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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逐風的嘴角難得地浮現出了一抹笑意,他附到沈春眠耳邊,輕聲應道:“好。”

第26章

是日, 天光大亮。

沈春眠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是一隻巨獸掌中的獵物,那巨獸也不著急吃他, 隻是將他壓在掌下, 用舌頭一下又一下地舔舐著他的皮膚。

他不喜歡這種渾身濕噠噠又黏黏膩膩的感覺,可他拚儘全力,也都無法從那巨獸掌下逃掉。

“嗯……”沈春眠從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衣衫不整地斜躺在床上, 隻有腹上披了一張薄毯。

他下意識往旁側一摸,卻發現身旁是涼的,是空的。

不是, 他昨夜……到底是和誰睡了?

沈春眠頭疼欲裂, 他的身上布滿了青青紫紫的痕跡,甚至連手背上都有咬痕,那人想必是要讓他醒來後也忘不了這場春情,因此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天殺的連青雲……”沈春眠嘀嘀咕咕地低聲罵道,“該死的符樂,這什麼破世界。”

他如今到底已是洞虛期修士,體質早已不比常人,前日才傷的手, 今日卻就都快好全了。

可沈春眠現在卻覺得渾身上下都像是散了架, 躺著也不是, 坐著也不是, 若是站起身,隻怕還要更糟。

沈春眠揉了揉自己那披散一身的烏黑發絲, 心煩意亂地想, 他人生的頭一遭, 竟然就交待在這裡了,對象甚至還是個男人……

等等,男人?

他的腦海中瞬間便浮現出了那人的模樣,銀白微卷的長發,細膩的蜜色皮膚,整個離恨教,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特征的人。

江逐風、江逐風。

天,他竟然睡了江逐風!

正當沈春眠愣神之際,那個他眼下最不願看見的人,卻忽然推門走了進來,刺目的日光穿過了門縫,射落在沈春眠的身上。

沈春眠急忙拉起外裳。

“醒了?”江逐風看向他的眼神還是同從前如出一轍的冷漠,隻是今日這目光中像是還多了幾分探尋的意味。

沈春眠慌亂地點了點頭,而後道:“你……我、昨晚的事,不是……”

他一時有些語無倫次,可江逐風卻忽然走近了,他渴望從他麵上看出幾分憤怒,亦或是惱羞成怒,可是這些分明都沒有。

沈春眠隻是紅著臉,隻是慌亂,隻是難為情,也沒有因此就要降罪於他的意思。

為什麼?

江逐風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沈春眠則吃痛地往回一縮,他的腦海中還殘存著幾分關於昨夜的印象,後頭發生的事倒是迷迷糊糊的,可前頭他是如何對江逐風獻媚的,他卻是記著的。

“昨夜是我……本座不對,”沈春眠輕輕撫額,而後斟詞酌句道,“這點露水情緣,就當是、就當是一次荒唐的夢,你不說,我也不會與旁人提。”

江逐風不肯聽,隻猛然欺近他,沉聲道:“你還在裝什麼,沈春眠?”

沈春眠仰起頭望著他,輕聲勸慰道:“我真的很抱歉,你放心,我絕不會讓此事傳到沈溫如的耳朵裡,你就當……就當從沒發生過這回事。”

與此同時,門外忽然傳來了符樂的聲音,他先是試探性地問了句:“教主,您在裡頭嗎?”

緊接著,不等裡頭的人回答,他便一把將門推開了,在瞧見裡頭糾纏在榻上的兩人是誰之後,符樂忽然感覺自己的舌頭都打了結:“教、教主,原來您在這兒啊,咱們找了您一夜呢,得虧程安方才告訴我您可能在這兒……”

程安,便是連青雲所占據的那具身體的原名。

“滾出去!”

符樂連忙退出去一步,而後識相地關上了門,接著他後知後覺地一想,方才沈春眠那副樣子,又是一身的斑駁痕跡,該不會是……

“教主,雲水村的村長求見,”符樂道,“他帶了幾個村民來,一早便在教外等了,拉著兩車什麼東西,也不許人看,隻說是要獻給您的。”

符樂上回才在處理雲水村的那事上吃過虧,因此這回也不敢妄下決斷將人趕走,隻得將人先放了進來,又讓其在外門等候著,一切等他請示過了沈春眠再說。

“知道了,”裡頭的沈春眠道,“你且將人接引去偏廳,本座一會兒就過去。”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頓,而後又沉聲道:“符樂,今日所見,萬不可告訴旁人,至於昨夜的事……本座一會兒再同你算賬。”

符樂不自覺地一抖,立即應道:“是。”

等符樂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沈春眠才緩緩轉回頭來,他扣住江逐風的手,低聲道:“鬆手,本座外頭還有事,你方才也聽見了……”

他話音未落,江逐風卻忽然猝不及防地壓了上來,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個吻,這個吻沒有任何技巧,隻是莽撞地相撞,幾乎要與他碰出血來。

這一吻終了,沈春眠喘著粗氣,不明所以地看向江逐風:“你瘋了?”

江逐風是快要瘋了,因為他竟然真的開始懷疑,眼前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沈春眠了。

為什麼他不怒,為什麼他不覺得屈辱?

“昨夜的事,是我中了毒,你也一時情迷,”沈春眠紅著眼道,“可你我現在都清醒了,你怎麼還能做這樣的事呢?你不愛沈溫如了嗎?”

他才是你的cp啊!

見江逐風毫無反應,沈春眠怒氣衝衝地翻身下床,為著方才甩下的臉子,他強忍著身上的酸疼,若無其事地穿好靴子,而後走向門口。

行將出門時,他的腳步忽而一頓,而後又道:“昨夜的事,我很抱歉,但你也是個凝丹期修士,若你抵死不肯應我,那你我之間也不可能發生那種事。”

“本座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沈春眠道,“但你最好找個機會與沈溫如解釋清楚,他那樣……”

“他那樣什麼?”江逐風忽然開口,“我又為何要與他解釋?”

沈春眠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原著中江逐風對沈溫如一見鐘情,而沈溫如也對這個師弟愛護有加,兩人一早便互通過心意,江逐風現在居然還在這裡和他裝什麼蒜。

“我原以為你是個正派君子,”沈春眠皺眉道,“不曾想你竟也是這般……你與沈溫如早已互通心意,在三清祖師麵前起過誓,你如今卻說出這樣的話,若叫沈溫如聽見了,多叫他寒心?”

江逐風:……

他幾時與沈溫如互通過心意了?還在三清祖師麵前起過誓,沈春眠莫非是讓那藥給毒傻了?

沈春眠原本還想多說幾句,可仔細一想,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錯,因此便隻好甩門而去。

被留下的江逐風隻瞥見了他那白皙後頸上粉色的一排牙印,緊接著這人便忽地沒了人影。

另一邊,沈春眠與江逐風共度一夜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全教上下已將此事傳了個遍。

“我就說了,”因昨夜尋了沈春眠一夜,而熬出一對大黑眼圈的美人兒一叉腰,“昨夜我分明已經鉚足了勁,可咱們教主卻依舊不為所動,原來之前那說咱們教主腦子被天雷劈壞了的傳言是真的。”

“怎麼是真的?”另一人問他,“難道說咱們教主如今真的不好斷袖愛溫香了嗎?”

“你還沒聽說嗎?我是從右護法那兒聽來的,與你好才說與你聽,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旁人。”

那人連忙點了點頭,而後湊上前去:“你知道的,我的嘴一向最嚴了。”

起先說話的那人立即便附到他耳邊,悄聲道:“昨夜咱們不是都沒能找著的教主嗎?原來咱們教主就在那新來的江逐風榻上,一整夜呢,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他倆肯定全做了……”

那人一捂嘴:“怎麼可能呢?那江逐風看上去可比咱們教主還要高上半個腦袋呢,一個人有咱們兩個大,臉上半點笑容也沒有,成日裡凶神惡煞的,哪裡就能討得教主的喜歡了?”

“我能騙你嗎?咱們教主自從讓那天雷給劈了以後,就是忽然改了口味了,專好他那一款了,”說到這裡,他忽然神秘一笑,而後道,“我再同你說個驚天大秘密,你可不要驚掉了下巴。”

那人連連點頭:“你快說吧,我下巴硬著呢。”

“咱們教主啊,據說好像是在下頭那位。”

那人的下巴沒驚掉,倒是驚出了幾句臟話:“不能吧,咱們教主那樣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委身在彆人身下?一定是弄錯了。”

“怎麼不可能?人都是會變的,先前咱們教主還非柔弱美人不愛呢,你看看如今,他肯多看咱們這些人一眼嗎?”

而此刻,偏廳內。

沈春眠頭一回嬌氣地要教徒們尋了隻轎子來抬,可到了偏廳的時候,連路都沒走上幾步的沈春眠卻還是覺得腰背酸疼。

這該死的江逐風,沈春眠心中暗罵道。

罵完江逐風,他便又習慣性地進入了虛空之中,在看到自己的人設值掉成了負數之後,沈春眠的心裡猛然一驚。

可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人設值忽然便又跳到了一萬點。

緊接著,虛空之上便跳出了一個巨大的紅色的歎號:警告!劇情嚴重崩壞,係統功能維護中,請用戶人工掰正劇情!

什麼意思?

很快,那行紅字下麵又浮現出了一行小字:人工維護劇情過程中,將不計算人設值和黑化值。

請用戶在三十日內修正劇情錯誤,倒計時:二十九天二十三時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一個月內都不計算人設值?這不是等於限免三十天嗎?

沈春眠不知道自己眼下應該高興還是應該為此發愁,總之他當下的心情萬分複雜。

他人才剛到偏廳,便見符樂領著那幾個村民推著板車緩緩地朝著這裡走來了。

“雲水村村長攜村民拜見沈教主。”那年邁的村長率先上前道。

這村長看上去已是他爺爺輩的長者了,眼見他要跪拜,沈春眠忙道:“不必行拜禮,您心意到了便好。”

“不敢當,”那村長顯然被他的尊稱給嚇了一跳,連連道,“愚民不敢當。”

沈春眠恐怕他要為此糾結,因此話鋒一轉,詢問道:“您今日不辭辛苦過來,是為了什麼?”

雲水村村長連忙向後頭一招手:“快掀開茅草讓教主看看。”

推著板車的那幾名年輕人立即便將壓在那兩車貨物上的茅草搬開了,露出了裡麵半人高的大白菜。

沈春眠與符樂一時都驚訝極了,不過前者驚訝是因為他沒想到在這個修真界裡,竟然連白菜都能長得這樣高大。

而後者則是一副見錢眼開的表情:“教、教主,這可是白霜龍葉,仙品特級的靈材,隻生長在異界,哪怕隻是一株,也是上千靈石都難求,這兒竟然有這麼多!”

沈春眠:啥?白霜龍葉?這不就是變異版的大白菜嗎?

第27章

那村長見狀, 立即便捧出一顆大白菜,奉到符樂手中,而後者又連忙將其呈給沈春眠看:“您瞧瞧, 這成色, 簡直就是萬裡無一的極品!”

說完他又回頭問那村長:“老頭,這是從哪兒來的?”

村長忙道:“這是那日教主賞下的,教主給的那些糧食種子,一粒竟能結出一畝地的作物, 而且長的還特彆快,澆水便能活,原還怕咱們村子今歲有許多人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可眼下家家戶戶竟都堆滿了糧食。”

他頓了頓, 又道:“唯有這個白霜龍葉,我們這些俗人都沒見過,便隻好問了幾個在貴教外門的弟子,哪曾想這竟是此等寶貝,我們也不敢藏私,能吃飽足矣,這些仙品我們村裡人一合計,覺得還是進獻給教主為好。”

沈春眠心說原來那所謂的隱藏款盲盒, 竟然真不是誆他的。

符樂又回頭問:“教主, 您竟有白霜龍葉的種子?這靈植據說隻生長在極寒之地, 也未曾聽說它能用種出來的, 這可真是……”

“嗯,”沈春眠若無其事道, “隻是偶然得之, 本座也不太確定, 便丟給他們去種了。”

“這怎麼能隨便丟給他們凡人去種?”符樂心疼極了,“萬一出個差錯,這樣貴重的種子可就毀了。”

“不過這倒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了。”符樂麵上眉飛色舞的,下意識便脫口而出。

沈春眠一偏頭:“燃眉之急?”

符樂心下一慌,立刻便解釋道:”您閉關前不是囑咐屬下,不可再去四處搜刮美人,也不可再傷及無辜嗎?因著屬下這些人也分不清何為無辜,因此已經大半月沒再去搶……唔,要錢了,教中的庫房眼下都快空了。”

“這就空了?”沈春眠抬指點了點太陽穴,對這個令他焦頭爛額的離恨教已經無話可說了,他才剛來這兒不滿一個月,這離恨教居然就要財政赤字了。

符樂麵色有些異樣:“咱們離恨上下畢竟有這麼多張嘴,驪宮裡的那群公子,總不好虧待了他們,流水大些也是正常的。”

沈春眠看起來並沒有要繼續往下追究的意思,隻是道:“拿些銀子給他們吧,算作勞務費,帶著這些東西上山一趟不容易。”

符樂心裡略鬆了一口氣:“是。”

緊接著沈春眠又看向那幾個村民:“一會兒夜深了山路不好走,就不留你們用晚膳了,都早些回村去吧。”

村長連帶著幾個村民都是受寵若驚,他們哪敢留在離恨教吃飯,隻是沒料到這位傳說中不講道義不講理的離恨教主,竟然還知道說客氣話,光是這點就夠他們為之驚奇的了。

“教主,那屬下這就帶他們下山去了,”符樂道,“您的寢殿今日也已修繕完畢,您也不必……再去那樣小的屋子裡將就了。”

正當符樂轉身要帶著那些村民離開的時候,沈春眠卻忽然道:“慢著。”

符樂腳下一滯:“您還有何吩咐?”

“你留下,”沈春眠道,“人叫旁人去送,你去將教中的賬本取過來。”

符樂一時愣住了,差點沒能反應過來,過了好半晌才應道:“是,屬下這就去。”

過了約莫有半個時辰,符樂才磨磨唧唧地請來了教中管賬的教徒,又讓人抬了好幾箱賬本來,那賬本不知多少年沒見過日光了,上頭覆著厚厚的一層灰,沈春眠都不必動手翻,便能想象到那冊子弄開來有多嗆人。

“多少年前的老賬本了,這你也搬出來,”沈春眠刻意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架勢,“本座隻要去歲和今年的。”

那管賬的教徒連忙從那上頭翻出兩本尚未落灰的紅皮冊子,呈上前來怯聲道:“教主,這就是了。”

沈春眠一邊翻看著這兩本冊子,一邊讓人開了庫房。

結果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雖然讓沈春眠看賬本,那屬實是有些專業不對口,他從沒係統地接觸過會計,平時也不怎麼理財管賬,可這賬麵上與庫房裡能對的上的實物已經是錯漏百出,就更彆提那些日常的流水開銷了。

這管賬本的教徒恐怕連小學數學都沒學好,賬本上的記錄簡直是一塌糊塗,至於其中端倪,更是一清二楚。

那管賬的教徒與符樂見他真要細查,麵上不由得都是一派緊張之相,在這教中能爬到內門,在沈春眠身邊伺候的,手上就沒幾個是乾淨的,偶爾坑汙一些銀錢,也都是常有的事。

原本他們日日在外橫行霸道,這庫房中的銀錢便宛如有源之水,下頭嘩嘩地流出去,這上頭便又源源不斷地補上了。

可這些日子裡,沈春眠不許他們再出去四處燒殺搶掠,這水源消失了,這池子自然也就乾涸了。

“離恨教就算是有座金山,”沈春眠狠狠拍上賬本,“也能叫你們一夕之間都給搬空了!”

那管賬的教徒連忙跪下了,符樂見狀則連忙撇清自己的乾係:“教主,他們這些人屬實是可惡,知曉教主您平日裡不拘一格,視錢財如糞土,便發了狠地在這裡頭貪錢……”

“王八不要笑烏龜,你符樂想必也沒少撈,”沈春眠打斷他,又借題發揮道,“若非是你欺上瞞下,誰人有膽子做到這個份上?”

符樂沒想到他會真的因此與自己動怒,這才後知後覺地跪下了,而後低聲下氣地辯解道:“昨日宴席、還有去靈市購入靈植所花費的靈石,都是屬下自掏腰包,屬下就算再怎麼……也不過都是為了您啊。”

他麵上一派真誠之色:“您就是千般怪罪,屬下也都認了,隻是屬下對您,真真是忠心一片啊教主!”

沈春眠不吃他這一套,他不提昨日那事還好,越是提起昨日那場宴席,他便越是生氣,他如今身上還疼著呢,可謂是坐立難安,這可全是拜這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護法所賜。

“你多次辦事不力,又屢次擅作主張,”沈春眠冷眼睨著他,“如今又辦出這種事來,本座再不能留你在身邊了。”

符樂聞言連忙飛撲過來抓住他的腳:“教主!”

沈春眠本來還想來幾句什麼“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多說”之類的話,可還沒等他開始表演,身邊便響起一道聲音:警告!不可使重要角色偏離主線,請用戶立即挽回劇情!

“教主,符樂跟了您一年有餘了,這些日子裡,符樂是怎樣敬您愛您的,您應該都是看在眼裡的啊,”符樂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這些年屬下從教中得來的錢財,也沒有四處揮霍,若是您願意饒了屬下,屬下願意將那些錢全部獻給您!”

“屬下還願意檢舉他們,讓他們將吞下去的錢財都吐出來!”

還不等沈春眠說話,那好幾日都不見人影的綠玉卻忽然走了進來,她那一張臉上毫無情緒波動,連語氣也是淡淡的:“教主請留人。”

沈春眠這會兒有些收不回來了,故而便隻好順著她的話道:“連你也來替他說話?”

“屬下不為他說話,”綠玉道,“隻是來為雲公子傳句話——前教主在世時有言,讓您無論如何也要善待符樂,您難道忘了嗎?”

沈春眠不是忘了,而是原著中壓根就沒出現過這句話,更沒出現過這段劇情。

他以食中二指輕點著太陽穴,像是認真思忖了片刻,隨後才緩聲道:“罷了,看在前教主的份上,本座便暫且繞過你這一回,隻是往後若再有違逆,本座定不顧情麵,將你逐出內門。”

符樂連連點頭:“是,屬下萬不敢再有下回了。”

“記得將錢財都討回來,連著你那份,”沈春眠本著能撈回來一點是一點的心思,“也算是將功贖罪了。”

“是!”

“快起來吧,鼻涕都要滴在本座的靴子上了,”沈春眠嫌棄道,隨後又對綠玉道,“綠玉,往後教中的賬本歸你管,再不許徇私,知道沒有?”

綠玉不卑不亢地一頷首:“屬下明白。”

在原著中,綠玉可謂是離恨教中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倒也不是說她有多好心,隻是她從不作妖,對待教中人與對待主角兩人,都是同樣的態度——同樣的冷漠。

而且欲望低到幾乎沒有,也從不曾對錢財之物表現出什麼特彆的熱愛,沈春眠覺著讓她來管賬,至少比旁人要靠譜得多。

“符樂。”

逃過一劫的符樂眼下相當賣力,聞言梗著脖子喊道:“屬下在!教主有何吩咐?”

沈春眠被他那一嗓子吼的嚇了一跳,皺眉道:“彆一驚一乍的,你去將離恨教上下的教徒,還有驪宮裡那群……那群公子,全給我叫過來。”

符樂也不敢多問,這便轉身去了。

“等等,”沈春眠忽地又補充道,“把其他人叫來就行,彆勞動琉光殿的那兩位,聽到沒有?”

符樂連忙應道:“屬下遵命!”

半個時辰之後,離恨教的後山上。

沈春眠坐在高台之上,隻見下頭烏央烏央的一片人頭,站在前排的全是驪宮中的男寵,才剛來便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這些人的動靜驚動了一山的鳥獸,鳥群從林間驚起,而後逃也似地飛往了山下。

“安靜!”沈春眠喊出這一聲的時候,覺得自己特像中學時代在台上發表講話的領導,隻是比他們多了幾分血腥和殘暴,“誰若是再嘀嘀咕咕的,就拉下去把舌頭拔了。”

台下的人群頓時靜了下來。

雖然沒有麥,但是修真界特有的“傳音入耳”也算是個天然擴音器,眾人隻聽沈春眠一字一句道:“自從上回的雷劫之後,本座便已更變了修煉之法,不再需要這麼多爐鼎了,今日叫你們來,便是要遣散各位公子,請你們從何處來,便回何處去吧。”

他話音剛落,便聽台下那些男寵們一個接一個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教主,我們哪裡還有來處?若不是走投無路……若不是仰慕教主的英姿,我們怎麼會來到這裡呢?”

“就是就是。”

“您若覺著我們何處不好,儘管與我們說,我們都可以改的。”

一群人都嚷嚷著不願意走,這倒是出乎了沈春眠的意料,原著裡不是說這群男寵都是反派從四下擄來的嗎?

“教主,”綠玉輕聲提醒道,“那些有家有親人,能夠自力更生的,要麼早就受不了自戕了,要麼便讓您打死了,眼下還留在驪宮中的,隻怕沒幾個願意走的。”

沈春眠:……

於是到最後,哪怕沈春眠答應給了他們一點回鄉的盤纏,也才猶猶豫豫地走了十幾人。

還剩下的上百號男寵就那麼眼巴巴地看著他:“教主,您留我們在教中,我們什麼都能做的。”

“是啊是啊,您讓我們做什麼都成,我們不挑的。”

沈春眠沉吟片刻,而後道:“也不是不行,隻是從今往後,你們必須自食其力。”

台下的男寵都摸不清他的意思,隻有雲疏棠作為代表,不情不願地問了句:“請您仔細說說,是怎樣個自食其力法?”

自從昨日的宴席不歡而散後,雲疏棠心裡便對沈春眠有了氣,他不是教中那些身份低微的男寵,這離恨教也有一半是他的,可沈春眠卻那樣對他,在他眼裡,簡直是忘恩負義之舉。

隻聽台上的沈春眠徐徐然道:“各位,從今往後,後山上的這一大片地,就交由你們來墾殖了。”

“什麼?”這回連雲疏棠都聽得呆了。

沈春眠便又重複了一遍:“本座說,既然你們留在教中也無事可做,不如全都給我去種地——各位有意見嗎?”

第28章

台下眾人先是鴉雀無聲了一陣, 而後便是一片嘩然之聲。

沈春眠仗著如今的人設值不受劇情影響,因此半點也不顧及反派原先的人格,在台上說一不二道:“種地, 就是你犁地, 他播種澆水,時不時再去除除草、施施肥,難道聽不懂嗎各位?”

符樂方才剛經曆了大悲大喜,眼下聽話非常, 還站在沈春眠旁側幫腔道:“聽懂了都吱個聲,咱們離恨教如今不養閒人了,要你們種地也不是種什麼糧食, 而是種靈植, 種那上千靈石也拍不下來一株的白霜龍葉!”

此話一出,台下又是一片震驚之聲。

“白霜龍葉?這也能種?”

“這不是隻生長在極寒之地的靈植嗎?聽說此物嬌貴異常,從前好些修士想收集它的種子自己培育,可惜都失敗了。”

“比起這個,我好容易才保養得這樣細嫩的手,要是去種了地,這以後還能看嗎?”

沈春眠隻一個眼神砸過去,符樂便立即會意, 大喇叭一樣開口道:“肅靜!舌頭都不想要了?”

台下眾人頓時便安靜了下來。

沈春眠總算施舍給了符樂一個讚賞的眼神, 符樂頓時又挺起了胸膛, 繼續狗仗人勢道:“彆讓咱們教主再說第二遍, 本護法這裡已經準備好了牌子,你們排隊依次來領, 分到什麼牌子就乾什麼活, 若有懈怠偷懶的, 一律逐出離恨教!”

大概是他嗓門大,符樂這一嗓子吼完,一群人便爭先恐後地去取牌子了。

“諸位再聽本座一言,”沈春眠忽然又道,“這活也不是叫你們白乾的,往後這後山地裡種出來的白霜龍葉,隻要拍賣出去得了銀子,各位便都能得到一定的提成,唔……也算是你們的月例了。”

下頭立刻便有一人大著膽子問:“教主,冒昧問一句,我們這些人修為有高低,能力自然也有高低,故而便總有人乾活效率高,有人效率低,總不能都給一樣的月例吧?”

沈春眠不動聲色地扶了一把酸軟的腰,而後沉聲答道:“這點本座自然也想到了,符樂發給你們的腰牌上刻了咒,會自動記錄你們每日的工作量,並將其轉化為數值,到時候就憑數值大小分配月例。”

聽他這麼說,教中人才總算是撿起了幾分乾勁。

留下的這些人倒還算是配合工作,沈春眠滿意地背著手,土領導一般開始巡視了起來,可再仔細往台下一瞧,他便瞥見了兩個本不該出現在這兒的身影。

沈春眠麵上和見鬼了一般驚恐,連忙把符樂抓過來貼耳問:“他倆怎麼也來了?不是不讓你驚動他們嗎?你又擅作主張了?”

“教主,您就是再借屬下一百個膽,屬下也不敢再自作主張了,”符樂委屈巴巴道,“他倆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非要跟過來湊熱鬨,屬下就是攔不住,也不敢攔啊。”

這些日子裡,他即便是再眼瞎,也該看出來沈春眠對這兩人的特殊了,更彆提這其中一位,昨夜還與沈春眠共度了一場春宵良夜。

眼下恐怕這姓江的就是他們教主的心尖寵,他唯恐一句話惹了這位新寵不高興,到時他在沈春眠這裡告上一狀,自己便又要被趕去外門掃地了,因此方才他倆要一道跟過來,符樂連個屁都沒敢放。

“怎麼就不敢攔了?”沈春眠氣急道,“你往日裡不是抬抬手指頭就能撂倒他倆嗎?”

符樂有苦說不出,隻好低聲道:“那姓江的……呸,是江公子,如今地位不一般了,屬下自然是沒那個膽子再對他動手動腳了。”

沈春眠脫口便問:“怎麼地位就不一般了?”

“您如今不要旁的爐鼎,專寵他一人,他的地位可不就算是您的‘壓教男人’了嗎?”符樂有理有據地說,“若是拿唐明皇作比,江公子眼下恐怕就該是您身邊的楊貴妃了,這地位怎能同日而語?”

沈春眠:……

他就多餘問他。

沈春眠沉吟片刻,而後才道:“事已至此,你趕緊找個借口,把他倆送回去,路上再告訴江逐風,這教中他來去自由,若想去冷泉修煉,也儘管去就是,不必來過問本座,至於沈溫如,你便叫他好好養病,沒事彆出來亂跑……”

他話音未落,便見那江逐風與沈溫如一前一後地朝他這裡走來了。

沈春眠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模樣,眼神躲閃,逃也似地鑽進了那片尚未開墾過的荒地裡。

“起開,你再去領一把。”他急匆匆地搶過某位嬌弱美人手中的釘齒耙,而後吭哧吭哧地開始犁地。

沈春眠渾身酸疼,因此便隻好作弊地用了內裡,可惜他太過慌亂,這一耙子打下去,靈力一時沒收住,頓時便讓整座後山都為之一晃,一時土花四濺,那把釘齒耙也直接碎成了齏粉。

更有一些可憐的蚯蚓泥蟲,無辜地從土裡飛了出來,徑直砸到了旁側的那些美人們身上。

一時間,山體崩裂之聲、美人驚叫之語,頓時充斥在離恨教後山之中。

“教主!”符樂急忙上前,一張嘴吃了一口泥土,頓時嗆的涕泗橫流。

沈春眠反應倒還算快的,在意識到不對勁之後,第一時間便展開了靈牆,將自己與身後趕來的江逐風與沈溫如都護在其中。

“不好意思各位,”沈春眠頗為慚愧道,“有些手生,用力過猛了些。”

他到底是離恨教的教主,這兒也沒人敢說他的不是,不幸遭殃的十幾個美人見他隻護著後頭那兩位“新寵”,卻眼睜睜看著蟲子飛到自己臉上,一時眼淚都要下來了。

“向來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有個膽子大的已經在陰陽怪氣了,“新寵就半粒灰土也沾不得,咱們可要遭殃了,這又是犁地又是炸了蟲子窩的……”

另一個看似與他關係好的忙上前將他拉開了:“你少說兩句。”

沈春眠如今回歸本我,脾氣倒是很好,並沒有要發作的模樣,還與那幾人又說了句“抱歉”。

那十幾位美人頓時也沒話說了,借口要回去沐浴,沈春眠也答應了。

這片土地顯然已經不歡迎他了,不得已,沈春眠便隻好轉過頭去麵對那兩位大“債主”。

“二位在離恨也不長住,”沈春眠斟詞酌句道,“故而此處也無須你們勞作,特彆是你,沈……師弟,你身子骨不好,還是該留在琉光殿內好生養著,不該出來受風的。”

沈溫如莫名一臉的倔強:“我自幼便如此,不是養著一兩日便能好的。”

他這話說完,沈春眠顯然尬住了,可旁側那位的臉色他更不敢細看,也不知該與他說些什麼。

正當沈春眠絞儘腦汁思忖對策之時,卻聽那江逐風忽然道:“師兄既有話與沈教主要談,那師弟便先不打擾了,等什麼時候師兄說完了話,我再來。”

說完他便朝著後頭的荒地走去,儼然是要去那裡幫幫手的意思。

沈春眠避無可避,因此便隻好將沈溫如請到涼亭裡吃茶。

兩人對坐良久,也不見沈溫如開口,沈春眠如今也無須保持人設,故而便也不再裝什麼高深莫測了,脫口直言道:“你今日特意過來……是為了何事?”

沈溫如先是細細品了口茶,而後才風馬牛不相及地來了一句:“這茶還是太次,比不得阿爹手植的秋暝茶。”

“你想說什麼不妨直說,”沈春眠道,“不必拐彎抹角的。”

他可一點兒也聽不懂這裡頭的典故。

“我今日來,也不為旁的,”沈溫如放下茶盞,不冷不淡地開口道,“隻是今日教中有一傳言。”

沈春眠立即便緊張了起來:“什麼傳言?”

沈溫如垂下眼,按著桌角的指節發白:“他們說……教主與江師弟,昨夜共度了一夜春宵。”

“沒有這回事,”沈春眠下意識扯謊道,“你聽他們胡說,本座與江逐風,那怎麼可能呢?”

沈溫如看向他:“在來的路上,他已向我承認了。”

沈春眠:……

這都他娘的什麼事啊!

他莫名其妙地當了這個小三,心中本就飽受道德折磨,眼下一日不到便被這位“原配”找上門來興師問罪,沈春眠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若實話實說,恐怕沈溫如聽後想不開,從此與江逐風斷了情愛,這樣劇情就回不到正軌上了;可若撒謊,將錯處大包大攬地捆在自己身上,這又是對沈溫如的一種欺瞞,沈春眠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他、我,”沈春眠支支吾吾道,“我與江逐風之間絕無感情,隻是昨夜符樂在本座的酒裡放了一把助興藥,本座熱毒鬱結,那江逐風……”

沈溫如卻忽然打斷了他,他的薄目微紅,低聲問:“沈春眠,你為何寧願碰他,卻也不肯碰我?”

沈春眠:啥?

“那日我身中燃情,你說不肯趁人之危,便將我丟進冷泉,”沈溫如語氣裡有幾分難以抑製的不可置信,“你寧願……寧願浪費修為救我,也不肯碰我嗎?我究竟哪裡比不上江師弟?”

沈春眠一時有些懵了,這劇情是不是……有些不大對勁?

第29章

沈溫如眼尾帶著幾分薄紅, 看向沈春眠的眼中情緒複雜,他像是鼓足了勇氣,才終於開口說道:“阿爹帶我回青雲派那日, 我遠遠地瞧見師尊和你, 三丈高的梨樹上開滿了梨花,抬眼之間天與地、雪與花,連同那一身素衣的師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唯獨隻有你……”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了,過了好半晌才重新開口。

“隻有你一身火紅衣袍,色豔灼灼, 連發間彆的那隻羽毛發簪, 都是金紅色的。”

彼時的沈春眠目光倨傲,居高臨下地看向了這個他自以為是父親新撿回來的小師弟,還算友好地一台下巴,問他:“你叫什麼名?”

沈溫如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扭頭緊緊盯著那帶他回來的沈弦驚。

沈弦驚便替他道:“溫如,他叫沈溫如。”

沈春眠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嘀咕道:“他怎麼也和你姓?先前撿回來個成天板著張臉的江師弟便罷了,如今又撿來一隻瘦巴巴的流浪貓, 我們青雲派又不是難民營。”

“他不是流浪貓, ”站在他身側的懷楚將手掌搭在他肩頭, 很輕很緩地哄勸道, “他是你阿弟,是當年那個被你阿爹不小心弄丟的孩子。”

“開什麼玩笑, ”沈春眠麵上先是一遲疑, 而後又猛地甩開了懷楚的手, “他們說的是真的?”

懷楚沒說話,他便看向沈弦驚:“阿爹,他們說的難道都是真的?”

沈弦驚對上他的目光,淡淡然道:“那年我尋子心切,可溫如卻早已了無蹤跡,又恰好在路邊撿到了與他樣貌有幾分相似的你……”

他話音未落,沈春眠便紅著眼指了指自己:“那我呢?你們找到真的了,那我呢?我就成了冒牌貨了?”

懷楚連忙抱住他:“該是你的還是你的,我與你父親對你的疼愛,不會因為對溫如的失而複得,而減少半分。”

沈弦驚也上前一步,揉了揉他的發頂,接著又歎了口氣道:“春眠,你要知事理,不過隻當是多了個弟弟。”

一開始因為兩人的哄勸,沈春眠對他的態度雖然不冷不淡的,但總還算是友善,隻是不太愛搭理他。

儘管他不願多看自己一眼,可沈溫如卻還是很喜歡黏著他,他為了能吃飽飯,自小與野狗搶食,與那墮入修羅界的半人不鬼的殘修搶奪那一兩顆劣等靈石。

他見識了這世間太多的醜惡,然後他看見了渾身上下好像都會發光的沈春眠。

沈溫如愛他的倨傲,愛他的張揚,愛他身上恣意輕狂的少年氣,可同時他又恨他輕而易舉地便奪得了師尊與阿爹的目光,恨他心安理得地霸占了他的位置這麼多年,恨他連一個正眼都不肯施舍給自己。

於是在後來決裂之後,沈溫如對他便隻剩下了那無邊的恨意。

他想要報複他,想要借此懷楚與沈弦驚的憐惜與疼愛,想要他們對這個親手養大的壞種徹底心死。

“那日恰巧遇上離恨教強搶民女,”沈春眠聽見他輕聲道,“我原想悄悄將她劫下,可我轉念一想,離恨教教主專好男寵,若我替她嫁,你的教徒是不是會將我進獻給你?”

他原隻是預謀著要懷楚與沈弦驚兩人對他徹底厭棄,可在見到沈春眠之後,他卻發現自己其實始終忘不了那年初見時的那個鮮衣少年。

“教主冷泉救我一次,驪宮中又替我解圍,出關之後第一眼來見的也是我,我不信教主真的會對我半分感情也沒有。”他紅著眼,一字一句道。

沈春眠:……

誤會,這真的是誤會。

沈溫如頓了頓,接著又道:“後來我還聽說你救了山下雲水村村民,在教中住的這些天,我也從未見你寵幸過誰——你本性其實不壞,從前你其實都是裝的吧,是不是?”

他曾以為他天生劣性,不過空得了一張漂亮皮子,可如今幾次相處下來,那個曾經發著光的影子卻又再次回到了他的心裡。

沈春眠一時聽得有些呆了,嘴唇欲張又合,半晌後才終於開口道:“你不要將本座想的太好,從前那一樁樁、一件件惡行,也都不是旁人逼著本座乾的。”

“你若真是十惡不赦之人,又怎會承認自己從前犯下的是惡行?”

沈春眠竟然覺得他說的很有幾分道理,反駁不過,因此便隻好吞吐地問:“那你這是、又是什麼意思呢?”

他才剛一直都在沉默,如今又問出了這樣的一句話,沈溫如頓時覺著自己方才向他所傾訴的一切,都隻不過是在唱一場獨角戲。

“還要我怎麼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沈溫如紅了眼眶,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我是故意被綁到教主床上的,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沈春眠眼下是徹底明白了,敢情這主角受心裡的人不是江逐風,而是反派。

“你喜歡他……本座什麼?”沈春眠恨鐵不成鋼道,“江逐風、你江師弟難道不好嗎?”

說完他轉念一想,重生後的江逐風也瘋得不輕,說也說不通,打也打不過,真是麻煩透了。

“彆哭了,”沈春眠忽地起身,走過去用那寬大的袖子替他抹了抹眼淚,“也沒什麼好哭的,本座並非你良人,等時機到了,你還是跟著江逐風一道回青雲派去吧,也省得叫那二位憂心。”

沈溫如的眼睛卻更紅了,他立即捉住了沈春眠的袖子,將他往下重重一拉,沈春眠差點一個踉蹌摔在他身上,手慢腳亂地按住了旁側的石桌,好險穩住身形。

他下意識定睛,卻見再往下半分便是沈溫如的唇。

沈春眠連忙起身,一抬頭卻又對上了不遠處那江逐風的目光。

他連忙欲蓋彌彰地一低頭:“你做什麼?”

“教主方才又在看誰?”沈溫如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卻遙遙瞧見了江逐風的背影,他的語氣似有幾分落寞,亦有幾分不甘,“又是他。”

“教主說自己並非我良人,那誰又是你的良人?是江逐風麼?我聽他的語氣,像是恨你入骨,你又何必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呢?”

沈春眠:“這事兒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沈溫如卻不依不饒地追問道:“那是什麼樣?我也是水係靈根,姿色也不比他差,你為何隻肯要他,卻不肯看看我?”

“本座沒那個意思,”沈春眠百口莫辯,有些絕望地脫口而出道,“就是剛好,剛好他昨夜出現在本座的麵前,如果出現的是旁人,那結果也不會有什麼兩樣。”

沈溫如這才堪堪收起了眼淚:“真的?”

沈春眠坦然道:“本座騙你能得什麼好?你、江逐風,在本座這裡都是一樣的,都是前師弟,昨夜之事實屬意外,並非是本座對他有意。”

“既然都一樣,”沈溫如忽然伸手牽住了他的食中二指,聲音幾不可聞地問,“那師兄今夜能不能陪我睡?”

這句話像是用儘了他一身的勇氣,他用那樣既期待,又渴望的目光看著自己。

沈春眠不是個喜歡留曖昧的人,他絲毫不留情麵地掰開了沈溫如的手指,語氣冷冰冰的:“不行。”

沈溫如頓時便有如一顆泄了氣的球,焉巴巴地癟了下去,眼中的水光一暗,他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他是既自卑又要自尊的人,人生頭一回表白被拒,也不願再多看一眼沈春眠的臉,便急匆匆地轉過身逃去了。

他這一走,沈春眠倒是鬆了一口氣,好在這沈溫如並不是那種喜歡糾纏不休的人,不然他還真沒法應付。

可誰知他這一口氣還未鬆完,那邊江逐風便放下水桶,朝他走了過來。

沈春眠立即招來符樂,囑咐他道:“你在這兒看著點,彆叫他們惹出麻煩,本座先回去了。”

符樂立即頷首,而後又問:“教主,今日需要設宴備酒嗎?昨日有教徒在山上獵了幾隻靈獸,有雲霞獸與照夜玉月精,肉質都是極鮮美的。”

昨夜那頓宴席叫沈春眠吃怕了,他想也不想地便拒絕了:“如今教中庫房空虛,不宜鋪張浪費,都該清減些。”

“是。”符樂應聲道。

眼看著那江逐風便要到跟前了,沈春眠卻轉身便走,而前者也不喊他,隻是默默跟在他身後,儼然是一副他去到哪兒,他便要跟到哪兒的做派。

沈春眠繞了幾圈,都沒能將他甩掉,於是便隻好回頭走向他:“江逐風,你又發什麼瘋了?”

江逐風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他,什麼話也不說。

“沈溫如方才已經回去了,”沈春眠頭疼道,“他看起來不太好,你確定不追上去哄哄他?”

江逐風還是不說話。

沈春眠簡直要被這對主角給逼瘋了,一個眼瞎,一個聾啞,他忍無可忍地上前往他胸口處推了一把:“你啞巴了?沈溫如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好師兄嗎?你不去追難道我替你追?”

江逐風扣住他的手腕,反問道:“我追他做什麼?”

沈春眠:……

因為你倆是一對啊!

“隨你追不追他,”沈春眠負氣道,“但你也彆跟著我,你難道沒有自己的事可以做嗎?冷泉修心,玄兵閣練劍,去哪兒不好?”

江逐風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定定然道:“我要跟著你。”

他發現了,隻有待在沈春眠身邊的時候,他才會久違的,不會被某種無形而又強大的力量控製。

練劍修心愛人,皆非他所願,他不想要得道,不要成仙,隻想要這片刻的“自由”。

第30章

見他寸步不肯移, 沈春眠便隻好屈服道:“行,隨便你跟。”

說完他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而後頗為咬牙切齒地問:“江師弟, 勞煩鬆一下手, 本座不希望今後再與你有任何的肢體接觸,明白嗎?”

江逐風卻還是不肯動作,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反而更大了,沈春眠有些吃痛, 火氣一下就竄上來了:“江逐風?!”

“你生性狡猾,我若一鬆手,你想必便要跑了, ”不同於他的憤怒, 江逐風反而心平氣和道,“且你是洞虛之身,若有心逃匿,想必也很容易。”

沈春眠掰扯了兩下都沒能扯動,因此便隻好繼續屈服,可他到底氣不過,於是又憤憤甩出一句:“本座上茅房時你最好也跟著。”

他刻意快步往前走去,江逐風便很自然地跟在他身側:“凡入築基, 便可辟穀, 你已是半仙之體, 即便偶爾飲食, 也都會化作靈力——你多少年前便築基了,怎麼還會對茅房這種俗物記憶猶新?”

沈春眠冷著臉不願理他。

兩人就這樣並肩往前走了片刻, 沈春眠不明目的, 江逐風也不問他的去處。

“你現在很燙, ”江逐風忽然開口道,“比一般人要燙。”

沈春眠一皺眉:“廢話,本座是火靈根,你是冰靈根,你覺得我燙,本座還覺著你冷呢。”

身上衣裳的料子再好,也必然會磨蹭到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紅腫與傷口,因此每走一步,沈春眠便愈痛恨江逐風一分。

“你既覺得本座燙手,就識相點起開,不要再跟著本座了。”

可即便是他這樣說,江逐風也依然無動於衷。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熱毒的後遺症,沈春眠總覺得現在胃裡有些犯惡心,頭腦又有些發暈,因此便打算折回到銷骨苑去再睡一覺。

不論他往那個方向去,江逐風都緊緊地跟著他,正當他行將踏入那剛修繕好的寢殿之際,忽聽江逐風又問:“你不像沈春眠,你是誰?”

不等沈春眠回答,江逐風便繼續道:“沈春眠即使重活一世,也不可能性情大變到你這樣,就算他演技甚佳,也不能做到將自己尋常舉動的個中細節,也全都改變。”

他是這世上最恨沈春眠的人,因此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原來的那個沈春眠即便是死了一千一萬次,也不可能會讓這一教人改邪歸正,不去四處燒殺搶掠,而在這裡老老實實地種地。

沈春眠懶得用心搭理他,隨口便道:“對,我的確不是原來的離恨教主……”

他此話剛出,便聽自己方才所說的話被憑空扭曲成了一串奇怪的音節,而江逐風也用一種奇怪而略帶疑惑的目光看向了他。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是原來的沈春眠,”沈春眠再次嘗試道,“我也不屬於這個破世界。”

在他發出第一個音節時,那說出口的話便徒然變調,成了一串毫無意義的嗡嗡聲。

江逐風聽不清他的話,可他看懂了他的唇語,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沈春眠,緊接著,他那琥珀色的瞳孔忽然亮了起來:“破世界?你不屬於這裡?”

他失控地將沈春眠按在了牆上,口中喃喃自語道:“難怪你不能受‘天道’的控製,難怪你昨夜說你的名姓……可你究竟是怎麼來的?”

江逐風的呼吸貼的極近,薄唇幾乎要抵向他的鼻尖。

“我警告你,”沈春眠推了他一把,“彆動手動腳的,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說,”江逐風按住他的手腕,逼問道,“你可以任意出入這個‘世界’,是不是?那進出口又在何處?”

沈春眠彆開了目光,低聲道:“我倒也想知道,出口在何處。”

他本來就精神不濟,眼下又被他這樣粗暴對待,橫在心裡的那根承重梁倏然斷裂,這一月以來積壓在心裡的情緒便頓時傾瀉而出。

幾乎沒有任何征兆,沈春眠倏地一把抓住了江逐風的衣領:“你以為就你一個人不得自由嗎?你憑什麼對我這麼凶?成為這個角色是我自己能決定的嗎?如果我有的選,我寧願死在現實世界裡,也不願來這裡受這種罪!”

從那句“你憑什麼對我這麼凶”開始,沈春眠再後頭的話,落在江逐風的耳朵裡,便都成了那惱人的嗡嗡聲。

“憑什麼他的錯就要我來承擔?”沈春眠紅著眼道,“憑什麼你們一個兩個的都要我來哄,我很累了,我也不喜歡這裡……”

他極少有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刻,從前在劇組裡,就算是累極了,也不過在被窩裡偷偷抹一把眼淚,睡一覺第二天就好了。

“我寧願當一輩子的十八線,”說出這句話時,沈春眠的聲音已隱約帶了點哭腔,“也不願意在這裡當什麼狗屁教主!”

“你聽明白了沒有,江逐風?聽明白了就給我滾,你他媽好好和沈溫如在一起不行嗎?你要是非要解恨,等時間到了不如就一劍給我個痛快,你以為誰願意陪你們玩?”

說著他便軟身滑跪下去,江逐風下意識伸手要抓住他,卻被沈春眠一掌拍開:“滾開,算我求求你,讓我自己一個人待會兒行不行?”

江逐風罕見地沒有再糾纏他,轉身出門時卻瞧見幾個打扮怪異的男寵偷偷摸摸地往這裡過來了。

江逐風往那寢殿裡看了一眼,到底沒吭聲。

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他是最能感同身受不過了,可既驗證了眼前的沈春眠不是他恨之入骨的離恨教主,他心中的恨意徒然落了空。

江逐風覺得自己的整顆心忽然變得更加空蕩了起來。

一個人活著,如果連恨意也沒有了,那他該如何度過餘下這漫長而又沒有任何希望的絕望人生呢?

而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長廊後。

“你真瞧見教主回來了?咱們都在這守株待兔這麼久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真的,我騙你做什麼?我方才都聽見他聲了。”

“那江逐風走了沒有,他可真行,一整日都狗皮膏藥似的黏著教主,害得咱們這些人是半點近身的機會也沒有。”

“我剛剛好像聽見教主讓他滾來著,要是我沒聽錯的話,想是咱們教主已經厭棄他了吧?”

“那想必就是了,咱們教主從來喜新厭舊,這新鮮勁一下去,自然就發覺他的可惡之處了。”

兩人在外頭交頭接耳了好半晌,才終於做賊似的往沈春眠的寢殿方向摸了過去。

“你先出聲還是我先出聲?”那特意將頭發染成銀白色的美人扭頭問後頭那位一身腱子肉的男寵,“快點,事關咱們以後的幸福生活,你難道想一輩子都留在這裡種地嗎?”

後頭那人一聽說“種地”兩個字,不由得便打了個冷顫:“你修為比我高,你先吱聲。”

“我與你這樣鐵的關係,如今機會難得,肯定要將此等好事先讓給你的,而且你這新練的一身腱子肉如此魁梧,一看就很禁打、很扛揍,還是你先說吧。”

“你彆欺負人啊,這一身難看的腱子肉可都是我磕丹藥磕出來的,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空殼子,說不定我力氣還沒你大呢,不然掰個手腕試試?”

這兩人推脫來推脫去,終於還是那新染了白發的美人硬著頭皮上前一步,他為了這一頭白發,折騰了一整個上午,若是他父母還在,想必要將他按在地上打。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靠在寢殿門口,虔誠地一合手掌,“三清祖師、如來佛祖,看在信男犧牲這樣大的份上,請您幾位保佑我此番能讓教主回心轉意……”

“行了,彆念叨了,一會兒教主都睡下了,咱們若是那時候再去擾他,隻怕明日便要被丟去後山喂靈獸了。”

“阿彌陀佛,”他又輕聲呢喃了一句,而後朝著寢殿裡刻意粗聲粗氣地開口道,“教主,您睡下了嗎?”

為著討得沈春眠的歡心,他練了半年的溫柔腔調,如今一時要改換成魁梧的滄桑男音,聽起來便有些變扭,有些刻意。

裡麵的人沒應聲。

“教主,我是舒月啊,”他小心翼翼地貼在那殿門上,“今日我來的遲,站在後頭,您都沒瞧見我的新發色,等我再去多曬幾日太陽,想必這模樣也不會比那江逐風遜色幾分——教主,您要先看看我的頭發嗎?”

他這話音落了片刻,也依然不見裡頭有人說話。

後頭那一身腱子肉的肌肉美人拍了拍甘舒月的肩:“欸,你說咱們教主不會又出去了吧?”

“不可能,我耳力好著呢,絕不會聽錯的,”甘舒月還不死心,繼續將腦袋往那寢殿裡頭探,“好歹試試看,總不能叫咱們白白犧牲了這一回。”

說完他又回頭低聲道:“要不要進去瞧瞧?教主要是人還在的話,最差也就是給我們幾腳,或者讓咱倆滾,不可能一句話也不說的。”

兩人猶豫了片刻,這才大著膽子,躡手躡腳地推門走了進去。

“呀!”走在前頭的甘舒月在瞧見自己不小心踢到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之後,忽然短促地驚叫了一聲:“教主怎麼睡在地上了?連張毯子也不蓋,這兒哪能睡人呢?”

後頭那人一拍他後腦勺,緊張道:“你傻了嗎,咱們教主有床不睡,怎麼會故意在地上睡?這想必是出了意外昏過去了,還不快去通知左右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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