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侍候沐浴(一更)(1 / 2)

霎時之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謝不為身上,冷眼者有,戲謔者有,鄙嗤者自然也有,但無一例外,都在期待謝不為的反應。

而謝不為能有什麼反應?

他現在隻想狠狠拽住蕭照臨的衣襟,瘋狂搖晃蕭照臨,大聲喊道,“你清醒一點,這裡不是東宮啊!!!”

但,他也隻能這麼想想罷了,即使在心裡已經將突然沒事找事的蕭照臨罵了無數句了,可麵上卻依舊要保持微笑。

甚至,未免惹蕭照臨不悅,還要儘量作單純無辜的樣子,清眸眨呀眨,眼波漾漾,目光嫋嫋地透過白珠冕旒拂過蕭照臨眉宇間的折痕,也是以此稍稍安撫蕭照臨。

他隻這麼不言不語地仰望著輅車上的蕭照臨,倒像是一時承寵嬌羞,在故作矜持,但實際上,內裡已經開啟頭腦風暴,在迅速尋找應對之策。

於公,有君臣之彆及元帝與王丞相的先例在前,他是決不能與蕭照臨同乘的。

而於私,為了不讓彆人更加誤會他們之間的關係,他也更是不能答應蕭照臨。

所以,他必然要拒絕蕭照臨,可問題也就在這裡——

他並不能如當初王丞相拒絕元帝那般直接推辭,那是因元帝與王丞相之間的關係並沒有蕭照臨與他之間那般複雜,他們隻是君臣,便隻有“君臣有彆”這一條需要考慮。

更何況,元帝邀其同座也並非出自真心,乃是迫於琅琊王氏的威勢,不得已而為之,而其他世家也未必想見到王氏當真一家獨大,所以王丞相推辭便可算得上是眾望所盼,皆大歡喜。

可他與蕭照臨之間本就有許多曖昧傳言,這件事便需兼綜公私兩麵考量。

且蕭照臨邀他同乘確實是好意,也是真心,甚至還主動伸出了手,若是他直接拒絕,便是辜負了蕭照臨,也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給儲君麵子。

那麼,他要如何既不辜負蕭照臨的好意,保全蕭照臨的顏麵,也不能於公給彆人留下話柄,而於私又與蕭照臨牽扯不清呢?

就在蕭照臨將要再次催促之時,謝不為忽然雙眸一亮,笑靨更深,在眾人熾熱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走到了蕭照臨麵前,再搭上了蕭照臨的手,並稍稍握緊,對著蕭照臨瞬了瞬目,語調輕快,自有喜不自禁之意,“臣不勝榮幸。”

蕭照臨這才展眉輕笑,正欲拉著謝不為上車,而四周緊盯此處的世家子弟也都以曖昧的眼光打量蕭照臨與謝不為,想來是在心中更加確定了他們二人之間君臣相好的傳言。

但,也是此時,謝不為卻又忽然抽手卻步,對著蕭照臨再一伏拜,垂首但揚聲,語調清朗,足以讓四周所有人都能清楚地聽到。

“臣蒙殿下恩典,喜不自勝,偏恨不能時時以卑身侍奉殿下左右,可臣又惶恐,未有任何才德,卻受殿下如此賞識,實在是受之有愧。”

蕭照臨在感手心溫軟離去之後便當即沉了眉梢,再聞謝不為言語,心下雖生了些疑惑,但下意識還是想免去謝不為對他的

繁縟禮節。

可他話還沒出口,便又聞謝不為繼續道,“本朝有元帝與王丞相這般君臣楷模在前,借聖人之言道,可乃‘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元帝愛才如命,十分敬重王丞相,邀王丞相同座,此為‘君使臣以禮’,而王丞相德高望重又才高行厚,卻獨尊元帝,不使自己逾矩,此為‘臣事君以忠’,可謂符聖人之言至極,當受後世萬代瞻仰。臣雖鄙薄,不敢自比,但亦有仿效之心,故恕臣不能與殿下同乘。”

謝不為稍有停頓,再道:“且臣亦多受叔父教導,臣忝為殿下屬官已是榮幸之至,萬不可辜負殿下看重,當以聖人所言的君臣之道侍奉殿下,臣實在不敢違拗叔父,更不敢有違聖人之言啊。”

言訖,眾人皆暗自心驚,此番雖不見得謝不為有何真才實學,但實在可稱得上是心思縝密又辯口利辭,一番舉止言行下來愣是滴水不漏,讓人尋不到絲毫的話柄錯處。

且看謝不為先是搭上了太子的手,以表榮幸,是領了太子的好意,也全了太子的顏麵,不至於讓太子下不來台。

再引元帝與王丞相故事,及孔子之言,既以先例為範,又崇儒附禮,這般,即使再有世家子弟輕視皇室,或是推崇玄學任誕,都不能越過琅琊王氏麵上的尊君之舉,及國朝用以教化萬民的聖人之言。

最後,謝不為又搬出了如今朝中砥柱謝太傅,等於是在用陳郡謝氏及謝太傅的名望來抬高太子的地位,甚至是在無形之中增加了太子在世家中的威望。

這般舉止話術既在明麵上完美處理了太子相邀同乘的棘手問題,又在暗地裡澄清了他與太子之間的曖昧關係。

不管旁人心裡究竟信或不信,但若有人再借今日之事附會謝不為與太子之間的曖昧傳言,也實在太過牽強,甚至可能會招致辱沒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及儒學典故的風評。

在場的世家子弟終究都受過家中長輩教導,即使平日裡再紈絝放蕩,也不會在此時拎不清,便不能再抓住此事不放。

且有人聯想起才將將過去的大報恩寺之事,不禁暗歎,“這謝不為當真是士彆二日當刮目相待,竟是一掃從前荒唐模樣,有了幾分可以服眾的本事。”

而蕭照臨更是能領悟謝不為此番推辭之意,也是才意識到了自己方才一時興起的想法對謝不為來說,竟是出了個棘手的難題,不免有些懊悔,也有幾分不能與謝不為公開親近的遺憾。

雖不再堅持,但麵上難免有些不懌,半垂下眸,正想教張叔吩咐啟程。

可未曾想到,謝不為竟又再一次走上前來,且大膽稍稍拂開了輅車珠簾,握住了他的小指,仰著頭看他,眸中映著燦燦天光,又如湖水浮光粼粼,朱唇輕啟,語甚柔婉,“殿下,臣有一請,鬥膽望殿下允許。”

蕭照臨目光一與謝不為這般的視線相觸,頓時竟像個毛頭小子般有些慌亂,九旈白珠下,麵色已是紅了大半。

甚至遮掩似地低下頭,錯開了謝不為的目光,隻凝著謝不為指節修長又如玉雕琢而成的手,與自己泛著光澤

的黑色革製手套對比明顯(),竟在他心中劃過了濃墨一筆(),叫他的心不停顫動。

但他現在隻能強自忍住反握住那隻手的欲/望,聲音有些暗啞,“講。”

謝不為展頤一笑,俯身請道:“臣受殿下恩典雖十分有愧,可私心卻不想殿下收回,便腆顏來請,還望殿下允許臣可以乘最接近殿下禦駕的屬車,以全臣欲時時侍奉殿下左右的私心。”

蕭照臨聞言,隻覺有什麼東西在他心中炸開,引得他心擂如鼓,幾要越出胸膛,而麵頰也是前所未有過的滾燙,與謝不為相接的一寸地方,才是他唯一可得的清涼。

這般,明明是他自己被謝不為的哄慰之言撩撥到不行,可他心裡想的卻是,這謝不為果真對他癡心一片,既在大局上為他考慮周全,又不肯放過一絲一毫能與他示好的機會。

如此出神半晌,直到張叔都看不下去蕭照臨盯著謝不為的手發呆的樣子,開口輕聲提醒,蕭照臨才終於勉強穩住了心神,可聲音之中已有掩飾不住的喜悅,話有兩意,“謝卿一片丹心至此,孤怎能不允?”

他緩緩抬眸,這下倒是撐住了儲君威儀,不動聲色地捏了捏謝不為的掌心,輕聲道:“去吧。”

謝不為雖微覺蕭照臨此番反應有些怪異,也弄不清緣由,但看樣子也算是徹底哄好了蕭照臨,便再無任何憂慮,俯身道謝之後,就登上了離金輅車最近的那輛屬車。

皇陵是處臨陽城西北,與東北樂遊苑相對,倒算不得遠,即使鹵簿儀仗前行稍緩,但仍趕在了太陽落山之前到了皇陵。

魏朝南渡之後的皇陵規模較小,如今唯有元帝建平陵、明帝武平陵、成帝興平陵及為今上營建的崇平陵四座帝陵,而孝穆袁皇後便是葬在了崇平陵內。

儲君陵廟巡謁自然不是到了皇陵便萬事大吉,還有諸多儀典祭禮需由蕭照臨主持。

而這些儀典祭禮本就輪不到謝不為這個八品主簿參與,加之又怕蕭照臨會又突然心血來潮給他再出難題,一下車之後,就和張叔打了個招呼,看準時機躲到皇陵偏殿去了。

而蕭照臨雖然注意到了謝不為開溜,但確實也不好教人將謝不為叫回來,隻得等到一切儀典祭禮結束,鹵簿儀仗離開,天也已大黑之時,才讓張叔將謝不為領到了他的居處。

皇陵偏僻荒涼,即使是供君主暫住的正殿寢室也十分簡陋,布置簡單,陳設寥寥,隻有最基本的起居用具,甚至連遮擋床榻的屏風都不曾有。

但蕭照臨顯然不在意這些,獨自換下冕冠袞服之後,隻著已被汗濕過幾輪的中衣,還來不及穿上常服外袍,便與跟著張叔入寢室的謝不為撞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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