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秩序之下(一更)(2 / 2)

石寬在震驚之餘指著那黑衣人道:“是她!她身上有豬血的味道,就是她在路口處灑了豬血,企圖蒙混刺客的行蹤!”

但謝不為與孟聿秋皆緘默不答。

石寬便有些著急,對著謝不為與孟聿秋拱了拱手,“我知孟相與謝將軍都是菩薩心腸,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即使她們都是女子,也實在不該心慈手軟,以留後患。”

言訖,見謝不為與孟聿秋還是沒有立即決斷,便再揚聲勸誡。

“孟相與謝將軍有所不知,從前鄮縣百姓過得雖也並非安樂,但有城中長官在,是完全不至如今人相食的地步的。”

他再一指土榻上的女子,“都是她,她們,不斷刺殺城中長官,鬨得人心惶惶,長官不穩,世家棄城,城中便再無秩序可言,才讓這麼多無辜百姓慘死。”

“嗬。”土榻上的女子竟突然冷笑出聲,她惡狠狠地盯著石寬,麵色慘白,但雙眼已是通紅,“秩序?什麼是秩序?”

石寬一怔,顯然沒想到那女子竟敢出言反問他,回神過後下意識看了謝不為與孟聿秋一眼,是想讓謝不為與孟聿秋做出反應。

卻不想,謝不為略忖過後,竟道:“既然她問了,石主簿便答上一答吧。”

石寬便隻好思量著答道:“城中長官理政、百姓勞作,無亂民犯上,無遊民鬨市,上下分明,尊卑其位,便是秩序。”

這句話說的正是自漢以來,儒家治世的傳統觀點。

那女子聞後更是一冷笑,“好一個‘上下分明,尊卑其位’。”

她望著

那黑衣人時,麵色便有一慟,又很快看向了謝不為,“還是我來說吧,在這城中,‘秩序’究竟是什麼。”

“長官理政,是縣令等官毫無作為,卻與世家高門勾結,侵吞百姓的田地,還要加倍征收賦稅;百姓勞作,是隻能為奴為婢,賣兒賣女,成盜成娼;

亂民、遊民,不過是再無生路的百姓垂死掙紮;上下、尊卑,種種‘秩序’,隻是官員和世家貪婪欲望上的一層遮羞布!”

“我不在乎你們男子在這‘秩序’之下究竟過得好與不好,我隻知道,在這‘秩序’之下,是我們女子再無活路。”

土榻上的女子猶泣血淚,聲聲如嘶,仿若林間的鳥兒在垂死前的啼鳴。

但她麵上卻揚唇一笑,“你不是想知道什麼‘行刺實情’嗎?好,我來告訴你,我殺了那麼多官,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罷了。”

“一派胡言!”石寬當即怒斥,“縱使從前有萬般不好,城中也不至人相食,這就是你要的‘活下去’嗎?”

那女子轉而怒視石寬,“難道在‘人相食’之前,我們女子就有活路嗎?”

“在你說的‘秩序’之下,有多少女嬰出生就被拋棄、被溺死,有多少女童被玩弄、被虐殺,有多少妻子被典當、被轉賣,又有多少老媼,被自己的親生兒子丟棄在深山中活活餓死!”

那女子再一冷嗤,“瞧瞧,如今不過是‘人相食’罷了,竟讓你們這些男子嚇成這樣。”

她借著小女孩的攙扶,緩緩地站了起來,一點一點地走近劍刃之下。

利刃分明已經抵上了她的身軀,但她卻絲毫不懼,反而笑得愈發張揚,可卻聲厲似泣,“在這之前,每一年、每一天、每一時辰,我們女子都在被‘吃掉’。”

她猛然轉頭看向了謝不為,劍刃在此動作間劃破了她脖頸上的肌膚,滲出了幾滴鮮血,但她卻隻是抬手輕輕抹去,冷嘲道:

“我不過是讓你身邊這位大人也如我一般留了幾滴血罷了,你就緊張成那樣,實在是情深義重啊。”

她話語微頓,再是一笑,“那就隻準你們男子之間‘情深義重’,不許我們女子相互扶持嗎?”

在謝不為的示意之下,軍士們逐漸放下了手中的劍,又讓開了距離。

那女子便快步走近了黑衣女子,她的右臂已不能再動,但她還是努力地用雙手攙扶起了那黑衣女子,目光裡的寒冰也終於稍稍融化。

她用左手拂去了黑衣女子臉上的血漬,瞬息之後,忽然高聲痛哭了起來。

可這哭聲卻在那黑衣女子的一句低聲安慰下,又陡然止住了。

她連忙將黑衣女子護在了身後,防備地掃視著屋內眾人,最後,目光還是落在了謝不為身上。

“是,那些官員是我殺的,但你若是說,這‘人相食’完全是因我而起,卻是徹徹底底的汙蔑!”

她譏諷一笑,“我不過是撕下了那塊‘遮羞布’,讓城中真正的模樣露了出來罷了。”

“這世道,早已是‘人相食’。”

“這一切都是我一人做的,你們要殺要剮我也絕無怨言。”她再看向了土榻上已抱成一團的小女孩們,眸中流露出了真切的哀傷,“隻是,這些孩子是無辜的。”

又回首看向了身後的黑衣女子,“她也是無辜的。”

她咬緊了唇,淚瞬而落下,正要再啟唇,卻被黑衣女子搖頭止住了。

那黑衣女子的聲音有些粗啞,緩緩抬起了手,有些笨拙地為那女子抹去了臉上的淚。

“春娘,不要向他們求饒,我和孩子們,還有姐妹們,都願意陪你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