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左臂之傷(二更)(2 / 2)

當太醫正將泛著寒光的銀白刀刃於火苗上燎過之後(),謝不為便不忍心再看接下來的場麵⒖(),他緊緊閉上了眼,卻俯下身,握住了蕭照臨右手,想要讓蕭照臨可以借此發泄痛苦。

可蕭照臨雖也反握住了謝不為的手,卻沒有用半分的力,隻如平常般相牽,讓謝不為絲毫感受不到蕭照臨正在經曆的剜肉之痛。

甚至,連悶哼之聲也沒有。

若不是在太醫正重新為蕭照臨纏上白紗之後,他睜開眼看到了蕭照臨額頭上因忍痛而沁出的豆大汗珠,也許當真會誤以為這對蕭照臨來說並不怎麼痛。

苦澀的草藥味終於再次壓過了濃重的血腥味,謝不為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卻不知該與蕭照臨說什麼。

蕭照臨此刻的麵色比之方才更要慘白,卻還是對謝不為露出了一個笑,並用右手為謝不為拂去粘在鬢邊的碎發,再輕聲道:

“若無事了,便早些回去吧,再過一會兒宮門可要下匙了。”

謝不為本下意識想說那他可以留宿東宮,但又及時驚覺他現在與蕭照臨的關係再不適合這般曖昧的行為,便隻略微頷首,卻又想多陪著蕭照臨一會兒。

這般思索之間,他忽然想起了永嘉公主和陸雲程之間曖昧不清的關係。

他自然不會乾涉他人的感情,也無心批判或是阻攔什麼,但他在當時卻覺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陸雲程隻是害怕自己和公主的私情被發現,又或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公主,那陸雲程應該隻是惶恐不安的,或是因自己的身份而十分自卑的。

可在陸雲程身上,雖然這些情緒都有些許,但他卻更覺得,陸雲程對公主始終是抱有在外人看來非常明顯的歉意的。

但問題是,如果陸雲程和公主是彼此心悅,又何來這麼濃重的歉意?

若隻是公主一廂情願,而陸雲程卻並無此意,倒會有這種可能,可他們二人之間,又不像是公主單方麵示好,而陸雲程隻能抱有歉意地拒絕。

若一定要謝不為判斷這種歉意是從何而來,那他隻能說,他隱隱感覺到,在陸雲程與公主理應皆是當局者迷的時候,陸雲程卻格外的清醒,就好像是他能掌握這段情感的開始與結束,或是能預測到一切的後果,卻還是這麼做了。

他便不免對陸雲程有些好奇,究竟陸雲程為何會表現出如此不對勁的地方。

謝不為在略思之後,便決定向蕭照臨詢問有關陸雲程的事情,但他也知要為陸雲程和公主遮掩,便裝作找話題一般先問了蕭照臨張叔的性格和經曆,再問了那日前去皇陵接他們的馮介,最後,才像是連帶著問了問陸雲程。

“我見他模樣清俊,氣度也不凡,看上去比尋常世家公子還要清貴許多,怎麼會成了內臣?”

沒想到,蕭照臨在聽到謝不為問及陸雲程時,原本與謝不為輕鬆閒談的表情倏然收斂,轉而稍皺了眉,也並未第一時間作答,

() 沉吟良久之後才悠悠歎了一聲,“他倒也是十分可惜。”

謝不為見蕭照臨是知情的,便趕緊追問。

蕭照臨再是一歎,“陸雲程本也是出身世家,是為江左吳興陸氏。”

謝不為聞後稍忖片刻,卻不記得魏朝南渡之後的世家大族之中有什麼吳興陸氏。

蕭照臨見謝不為思忖的模樣,便更詳細陳具,“這吳興陸氏興在中朝。”

中朝便是如今魏朝對南渡之前朝廷的稱呼。

“陸氏世代為將鎮守江左,並多次平戡中朝時江左偶有的叛亂,是有‘三定江南’之功,為中朝功臣,在江左士族之間是為第一流世家,在南渡之後,也理應得到重用。”

蕭照臨斂眉再歎,“但在當時,北來士族本就與江左士族多有矛盾,而吳興陸氏不僅僅是有名望,更有雄厚的財力兵力,使得元帝與王丞相頗為忌憚,也並不想重用,便隻給了當時陸氏家主一個吳興太守的官職。

陸氏家主自然感覺的到南渡後朝廷對他的排擠,加上又多受北來名士的蔑視,深感恥辱,在一怒之下,便連同江左士族謀亂,欲以‘清君側’為名除掉對陸氏多有刁難的琅琊王氏,再推舉江左名士代替北來名士入朝執政。”

蕭照臨麵色也略有憤怒,卻不知是因王氏逼反陸氏,還是因陸氏本身的謀亂之舉,但他終究沒有對琅琊王氏與吳興陸氏加以褒貶,隻歎息道:

“可在起兵時卻不甚走漏了風聲,被當時臨淮太守提前圍殺,而陸氏一族也儘被誅戮。”

謝不為心下一震,又急急追問,“那陸雲程......?”

蕭照臨目視窗外,眼神空幽,似是不忍回憶陸雲程的坎坷身世,“當時,陸氏家主夫人為保全陸氏血脈,將自己才出生不久的幼子托給了與她交好的吳郡顧氏家主夫人,可在顧夫人的親子去世之後,顧氏便不想再包庇陸氏血脈,也是為戴罪立功,便將陸雲程一家交給了琅琊王氏。

陛下與眾臣商議,決定將陸雲程一家趕儘殺絕,可袁大家與你叔父都有不忍,便將那時才有七歲的陸雲程保了下來,讓他入宮為內臣,如此才能既全了陸雲程的性命又徹底斷了陸氏的血脈。後來,陸雲程一直留在了含章殿,袁大家覺他聰慧能乾,便讓他去照顧明珠。”

謝不為久久難以回神,他語有喃喃,“也就是說,陸雲程本就是世家子。”

蕭照臨頷首,“沒錯。”

再歎,“雖然陸氏之禍已無法改變,但袁大家和明珠都對他甚是不錯,袁大家更是將他當成了半子教養。”

他也默然許久,再道:“也許,這也算是一種儘力而為的補償吧。”

但謝不為卻沒對此再說什麼,隻稍顯慌亂地錯開了話題,直到天色昏暗宮門即將下匙之時,便離東宮。

馬車早在東華門外等候,登車之後,因著謝不為心事重重,便也沒有注意周遭其他。

忽一聲驚雷,將謝不為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他聽到了大雨“劈啪”落下的聲音,便掀開車窗簾向外看了一眼。

確是大雨傾盆,似有鋪天蓋地之勢。

此刻漸漸遠去的宮城已陷在了黑沉沉的夜色中,而月光也被厚厚的陰雲纏縛,氣氛陡然有些詭異。

謝不為頓覺不妙,再細看向路邊景致,終察覺出了不對——

這不是去東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