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夏目確實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又或許清瀨灰二在他身上看見了和自己一樣的特質，很多無法向同居室友們傾訴的事情反而說給了當時還在念國中的夏目。
也幸好，有這個傾聽者。
夏目不止一次慶幸過自己這個經常當樹洞的體質。
灰二哥已經很累了。
要是這麼多年來再沒有幾個可以傾訴的人，他也不清楚灰二哥最後會如何。
肯定很累吧。
“雖然現在竹青莊還差了不少入住名額，不過我相信在我畢業之前一定能夠招滿最合適的十個人的！”此時還隻有大二的清瀨灰二意氣風發。
“這次我一定要和真心渴望跑步的同伴一起實現夢想！”
夏目側著臉望過去，夕陽的光照在清瀨灰二到側臉，臉上細細的絨毛一清二楚。
潤澤的眼瞳帶著異常
溫柔的色調。
這是理想主義者會說出來的台詞。
視線下移，他看見了那道猙獰崎嶇的疤。
就像一副完美的畫被猝不及防地撕壞了一角。
猙獰、醜陋、無法遮掩。
不過夏目覺得，這或許也算得上是另類的“勳章”。
獨屬於清瀨灰二的，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擁有複刻的“勳章”。
棕發青年低下頭，摸了摸自己腿上的疤。
伴隨著每一次隱隱的疼痛，也同樣提醒著清瀨灰二——“跑步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你是為了什麼而跑步的？”
“我想過了，”清瀨灰二深吸一口氣，“即便我的‘同伴們’並不擅長跑步，隻要有潛力和熱情，就一定能夠跑起來。”
弱小又如何？業餘又如何？
隻要能夠跑起來。
隻要能夠跑起來！
那就夠了。
不過，說到底，還是一種利用吧。
“這樣的我，還挺自私的吧？”
清瀨灰二抬手擋住眼，笑容有些苦澀。
陽光從青年削瘦的身形和椅子中間透過。
“不，灰二哥。”茶發少年吃完了雪糕，手指緊緊捏著木頭棍子。
“我想，隻要灰二哥你實話和他們說，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決心，大家都會認同你的。”他直視著清瀨灰二的眼眸，認真道。
以真心換真心，這是最有效的一種方式。
又過了好久，遠處一朵淺粉色柴犬一樣的雲飛到了他們頭頂，清瀨灰二才再次開口。
“呐，貴誌，你會支持我嗎？”
棕發青年背對著夕陽，望向還沒有他肩膀高的少年。
“當然！”
“因為是灰二哥啊！！”
少年答應地毫不猶豫。
因為灰二哥是這麼好的人，所以自己一定會支持的。
彼時的夏目這麼想著。
幾年後的他，也依舊會這麼想。
清瀨灰二神情微怔，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
“謝謝，貴誌……真的，謝謝你……”
謝謝你理解他，也謝謝你認可他的想法。
打斷他的，是少年再度發出的聲音。
“灰二哥，是‘再來一根’呢！”
國中生舉著雪糕棍在青年麵前晃了晃，“再去領一根吧！灰二哥！”
醞釀出來的情緒被一聲打破，清瀨灰二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摸了摸窩在椅子上的尼拉，“好呀！一起去吧！”
“說不定能夠再抽到一根呢！”
……
……
1月3日。
比賽還在繼續。
今天夏目並沒有去比賽現場，而是打算等到最後兩個區間的時候再過去。
雖然這一年加入了不少人，但寬政大田徑部內部原本真正跑過田徑的人還是隻占了一
小部分。
大部分隻是跑步愛好者，甚至有些從來沒有接觸共長跑像王子一樣的人。
今年六區的跑者在速度方麵其實是不如阿雪的。
阿雪，岩倉雪彥，去年寬政大第六區間跑者。
差兩秒就能平區間紀錄的一名“平平無奇”的年輕律師。
這名六區前輩正在給緊張的後輩灌輸跑步心得，試圖平複一下這位年輕人緊張的心。
“跑步的時候啊，一切都會放空，景物唰一下就從眼前過去了，感覺比電影膠卷卷得還要快。”他實話實說。
“……總之，你絕對會愛上這種感覺的，我保證。”
*
第七區間，大四生平田彰宏正在做拉伸。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參加箱根驛傳了。
這段時間裡，他已經將身體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不說吸煙，如今他聞到煙味都難受。
雖然被叫做“尼古”，但現在他已經和“尼古”一詞絕緣了。
*
第八區間，阪口洋平拍著後輩的肩膀在給人講笑話。
雖然效果不顯著。
“學、學長，你要不和我講講你當時跑步的心路曆程吧。”
一年級新生弱弱道。
……
要接力到第九區間了。
夏目坐在電車上，一雙琥珀色眼瞳牢牢盯著屏幕。
他正在趕往第九區間的路上。
周圍的乘客大多都和他一樣，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機。
這一車人幾乎都是要前往第九區間看現場的。
此刻的賽道上，藏原走做完了賽前熱身。
黑發青年脫下了自己的長外套，交到了亦師亦兄的清瀨灰二手裡。
“灰二哥，我要出發了。”他盯著青年棕褐色的眼眸認真道。
“大家，都在等著我。”
清瀨灰二莞爾一笑：“大家，都在等著你呀，阿走。”
這是他想象中的畫麵。
現實裡——
清瀨灰二接過他的外套，遞給了邊上的工具人神童，在藏原走驚詫的目光下同樣也脫下了自己的長外套。
“灰二哥……”
清瀨灰二朝他狡黠地眨眨眼，藏原走頃刻間就明白了他要做什麼。
“這一次，就讓我和你一起吧，阿走。”
“砰”一下，他感覺自己心裡炸響了一道雷。
*
夏目下了電車，朝著第九第十區間中間趕。
手機屏幕裡正播放著第九區間的畫麵。
穿著寬政大黑色無袖隊伍的藏原走正保持勻速前行。
清瀨灰二跟著藏原走。
這次他選擇了和他一起跑。
不是並肩，他怕自己的速度會乾擾藏原走的發揮。
——他選擇跟在他身後。
作為教練，清瀨灰二是可以坐在
車上跟在選手身後的，不用勞心勞力下來一道跑。
再不濟也有自行車可以騎。
但，藏原走是他夢想的具象化呀。
那天夜裡，從澡堂出來的清瀨灰二在街道上望見藏原走的一瞬間，一股莫名的情緒觸動了他的靈魂。
他深刻地覺得，他的夢想在這一刻具象化地從他身前跑過。
必須追上他。
抓住他。
一年多後的現在。
清瀨灰二這一次，選擇了和他的夢想一同奔赴未來。
夏目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第九區間和第十區間的交界處，這裡是傳遞緞帶的地點，寬政大最後一名跑者正嚴正以待。
茶發少年望著大屏幕上的直播，鏡頭切到了藏原走身上。
寬政大的隊服的顯眼的黑色，濃重的黑，深沉的黑，比烏野那種夾雜著亮橙色的隊服更要給人一種深不見底的感覺。
清瀨灰二身上的衣服和藏原走的款式一樣。
——那是他去年參加箱根驛傳時穿的。
兩道濃鬱的黑色風一樣奔行而來。
明明跑在前麵的藏原走是所有人的聚焦點。
可在看著屏幕的夏目眼中，清瀨灰二也耀眼的過分。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細的雪。
風也稍微強了些。
但不影響跑者們的狀態。
藏原走穩定發揮，有望破掉去年的紀錄。
跟在他身後的清瀨灰二也僅僅落下了他一小段路程。
跑到的儘頭，夏目已經可以望見藏原走的身影了。
過了兩三個呼吸，清瀨灰二的身影也出現在視野中。
二人一前一後地跑著。
忽然，一道風刮了過來。
不少人捂住耳朵埋下臉。
騷亂結束，抬頭再看跑道上，跑者們淡然自若，似乎這道風對他們並無影響。
還有十米。
九米。
……
最後一步！
藏原走摘下緞帶，遞了出去。
緞帶交到了最後一名選手手裡。
這是一名一年級的選手。
從前也有過長跑經驗，算是寬政大今年數一數二的好苗子了。
清瀨灰二看好他，他也相當爭氣，第一次測試時就跑出了不亞於清瀨灰二全盛時期的水準。
“最後一棒！衝啊！”
寬政大最後一棒了！?_[(”
“池田，跑起來——”
“帶著我們的份一起邁向終點啊！！”
人群中爆發出各式的聲音，寬政大一部分後勤和選手先去了大手町，等待最後一個區間選手的到來，還有一部分從各個區間趕過去。
夏目是和清瀨灰二二人一道搭寬政大的大巴車去的終點。
也是最初的起點。
寬政大的跑者沒有辜負大家的期待，一路挺進最後三公
裡。
“可以衝刺了——”
清瀨灰二緩過了氣，在喇叭裡喊。
仿佛聽見了設定好的特定詞彙，原先臉上稍見疲色的跑者驟然提了速。
腿和手擺動頻率都快了起來。
衝刺！
衝刺！！
最後衝刺吧！！！
背著黑色緞帶的跑者撞向了終點線。
計數停止。
寬政大，再一次進入了前十的行列。
周遭後勤和隊友們圍了上去，扶住幾乎脫力的跑者。
夏目站在人群中，望著笑得比誰都高興的清瀨灰二，感慨萬千。
還是那句話。
清瀨灰二不光是是奇跡的締造者。
他更是奇跡本身。
從無到有，憑借一己之力創造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奇跡。
而現在。
奇跡被他延續了下去。
這是一段不可複刻的、無論回顧多少次都令人瞠目結舌的巨大的奇跡。
而現在，奇跡本人正在和又一次締造了奇跡的隊友們相擁在一塊兒。
夏目眨眨眼，又眨眨眼。
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眼中的酸澀感褪去一些。
真好啊，灰二哥。
上一次清瀨灰二實現夢想的時候他不在場，這一次，終於可以在現場向他大聲道賀了。
茶發少年注視著那群抱在一起歡呼的青年們，臉上綻開了由衷的笑。
視線之中，一隻豎著大拇指的手抬了起來。
清瀨灰二注意到他的目光，回了他一個大大的讚。
夏目也說豎起大拇指，大聲地對著他喊：“灰二哥！恭喜你！！也恭喜寬政大！！”
他很榮幸，能夠親眼見證奇跡重現。
在鬨哄哄的人聲中，清瀨灰二清朗的聲音異常清晰。
他喊著：
“箱根山嶽——”
所有人齊聲道：“——險天下！！！”
所有身著寬政大田徑部隊服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的圍了起來，不由分說將清瀨灰二朝空中拋起。
就連剛剛剛剛跑完最後一個區間的青年也撐著疲倦的身子抬手托了兩把。
“喂喂！你們幾個——”
清瀨灰二的聲音尖了起來，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會受到如此待遇。
“城太城次！”
“王子！有肌肉不是這麼體現的！”
“尼古！撒手！！”
“阿走你也和他們鬨？？”
“灰二哥去年咱們沒有舉成功，今年可得一起補回來！！”雙胞胎中一個人大聲喊。
“灰二哥你就從了我們吧！”另一個嘿嘿了兩聲，拋得更用力了些。
“這是我們大家對灰二媽媽你的愛啊——”又有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冒了出來。
“你們——給我等著！所有人回去夥食減半！訓練加倍！”
杉山高誌的聲音這時候聽上去有點像月島螢了：“我已經大四了哦，往後灰二哥你也管不到我了～”
尼古平田彰宏的表情也變為了驚喜：“神童說得對！沒想到我這個萬年留級生也能畢業了啊！”
於是他拋得更起勁了。
夏目左看看右看看，張著自己不高的優勢混進了慶祝的人群中，一同拋起了清瀨灰二。
有人在慶祝勝利，有人因為被人超越跪地哭流涕，有人抱在一塊流下不知是歡喜還是痛苦的眼淚。
何嘗不是另一種的人間百態。
夏目仿佛回到了夏季第一次參與預選賽時的場景。
箱根驛傳結束。
下一步，就是春高了。
屬於排球選手們的挑戰即將到來。
也需做好萬全準備迎戰。
音駒會用實際證明自己同樣無懼任何險阻。
站在懸崖邊緣的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隻有向前攀岩一這一條路。
宿命的對手、強大的勁敵、未知的風暴。
儘管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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