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傻了,才會跟一把劍說這多話……”
他垂眸,學大人似得,輕輕歎了口氣。
用手臂半撐起身子時,江臨川打算走了,才踏出幾步又折回來,抬手碰了碰劍柄。確定石中劍不會動後,方才離開。
後來,跟石中劍說話就成了江臨川的日常,他到不覺得石中劍聽的懂他的話,會回應他,他就是想找個地方分享分享,而石中劍無疑是最佳對象。
這裡沒人打擾,讓他喧囂的心逐漸平淡,竟然品出一絲歲月靜好的意味。
他嘗試拔劍的第一年。
江家老祖宗親自去了藥宗,求了一顆靈藥,並且把自己的老朋友領了過來,替他修補破碎的丹田,修複每根被挑斷的靜脈。
從那年起,他重新可以修煉,然而……事倍功半。
嘗試拔劍的第二年。
江臨川重新築基,雖然臉上不說,心裡頭卻高興,拿了一本古籍對著石中劍朗讀,嘮叨了整整一天,才把整本書念完。
第三年……
第四年……
第五年,江禮暫任家主之位。
江臨川知道消息時,正靠在嘗試拔石中劍。
家主位子沒了,石中劍也沒拔.出來,方才十五歲的少年卻滿不在乎一笑。
他穿著一身柔軟簡樸的袍子,往台階上一坐,一頭長發高高束起,因為這個姿勢而流瀉在台階上。尚且稚嫩的麵容上,一雙黑色的眸子卻已看不出深淺。
守衛忍不住問了一句:“少主,您不生氣嗎?”
少年似笑非笑:“暫任家主而已。”
遲早要被扒下去的,少年在心中補充。
這一年起,江家老祖宗也沒拘著江臨川了,敞開了門,任由他的去留。
十五歲的少年告彆他的“石中劍”,如同飛出籠子鳥兒,開始探索這片天地。他不是金絲雀,而是嘗試飛翔的鯤鵬,戀慕的不是枝丫間的小鳥窩,而是九天之上的風景。
一兩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他才會回來一次,一回來目的地便是劍碑下的石中劍,如同相識許久的老朋友一般,絮絮叨叨講述途中的經曆,偶爾還會吹吹牛皮什麼的。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每次回來,江臨川身上都有著驚人的變化。
原本纖細瘦弱的身段,像根挺拔的青竹,有點兒圓的臉頰,退去了所有的嬰兒肥,病態蒼白的皮膚,如今也有了血色。
麵容上的青澀消失的無影無蹤,眉眼豔麗耀眼,矜貴間多了幾分桀驁。
第十年,江臨川沒有回來一次。
這是他離開最久的一次,整整一年不見蹤跡,唯有宗堂上擺放的長明燈證明他還活著,活得肆意瀟灑,無拘無束。
他回來時,正是深夜,一輪極為圓亮的明月高懸於夜幕之上,月色流光灑下,平直鋪灑在地麵。
江臨川便踩著月光,一步一步踏上台階,靠著石中劍坐下。樹葉草叢間的流螢被驚動,不少“小星星”在空中竄來竄去。
“我這次回來帶了不少好東西。”江陵的聲音在幽靜的夜中傳蕩。
聽到的人估計以為他在自言自語,其實不然,他在跟認識十年的老朋友說話。
“天峰的雪蓮釀,江南的青釉杯,殘缺的琴譜,一尾名貴古琴……也不知道你喜歡哪個?”
無人回答,他自娛自樂:“琴譜我可以彈給你聽,就用新得到的那張古琴,那本的道經我可以一字一句反反複複的念給你聽,直到你不想聽為止,但是這雪蓮釀可是好東西,一刻也等不得啊,我們共飲一杯如何?”
當做石中劍回應了自己,江臨川拿出了那套青釉,滿上兩杯後,一杯倒在了石中劍身上,一杯則自個兒品嘗。
“告訴你一個秘密,隻告訴你一個人的秘密,我其實偷偷溜進了徐陵白家,見到了姐姐。”江臨川的眼睛落滿了星辰,顯得有點兒朦朧,“姐姐似乎過得很不錯的樣子,好吃好喝被人伺候中,臉頰都胖了一圈。”
“我現身之後,她抱住了我,跟我說了許許多多的話,然後摸了摸腹部,告訴我:她有身孕了。”
“然後姐姐笑了笑,笑起來非常得好看。”
“她說:你要當舅舅了。”
“我不知道姐姐到底過得好不好,但是她告訴我懷有身孕時,她是真的很開心,連聲音都比以前輕柔,仿佛怕吵到什麼似得。”
“……我很開心。”
“至少姐姐過得沒我想的那麼艱難,我也不用那麼難受。”
話音落下,江臨川仰首,將杯中酒水一飲而儘。
將杯子和酒葫蘆置於台階上,江臨川抬手握住劍柄,輕快笑道:“十年了,你該讓我拔.出來了吧?”
他也就隨口一言,連力氣都沒用幾分,然後……
輕而易舉的拔出了石中劍。
十年時間,他無數次拚儘全力也得不到的東西,如今輕易拔出了石中劍,江臨川反而疑心自己醉了。
他不是一杯就醉的人,但是眼前這一幕,不是一場美夢,便是醉中幻景。
這個時候,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輕輕扯了扯。
江臨川垂眸,便見自己邊上的台階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少年。
那少年不大,十二三歲的模樣,穿著一件寬大又單薄的長袍,細碎的額發下是一雙清碧色的眸子,透徹如鏡。仿佛這世間風景是什麼模樣,便會在他的眼中折射出什麼模樣。
純粹到不留絲毫汙穢,唯有清風、明月和江臨川。
江臨川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容來,笑容依稀帶著先前提起姐姐時的溫柔。
那少年低頭,鴉青墨發遮住容顏。
好一會兒,他抬頭,露出了跟江臨川相似的笑容,溫柔而多了幾分靦腆。
梅九愛笑,因為第一次見到江臨川時,江臨川對著他笑了笑。
他便把那個笑容學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也不知道大家想不想少年時期的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