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霧寧笑嘻嘻的說著,走進她的書房,一把拉開了畫架上的遮蓋布,頓時微微一愣。
“這種風格,沒見你畫過啊。”
和蘇離認識這麼多年,其實她隻見過蘇離畫線描。
周霧寧一直認為,蘇離對於線條有超乎尋常的迷戀,因此隻用線條表現畫麵,不論是素描、速寫或是裝飾畫,一切光影關係和色彩關係都用線條來呈現。
可是,她麵前的畫架上,是一幅足以稱得上濃墨重彩的畫。
怪異的感覺從周霧寧心中升起,蘇離的身上,竟然還有她不了解、不知道的事。這種認知讓周霧寧覺得難受。
“嗯,我想著以後也不怎麼會畫畫了,乾脆嘗試一下很少畫的,”蘇離凝視著自己的作品,“怎麼樣?我以前很喜歡畫這種的。”
周霧寧愣愣的點頭:“很好啊。我覺得比你之前畫的帶勁。”
畫架上靜靜立著一塊全開油畫布,濃烈的色彩遮蔽了一切,淩厲的筆觸仿佛要破開畫布。
太陽和月亮分立兩端,被濃重的霧氣包圍,映照出血紅色的天空。
“放在你的個展裡會不會風格不太搭?”蘇離問,“要不你把我這一幅放在角落吧,展位彆太靠前了。”
周霧寧喜歡畫輕薄透亮的水彩,靈動得像是下午三點的陽光。她這一幅有點太沉重了。
“沒事,”周霧寧回過神,“彆的朋友裡有跟你風格相似的,到時候我把你們放在一起就好了。”
“原來你有彆的朋友啊,”蘇離意味不明的說,“那我就放心了。”
周霧寧依舊盯著眼前的畫,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像是要把它刻在視網膜上,神情認真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還不知道……”周霧寧喃喃道,“你還會畫這樣的畫。我還以為你真的不會用色彩。”
“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同學,”蘇離聳了聳肩膀,“雖然是水平一般的那種,但也是你的同學。”
周霧寧從畫上收回眼神,看著她,目光裡流露一點哀傷。
“你彆這麼說。我一直覺得你畫得很好。”
“霧寧,你不用安慰我,”蘇離從地上撿起那塊遮蓋布,遮住畫架上濃烈的色彩,“我畫成什麼樣,我自己清楚。”
周霧寧沉默了。半餉,悶悶的“嗯”了一聲。
蘇離畫成什麼樣,蘇離的天賦能到什麼程度,周霧寧比蘇離更清楚。
如果蘇離不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會用“誤入歧途的普通人”來形容蘇離在畫畫這一行上的未來。
那個未來,就是沒什麼未來。
普通,極為努力的普通,經過了無數學習和探索後,依舊普通得可怕的普通。
在藝術的世界裡,除了好與壞,還有一種最為可怕的狀態,那就是普通。
不能前進,無法後退,已經靠努力走到了這一步,可以表達自己的想法,卻不能傳遞自己的心。
不管再努力多久,再嘗試多少次,仍舊差著最後那一口氣,永遠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周霧寧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憑借著一雙被上帝親吻過的手,周霧寧一向認為隻要努力,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直到她認識了蘇離。
朝夕相處的那四年裡,周霧寧親眼看過蘇離的崩潰。
從不甘到痛苦,再從痛苦到絕望,直至絕望變成了麻木。那一段時間裡,周霧寧經常不知道該怎麼辦,很多時候,她隻能坐在蘇離旁邊,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她的哭泣停歇。
很顯然,蘇離現在不需要她的安慰了。
“你什麼時候找人過來取?”蘇離將畫重新蓋上,問道,“還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嗎?”
“沒有了,我下周叫人來取,”周霧寧跟著她走出書房,忽然停住了腳步,“你家今天有人?”
“嗯,有個朋友剛好過來有點事。”
蘇離話音剛落,林川正好推開主臥室的門,對上她們的視線。
“小離,你有吹風機嗎?”林川站在門口,濕漉漉的長發被撥到一邊,露出半張石膏像般精致的臉,“借我一下。”
“哦……有的,”蘇離正準備去拿,想起周霧寧還在旁邊,頓住了腳步,“林川,這是周霧寧,我的朋友。”
她的音調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周霧寧的性格讓人捉摸不透,為了不產生不必要的矛盾,蘇離會避免讓她和自己的其他朋友見麵。
之前讓林川去主臥室洗澡,同樣是這個目的。
在約了周霧寧見麵的情況下,她的家裡忽然多出了一個人,周霧寧難免認為自己對她的事情不夠上心,可以隨便改變約定。
周霧寧的個展馬上就要開幕,蘇離不想跟她鬨什麼彆扭。
沒想到現在林川和她直接撞上了。
雖然她覺得林川是故意的,但現在不是糾結這種事的時候。
“霧寧,這是林川,我的朋友,她臨時有事過來,下雨淋濕了,借了一下我的浴室。”
蘇離指一指浴室裡的鏡櫃,示意林川吹風機的位置,繼續解釋道:
“她等會就回去了,不跟我們一起吃飯。”
“呃……跟我們一起吃飯也行,”周霧寧明顯不自在了起來,勉強說道,“要不我先回去?”
“不行,你個展的事情還沒說完,我等會讓她先回去,”蘇離馬上否決,“或者我叫車,我們出去吃。”
周霧寧的肩膀鬆下來,又小聲問她:“是哪種朋友?你乾嘛要讓她穿你的衣服啊。”
“普通朋友,”蘇離回答,“你也穿過我的衣服啊,有什麼可奇怪的。”
周霧寧撇撇嘴,不說話了。
蘇離在手機上叫了車,走進主臥室。
林川正在吹頭發,看見她進來,關了吹風機,漆黑的眼眸盯著她,問:“蘇離,你為什麼要把我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