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無恐(2 / 2)

孟聿秋再未多言,隻略頷首。

但在謝不為轉身之時,又道:“提前向六郎賀喜,太子殿下已為你安排好了官職。”

謝不為雙眼一亮,但未回頭,“那就承了懷君舅舅的賀言。”

抬腳更是輕快了些。

*

含章殿內。

在蕭神愛離開之後,蕭照臨獨身入殿。

外麵的天光已昏暗,但殿內並未燃燭,地上的狼藉也未收拾,便更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沉重之感。

蕭照臨站在織機之前,對著正支肘闔眼休憩的袁大家輕輕道了個禮。

袁大家闔眼未睜,隻冷笑一聲,“老媼豈敢受太子殿下的禮。”

蕭照臨跪坐了下來,聲音如天光般漸漸低沉,“還請袁大家保重身體,莫要生我的氣。”

袁大家陡然睜眼,拿起手邊的木梭就往蕭照臨的方向一擲。

在“嘭”的一聲木梭落地後,就像是冰麵被打破,原本的暗湧即刻化為驚濤駭浪,“你還知道我會生氣?”

一道溫熱的液體從蕭照臨的額角緩緩滑落,血腥味瞬間彌散在沉重的空氣之中——是方才的木梭正中了蕭照臨的額頭。

但蕭照臨的身形卻從始至終都不曾有絲毫移動,就像是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就連他的語調都與剛剛一模一樣。

隻不過,內容卻有些沒頭沒尾,“可是明珠她不願意。”

袁大家一愣,就像是駭浪凝滯在了半空,瞬間之後又無力地落了下去,她沉默許久,苦笑著歎道:“是啊,她不願意。”

一頓,最後幾個字輕到沒有聲音,“我,也不願意。”

血液已滑落至蕭照臨的唇角,鐵鏽般的味道在他的口中漫延,他以舌尖壓住了這道血,隻保持了沉默。

袁大家沒有看向蕭照臨,低聲絮絮,似是在自言自語,但越說,語調便越激動,“阿姊收養你,是憐惜你生母身份低微又無辜枉死,你又尚在繈褓,是一顆仁愛之心,但在皇帝看來,卻是汝南袁氏的禍心!”

到最後,她再次指責蕭照臨,“你害得阿姊不夠,害得汝南袁氏不夠,現在還要害明珠!”

蕭照臨終於肯為自己辯解,“我沒有!我隻是不想讓那潁川庾氏太過得意。”

袁大家冷笑連連,“你以為你對付的是庾妃是豫王是新安王是潁川庾氏嗎,你對付的是皇帝!他潁川庾氏憑什麼敢在樂遊苑設奸人,憑什麼敢讓陳郡殷氏公然挑釁謝氏冒犯明珠,又憑什麼敢連同殷氏侵占北府軍權,這一樁樁一件件你以為都是誰的意思!”

蕭照臨又是沉默,隻是袖中的手攥得愈發緊,就連指節都發白。

袁大家的目光似是化成了一道利刃,就這麼逼視著蕭照臨。

蕭照臨頂著這道目光,良久後,終是鬆了手,語歎似妥協,“那袁大家要我怎麼辦。”

袁大家收回了眼,笑諷道:“去認錯,去讓皇帝知道你還是他的好兒子,殷氏或許還能得到敲打,不至於讓旁人看了笑話。”

又嗤:“你以為有國師在,你的太子之位就一定穩固?還是以為季家幼子向著你,季家軍權就會向著你,就能向著你,北府軍就會為你所用?”

她重重一拍織機木梁,發出沉悶的聲響,“沒有汝南袁氏,你以為你還能好好地住在你那東宮?!”

蕭照臨麵對這聲聲詰問,不再有任何應答,隻挺身站了起來,對著袁大家一拜,“我知道了。”

說罷,便離開了含章殿。

在殿外,蕭照臨身邊的內侍一看到蕭照臨的身影便提燈疾疾迎了上去,剛想開口問什麼,卻看到了蕭照臨麵上的血痕,頓時哽咽,欲抬手擦去,又不敢妄動,隻道:“殿下,我們先去太醫署看看吧。”

蕭照臨恍若未覺,推開了內侍,緘默地大步向紫光殿走著。

內侍連忙追了上去,又帶著哭腔勸道:“那不如先回東宮,奴給殿下清洗清洗,才好去見陛下呀。”

蕭照臨驀地停了下來,回首顧內侍,掀唇一笑,那道血痕在燈火的映照之下宛若海棠花瓣堆卷起來的裝飾,竟襯得蕭照臨的臉更豔三分,“你要是將它洗了,我還怎麼去見陛下?”

內侍陡然明白了什麼,語出踟躕,“袁大家這是......”

蕭照臨複又前行,笑意愈冷,“她最擅揣度人心,這是她給我的指點。”

內侍頓時不敢再言,隻慌亂地提起另事,“不過這回,庾氏可是氣瘋了,聽說福康殿內瓷器都換了好幾次呢,大家都在談論公主和謝家六郎,反倒是無人在意這好不容易輪到庾氏主持的曲水流觴。”

蕭照臨低歎道:“但我並不想牽連明珠。”

內侍寬慰道:“誰也沒想到那庾氏竟狗急跳牆至此,但總歸是禍福相依,殿下放寬心,公主有皇後保佑,也有殿下細心照拂,總會逢凶化吉的。”

頓了頓,又補道,“這回,不就是有謝家六郎救了公主嗎?”

蕭照臨倏地駐足,剛好便是停在了他與謝不為相見的台榭之前。

他低聲輕念,似是在回憶什麼:“謝家六郎,謝——不為。”

他此時的聲音比起往常竟顯得格外輕緩,讓跟在身後的內侍暗自一驚,略忖之後試探地問道:“可是要奴替殿下去準備點東西賞給謝家六郎?”

蕭照臨卻擺首,斜乜了一眼內侍,麵容有些古怪,“不必了,他想要的東西......”

又一頓,半垂眼眸,再次輕轉指上銀戒,語出頗有煩惱之意,“你準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