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引路(2 / 2)

他再直了身,眉蹙成山,眼眸之中稍露愧色,對著孟聿秋道:“聞閣下侍從之語,想是我先前曾無禮於閣下,還請閣下勿怪。”

再抬手遮唇又輕咳幾下,不過,這次,是為了遮住嘴角強抑不下的笑意。

“你、你、你——”竹修顯然沒料到也沒見過這招,這下不僅是雙眼圓睜,下巴也快掉到地上,指著謝不為數欲開腔,竟都不知說什麼好。

相比竹修的驚詫,孟聿秋唇際的弧度都未曾改變,隻掃了一眼竹修示意其不得失禮,再對著謝不為道:“在下河東孟氏,孟聿秋,字懷君。”

頓,再道,“不過一些前塵舊事,忘記也好,六郎不必放在心上。”若是謝不為沒聽錯,此話中笑意像是更濃了些。

其實謝不為編的謊話雖是真假參半,一時之間聽不出漏洞,但對於孟聿秋來說,不管此時信與不信,隻要他想知道真假,事後就一定可以知道。

但,就算孟聿秋知道他在說謊又如何?

正如他所料,對這樣的真君子,即使說的是一戳即破的謊言妄語,孟聿秋也不會追問不會計較。

謝不為在心中連連頷首,但在麵上,仍是端有愧色,“多謝孟......懷君體諒。”

又故意瞥了眼正急得臉色漲紅的竹修,更作虛弱狀,鬢邊的碎發飄至唇邊,聲音愈發低虛,“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完還半垂下眼,似是難為情。

“六郎但說無妨。”孟聿秋很是配合,也未對謝不為不稱官職而稱他的字有何反應。

“我此來鳳池台尋叔父,不曾想竟在此迷了路,擾了懷君撫琴雅致,本該愧卻離去,但實在是有要事需告知叔父......”謝不為又瞥了眼急得快要跳腳的竹修。

“咳咳,不知懷君可否為我引路。”說完,便又是掩唇輕咳,實則是在強壓笑意。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在他掩唇輕咳之時,孟聿秋的視線有些不同,好似能穿過他遮擋的手,看到他揚起的唇角。

可當他抬眸與之對視時,便隻覺是錯覺,孟聿秋的眼神並不曾變過。

“不行!”竹修再也忍不住了,竟先擅自回絕,但說完立覺不妥,對著孟聿秋躬身道,“奴去喚鳳池台長隨過來,為謝......公子引路。”

說完,還是覺得忿忿,低聲補了句,“主君,您可不要......信了他。”最後三字終是沒敢說出口,含糊在了唇中。

孟聿秋這下並未接話,倒像是在等謝不為的反應。

是有讚同竹修喚鳳池台長隨過來的意思。

且這點意思實際很是明顯,換做尋常人,定會順著竹修給的台階連連道“此言有理,那就不勞煩懷君了。”

可,謝不為偏偏不是尋常人,或者說,他不想在此時當這個“尋常人”。

他佯裝完全不明白孟聿秋和竹修的意思,甚至眼含期盼,眸水盈盈,望著孟聿秋,一錯不錯。

一時之間,亭中竟詭異地靜了下來,唯聞不遠處風過竹葉的零落之聲。

而孟聿秋竟也未錯開眼。

隻是,他負在身後的手,微微動了動。

忽的,湖中有一尾紅色的龍魚從水中央遊到了亭邊,不斷地用它燦若天上紅霞的尾鰭輕輕拍著亭石——定是有人常在此時於此亭中拋餌喂魚,而這尾魚竟也通了靈性,記下了這個時間,每到此時就會來亭邊祈食。

尾鰭拍石擊水的聲音不大也不小,正正好打破了此時的靜謐,引起了注意。

孟聿秋終於垂下了眼,避開了謝不為的視線,並側過身,走到了石桌邊,熟練地從桌下暗格處拿出了一個掌心大小的錦囊,倒出半手餌料,再來到亭欄邊,拋給了那尾紅色龍魚。

紅色龍魚隨即急不可耐地啄水食餌,水麵漣漪陣陣圈圈,倒像是下了雨。

“好。”孟聿秋回過身來,看向謝不為。

竹修滿眼不可置信,欲再開口阻止,卻又聽得孟聿秋道,“剛巧有些東西遺在了政堂中,想來此時謝太傅也應在政堂,六郎隨我來吧。”

竹修絕望地閉上了眼。

……

在孟聿秋與竹修離開政堂時,竹修頻頻回頭,但孟聿秋隻是如往常一般款步而行。

竹修回頭看看漸遠的政堂,又看看步履從容的孟聿秋,抿了抿唇,終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不解與不滿,“他定是還不死心,現在又換了一種方式接近您!”

孟聿秋並不做聲。

竹修的父親是孟聿秋父親的貼身隨侍,與孟聿秋的父親一同死在了益州的戰場上,所以孟聿秋對竹修比對待旁人更加寬容,並不隻將竹修當做奴仆。

也是因此,私下裡,竹修敢在孟聿秋麵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主君!您可不能再對他心軟了,萬一他又纏上你了怎麼辦!”

孟聿秋頓住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已隻能瞧見飛簷一角的政堂,後垂眸,若有所思。

“這次,好像有些不一樣了。”語氣中竟有令人難以察覺的疑惑。

竹修聽不出來,也回答不了。

不知怎的,孟聿秋突然想起了湖中那尾紅色龍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