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這之後,謝知斐就沒有再約束過自己的想象力。
每次看到鄔聲,不管鄔聲在做什麼,也不管鄔聲和他說話的時間有多短暫,謝知斐的腦袋裡總會一路腦補出來往後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之後的場景。
他腦補得很開心,並且拒絕承認自己是在腦補。
動用縝密的邏輯進行分析怎麼能叫腦補?這叫理智在線,立足現實,對未來進行展望。
謝知斐就這麼理智在線、立足現實地展望了一個月,早也展望,晚也展望,看到鄔聲的時時刻刻都要展望一下,腦細胞長時間處於活躍狀態。
這導致他經常莫名其妙就會突然笑一聲,而路過的鄔聲更是十分之莫名其妙,根本不懂謝知斐到底在笑什麼。
問了也不說。
隻能說,傻狗快樂多。
鄔聲也不管他,該做什麼做什麼。
謝知斐找到了攻破萬花國市場的關鍵,妝術事業搞得風聲水起不說,還在自己的攤子上賣起了自己的畫像。
謝知斐想,既然他這種長相,在萬花國人眼裡被稱作是凶神惡煞能止小兒夜啼,那他總得從萬花國人手裡收點“名譽費”。
謝知斐將自己的畫像推到市場上,取名“惡煞圖”,宣傳說逢節慶日掛到門上,有驅災辟邪之效,果然大受歡迎,每逢節慶日,必定被搶購一空。
他還順手給自己設計的妝容起了名字——美人眉。
取名之後,更宜傳播,謝知斐創造的妝容就更流行走俏了。
現在往路上一瞧,遇到的十個人裡,至少有八個畫著謝知斐發明的粗壯樹眉。而謝知斐也由一開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變成了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存在。
比萬花國上踩醜捧美的妝術師比起來,謝知斐還有許多其他的長處:他不會嘲笑任何人,也不會不做“醜人”的生意,隻要能付得起價錢,任何主顧他都會接待。
也有人想模仿謝知斐的妝術,但他們往往模仿得很笨拙。
因為他們不知道謝知斐手裡的那隻眉筆到底從何而來,又是用什麼材料做的,更沒有謝知斐那雙能夠穩定控筆的手,拿著炭棒照葫蘆畫瓢畫一畫,頂多學形,學不到神。
目前,在萬花國,能夠像謝知斐一樣給人做出那麼高水平妝術的,除了謝知斐以外,隻有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鄔聲。
得到謝知斐親傳的鄔聲。
每到夜晚回到山上的那間小屋,謝知斐會教鄔聲畫眉。
也會在一些妝術技法尚未公之於世時,先在自己的臉上或者鄔聲的臉上試驗一番。
燭火下,二人的身影輕輕依偎,靠得很近。
在謝知斐顫顫用筆點了他好不容易才用山上的植物研發製作出的彩色唇脂,剛點鄔聲的唇上,鄔聲就不習慣地吐出舌尖,舔掉了他剛剛點上的那一點。
“是用鳳仙花做的嗎?”鄔聲回味了一下那滴涼涼汁液的滋味。
“澀。”
鄔聲再次吐了吐舌尖,緊接著有些抱歉,“我是不是不該舔掉?對不起,你再點吧。我保證這次舌頭在嘴巴裡,乖乖不亂動。()”
謝知斐:……?()”
如果不是知道鄔聲的性格,謝知斐一定會覺得,鄔聲這是赤/裸.裸的蓄意勾|引。
鄔聲好像根本不覺得自己會對他人有什麼性吸引力,因而從不拘束自己的行為。
他身上有一種無所避忌、隨心所欲的放曠,放曠而又純真。無意中用舌尖舔舐唇角的那一下,對鄔聲自己來說,可能和小動物舔舐它們毛發的動作本質上沒有太大區彆,不過是無心之舉。
奈何看者有意。
鄔聲隨便有點動作都能讓謝知斐迅速展望一下未來,更何況是做出這種在謝知斐看來暗示意味很明顯的動作。
謝知斐隻覺得身體裡每一根血管裡的血液都流淌不順,滾燙的血液甚至要往細小的毛孔裡竄行。
雖然在作未來展望時謝知斐什麼都敢想,但實際上謝知斐隻是個行動的矮子,思想上的巨人。
他做出的應對方式就是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調整了坐著的姿勢,然後繼續強裝淡定,拚儘全力集中注意力隻把心思放在給鄔聲畫唇上。
邊畫唇,謝知斐邊道:“過兩天我要給自己開展一門新的業務。”
鄔聲好奇問:“什麼新業務?”
“等我先試試行不行,之後你就知道了。”
畫自己的畫像賺錢讓謝知斐嘗到了甜頭,前陣子他將自己的肖像權包給了鎮上所有的畫師,隻要他們能讓他每幅畫抽成十分之一的收益,那些畫師也可以畫他的畫像賣“惡煞圖”。
雖說萬花國的律令還不完善,無法好好保護他的權益,有些畫師不經同意就會使用他的畫像,但謝知斐有他的辦法。
他會半夜提燈去嚇唬那些不交“版權費”的人,萬花國人對於容貌醜陋之人厭惡、恐懼,那他就放大他們這種心理,給他們製造更深層次的恐怖,再製造幾個不在場證明,裝裝神弄弄鬼,以達到恐嚇人心的目的。這招效果不錯,久而久之,想畫“惡煞圖”賺錢的人,一定會給謝知斐這個真“惡煞”交“版權費”。
賣“惡煞圖”進展得這麼順利,謝知斐心裡又盤算起了彆的生意經。
這次他打算出租自己。
萬花國的人愛美也愛攀比,總喜歡比出個一二三等,但正如二等的美人放在一等的美人身邊也會遜色,這萬花國人口中三等四等的美人放在他這個“醜絕人寰”的惡煞旁邊,那也會被襯托成一等二等。
萬花國“美人”好找,“醜”成他這樣的可不好找。
這麼好的機會,乾嘛不賺這筆錢?
不過這一招也實在冒險,謝知斐不確定是否一定能行,就沒提前告訴鄔聲。
但連謝知斐也沒想到的是,將這個廣告打出去之後沒多久,就有主顧登門了。
當謝知斐又一次做完每日十單的生意,收拾包裹,帶上新賺的銅錢回家後,麵對的卻
() 不是一桌好菜,而是一個已經收拾妥當的包裹——
而鄔聲就坐在桌子另一旁,一雙眼睛裡似乎裝著許多情緒,有茫然有糾結,但等聽到謝知斐回來的腳步聲,他那對瞳仁裡的情緒儘數斂去,又變成了沉寂的一灘水,將包裹往謝知斐麵前推了推。
當謝知斐回來時,麵對的就是鄔聲木木的一張臉。
“這是你的行囊,這些日子來,你賺的錢都在裡麵,平日裡吃穿用度的開銷我寫在記賬本裡,也在裡麵,你可以點點看,這些錢,我一文都不曾碰過。”
謝知斐臉上的笑容就這麼僵了僵。
他大步走到鄔聲麵前,不安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我的包裹會在這裡?”
難道,是要趕他走?
一想到這個可能,謝知斐的心就沉了沉,緊接著就陷入了無限的惶恐之中。
鄔聲看也不看他,比起謝知斐的茫然與不安,他的神情倒是相當平靜,自顧道:“今日你離開之後,我在山下遇見一位專程為你而來的人。他來自遙遠的國都,聽聞你的一雙妙手,知道你變醜為美的本事,許你前途厚祿,要帶你到國都去發展一番事業。”
謝知斐一動不動。
鄔聲道:“他隻在青岩鎮留一日,很快便會啟程去下一個地方。你若是想跟他走,現在就去驛站找他。”
說完,鄔聲將包裹又往前推了推。
謝知斐聽得牙痛。
他試圖在鄔聲臉上找到諸如不舍、難過的情緒,但統統沒有。
鄔聲直接假設好了他會離開青岩鎮,連包裹都幫他提前收拾好了,但他對於即將發生的離彆,似乎並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謝知斐知道鄔聲在這裡吃了很多苦,也懂他對人的防備,可鄔聲身上帶著這麼重的殼子。有時候真的讓人很不知所措。
“那我走了。”謝知斐轉過身,假意往外走,身體背對著鄔聲。
鄔聲:“祝你前程似錦。”
謝知斐長歎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像是踢到了一團棉花,本該柔軟到芯子裡的棉花,但他踢到的這一團在冷水裡泡過,又在極寒天氣裡被凍過,現在已經是一塊無比堅硬的棉花冰坨坨,踢一腳特疼。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聲特彆難以被捕捉到的抽泣聲。
可謝知斐還是捕捉到了,他猛地回過頭,隻見鄔聲正手忙腳亂地抹著他自己的臉,兩行淚水被他抹了一整臉。
這是謝知斐不知道第多少次覺得萬花國的審美體係簡直有病了,鄔聲這張臉是真真漂亮,沒一個表情不漂亮,包括哭起來。
甚至可以這麼說,哭起來的樣子讓他這個思想上的巨人原地展望了一段可以寫入藍星刑法教材的未來。
謝知斐本來也不想這麼做的,這麼做挺惡劣的,可眼前這個冷美人實在是冷臉待他太久,也對他惡語相向太久了,好不容易見到這團冰棉花坨坨軟化的傾向,他克製住了自己想要幫鄔聲揩掉眼淚的衝動,問鄔聲:“我要走了,
你是不是很難過?鄔聲,隻要你說不讓我走,我就不走了。”
鄔聲拍拍臉上的眼淚,一副“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的樣子:“你走。”
謝知斐:“……”
好硬的一張嘴。
“那你為什麼哭?”
鄔聲彆開眼道:“哭是青岩鎮上的一種禮儀。”
這段時間,鄔聲給謝知斐講了許多關於青岩鎮的事,從風土人情,到風俗習慣。借著鄔聲的經驗,謝知斐提前規避了許多風險,他很相信鄔聲的話,也很依賴鄔聲給的經驗。
鄔聲這句話一出來,謝知斐的第一反應就是認真思考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