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酒神因子
沿著南加聖殿頂層迂回曲折的外緣側廊一直走,可以找到一處鮮少有人問津的側殿,殿外憑欄處視野開闊,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到橘粉色的光漸漸侵吞天幕,地平線上升起一線朝陽,把簷下被風雪凝凍的風鈴輝照成爍亮的琉璃。
塔米斯佇立於欄前,眺望重巒疊嶂的群山。這是聖殿中她最喜歡的位置,在這熟悉風景的洗滌下,她的心靈前所未有的平靜。但是沒過多久,一絲古怪的惴惴不安從心間升起。太安靜了,沒有呼嘯而過的風雪,沒有刺客傳訊的哨音,就連總是在高空盤旋的兀鷲都不見蹤影。
她好像忘了什麼。
耳邊沒由來地響起少年人的聲音,他的語調平泛如常,“彆看了,該去訓練了。”
巨大的惶恐猝然席卷而來,她回頭望去,身後闃其無人,唯有側殿大門開敞著,裡麵漆黑一片,像是一張等著鯨吞蠶食的巨口,銅鏽色的液體從陰影中漫延出來。她的影子正在被天光拖長,還差些許就會被吞吃入腹。
她退後一步,墜落踩空的失重感突如其來,腳下的地麵消失了,她墜入深淵,眼睜睜地看著光明的世界越來越遠。
痙攣感過電般傳導至四肢百骸,她驀然驚醒,發現她竟仍在站在欄杆前,周圍一切如常,空氣寒涼,在眼下展開的崇山峻嶺譬如山水畫卷,大殿內部水光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鑒人,把天空翱翔的兀鷲和稀薄流雲呈進裡麵。
剛才看見的一切仿佛是打了個盹,因而陷入夢靨。
達米安站在一邊,皺起眉,“訓練的時間到了——唔,你剛才睡著了?昨晚沒有睡好?”
她默不作聲地看著他,闔下的眼中浮現出疲憊。她避過他,緩步順著走廊朝前走。她清楚的知道眼下的一切又是一個夢,而她是劇院裡最沒耐心的那個觀眾,戲劇還沒開場就想起身離開。
隨著再度向前,舊的場景崩塌,新的鏡花水月悄然成型。那些發生和從未發生過的情節,隻要是能夠牽扯她情緒的場景,都一一呈現在眼前:達米安一直在前麵走,留給她一個永遠都無法追逐上的背影,到最後,他轉過頭,麵露不屑地看她如看微不足道的螻蟻;母親蜻蜓點水一般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輕蔑且漫不經心地對陰影中的人說,一個解悶的殘次品罷了;穿過胸膛的長劍把她死死釘在牆上,在血液流失的失溫和恍惚之間,她眼睜睜地看著無數個複製體死去,京觀壘成的王座上,惡魔之首投下巨大的陰影。
空泛乏味平淡無奇的人生經曆在夢中分解、重組,窮舉排列出所有故事的組合,讓她把所有的苦難都見上一見。然而她無動於衷。隻要意識到這是在夢中,心靈上的痛苦就沒那麼猛烈,反倒是麻木和疲憊感接踵而來、泛濫成災。
沒有牽動人心的故事上演,劇院就要關張。在不能用時間來衡量的領域中,水月鏡花終於崩塌,破碎的鏡片如雪花般飄揚墜下。
一扇模樣熟悉的門出現在塔米斯眼前,她沒有推開門的想法,但是門自動打開,挪上前來把她吞了進去。房間內的裝潢和南伽峰上的她的臥室一模一樣,她看見「自己」坐在一地拚圖的碎片中,抬頭看她:“人類要怎麼才能想象出她從未知曉的事物呢?”
答案是無法想象。
認知是有限度的,想象力再怎麼添磚加瓦,都無法突破認知的局限性。以認知為基礎,夢境翻來覆去地加工也隻能生產出那些千篇一律的場景。這時候,無知竟成了一種幸福。
塔米斯沒理它,更不說話。依靠直覺,她能判斷出先前的一切是夢境,而現在又落入了另一層幻覺編織的巨網中。這種輪番上陣讓她略感疲憊。
有一種暴行是很難檢查到的,因為暴行的形式偽裝成了情感,兵不血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塔米斯無師自通了這種被稱作冷暴力的傷害方式。她從未意識到對幻覺的漠不關心正是在實施此種暴行,但是幻覺切實體會到了傷害。
它哭哭啼啼地繞著塔米斯轉圈圈,語帶控訴,呱噪個不停,“為什麼你就是不理我啊?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