏書文字,加授“侍中”的榮銜,可出入禦書房建言獻策;望舒脫奴籍,遷行人署,任彆火令,主治新耕改火之事。

楚蓀、葉容隱是神職,超然物外,辭不受賞。新君感其虔心,特賜黃金萬斤,用來給神宗廟供奉的九神神像重塑金身。

陸壓大捷中立功的將士也各有封賞,足見皇恩浩蕩,帝德廣大,內外人情,俱是相安。

茶湯三沸了,騰波鼓浪,勢若奔濤。

襄太後把熟盂中的二沸水澆入茶釜,作止沸育華之用,接著撇去茶沫上形同黑雲母的一層水膜。精華均勻,茶湯告成。

佐雅澤看她不再說話,打破沉默道:“母後有所不知,壽王這是關心則亂,替自己爭前程不說,順便也替昌王一搏,拚他個魚死網破。”

倒一盞茶放他麵前,她歎口氣:“昌王?可是你此前飛章入告的,昌王放跑的那位呂常侍?他逃到了壽王府?”

“關外氣候惡劣,地勢複雜,呂鵬生一個人冒然出逃,既無坐騎,又無水糧,更不辨方向,能逃得多遠?不待李奕、方照追上他,他就自絕於半路了!”

佐雅澤陰陽怪氣地說完,舉杯欲飲,偏這一盞“宿明橋”臨到嘴邊,怎麼也送不進去,索性手腕一轉,直接擱回桌案上。

“……給壽王通風報信之人,多半是昌王府的司官鄭天立。”

“昌王好謀算。”襄太後捧起自己那盞茶,悠悠觀之,徐徐品來,“我當是宰輔裡的誰,聽了昌王的求告,急遞聯係上壽王呢!礙於皇城戒嚴,才未得逞。”

此言一出,新君悚然——他竟渾不知昌王跟宰輔的勾連!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是在北塘門下,還是白雲司裡?

想不到太後久居深宮,卻有通天的手眼!

他下意識地重新端起茶盞,猛灌一大口,定了定心神,再張口時,聲音變得冷靜許多:“昌王出關之際,就做了搬兵求救的兩手準備,鄭司官在他有去無回之後,遵教令向壽王府求援。

“如若是呂鵬生說動壽王出兵,他的家人都捏在李公手心裡,如何功成之後,一點兒音信也傳不回來?說明千真萬確是人沒了。

“餘下的,琉國使團和昌王不是一條心,那使臣為了入關,百般討好李奕,還贈了他一匹好馬。”

襄太後略感詫異地暼他一眼,聽起來他挺在乎那馬。

“但宰輔沒來報你,是不是?”

“……”佐雅澤語塞。

儘管在形勢逼迫下對新君低頭,這班老臣始終懷著異心。佐雅澤一時無解,隻得從長計議。

“壽王的擔心不無道理,你總不能當真治了昌王的罪。”

佐雅澤不置可否,自顧自地喝茶。

——襄太後一力勾銷昌王之罪行,隻因她絕不容許後世史書上,以一筆濃墨重彩的“殺父弑君”的汙點,為定天一朝作定論吧?

把個先帝塑造成有道之君,大家麵上都有光。

不一會兒一盞茶見底,佐雅澤本想續上一杯,被她一記眼神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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