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遊獵(2 / 2)

謝不為支著眼皮,撐著最後一絲清明,“上巳節本是名士雅集之日,潁川庾氏將會廣邀各世家一同在南郊曲水流觴,飲酒作詩,如此機會,世家大族子弟能去的便都會去,就算不去,也不過是有要事纏身罷了,誰會去什麼上巳遊獵。”

他側過身,低低舒歎,“我猜啊,估計隻有追隨太子的寒門庶人才會參加明日遊獵,若是我去了,雖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但好說歹說,我也是謝家六郎嘛,總不至於讓太子殿下失了最後的臉麵。”

謝不為本就知曉他在蕭照臨那裡現今唯一的價值——他起碼出身陳郡謝氏。

是故,先前就有所揣測,蕭照臨不僅僅是讓他去請國師參加上巳遊獵,也是有意讓他參加。

可奈何蕭照臨實在太過難以捉摸,硬是生生拖了三日,才教人送來邀帖,讓他差點都準備重新做打算了。

如今收到了邀帖,計劃初步落定,他可算能好好放鬆休息。

於是,才說完這番話,下一瞬便徹底沉沉睡了過去。

阿北雖還是有些似懂非懂,但見謝不為如此憔悴入睡的模樣,終是沒再多嘴,又將床上的錦被搬來,蓋在了謝不為身上。

*

第二日,在阿北的妥帖安排下,早晨謝不為隻睜眼上了個車,便又倒頭睡了過去,再醒來,就已到了樂遊苑。

樂遊苑內主要有覆舟山與西池兩處,覆舟山位於樂遊苑之北,山後有一湖,山多岩磯,臨湖陡峻,是為帝王巡幸賞玩之所。

而西池則為太子處政議事之處。

今日遊獵自然便是在這覆舟山上。

這覆舟山倒也不愧屬皇室園林,景致奇險不說,還處處竹林蕭蕭、嘉樹鬱鬱,流風環山而過,聚青煙繞喬石之上。

雨霽後天空格外澄澈,日明山南,而山後的湖水則又映林碧似天,天地恍若一色,似有登此山便可伸手觸天之勢。

不過,謝不為與阿北倒暫無賞景之致。

兩人正有些發愁,山上果真如阿北所說天冷風大,十分凍人,可這覆舟山上,竟沒支個避風的帳子。

如此,便不免要往人多處去。

山間的空地上熱鬨非凡,宮人皆在忙碌地布置遊獵前的宴席,侍衛則步列有序地四處巡邏,而最中間的便是蕭照臨請來參加上巳遊獵的客人們,正聚在一起攀談。

但也不知是誰最先注意到謝不為的,在謝不為走到宮人身旁正想詢問帳子所在時,空地眾人竟默契地一齊安靜下來,紛紛向謝不為投去了好奇與探究的目光。

——正如謝不為所料,來參加此次上巳遊獵的,皆是寒門庶人,而原主雖“名聲”在外,但通常隻參加世家聚宴,因此在這些人中,似乎並無人認得出他的身份。

眾人轉又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

“這是誰啊?長得如此......俊美,怎麼不曾見過。”

“瞧他的打扮應當身份不凡,若非是有官職在身,恐怕該是哪個世家的子弟。”

“誒——說不定,是東宮中人呢?”

此話一出,有幾人會意地偷笑起來,看來是知曉太子好男風的傳言。

而又因此言,眾人看向謝不為的目光便漸漸不再拘束,而是大膽上下打量起來,甚至其中有人正躍躍欲試想要靠近謝不為。

不過,到此,眾人的目光還都並非出自惡意。

直到——

不遠處的人群之中,傳來一聲突兀的嘲諷,“我還以為你們在議論什麼神仙人物,原是陳郡謝氏謝六郎啊!”

隨著這句話落,人群自覺分開了一道,從中走出了一身著錦衣的矮胖男子。

其麵圓如大餅,兩腮肥肉隨著他的步履不住地顫抖,若不是他兩眼之中泛著不懷好意的精光,當真會教人找不見那小如芝麻的眼睛。

魏朝因尚美風俗,即使天生麗質者不多,但大多人打扮打扮之後,也可稱一句清秀。

如此不僅醜,還醜得出奇更是不多,是故,謝不為一眼便認出了此人乃是陳郡殷氏殷梁。

而陳郡殷氏雖與陳郡謝氏同出郡望,卻遠不及謝氏門第。

陳郡殷氏一直屬寒門之列,直到殷梁之父殷濤隱居山野三十餘載,養得“此人不起,當如蒼生何”的名望,受今上所重,從山野征辟越晉為侍中,才有資格參加世家宴席。

也是因此,這殷梁才得見過原主。

殷梁站定在謝不為麵前,先是誇張地上下掃視謝不為,再作浮誇捧腹狀,“我沒看錯吧,陳郡謝氏謝六郎,竟沒巴巴地跟著你那‘兄長’去參加曲水流觴,而是獨身到了此處。”

他故意在“兄長”二字咬下重音,又語出嘖嘖,“莫不是,謝家終於知道不讓你去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