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作者有話要說:

第36章

沈春眠好容易補了個囫圇覺, 再睜眼時明晃晃的日光已經透過窗紗,朦朦朧朧地在他床側撒下了幾塊傾斜的金色影子。

“幾時了?”沈春眠迷瞪著眼,懶洋洋地問那身邊人。

江逐風的聲音還和他睡前聽見的一樣, 半點沒有迷糊之意, 想必這幾個時辰都是清醒著的:“未時四刻。”

沈春眠翻了個身,他夢中盜汗,醒來濕了一件裡衣,眼下全身都黏黏膩膩的, 很不清爽,因此有些煩悶地抱怨道:“怎麼睡了比沒睡還頭疼——符樂那裡呢,有消息了嗎?”

江逐風搖了搖頭。

“還有懷楚, ”沈春眠下意識揉了揉太陽穴, “他和沈溫如怎麼樣了,有動靜嗎?”

江逐風依然是那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

不想他這頭剛問完,殿外便又傳來了綠玉的聲音,她遙遙傳話道:“屬下綠玉,抱歉打攪教主安眠,方才屬下派去靈市尋右護法的人傳來了消息。”

說到這裡綠玉稍稍一頓,等沈春眠應了聲,她才繼續道:“靈市原是夜半開張, 天明而關, 派去的教徒們左右尋不見右護法人影, 便去盤問了幾個常在靈市裡做買賣的熟人, 說是瞧見昨夜右護法與日月穀的人起了衝突,人叫他們給綁走了。”

“方才日月穀的人還送了一份請帖過來, 邀您去赴他們穀主的百歲宴。”

沈春眠不緊不慢地答:“嗯, 定的是什麼時辰?”

綠玉應聲道:“子夜之交前後。”

“知道了, ”沈春眠緩聲道,“本座要沐浴更衣。”

“屬下這就讓人去準備。”

她的腳步聲甫一離去,沈春眠就皺眉道:“煩死了,我就知道符樂忽然消失準沒好事。”

江逐風悄沒生息地上前,替他揉起了太陽穴:“日月穀那群鬼修葷素不忌,餓起來連同伴都要吃,你真要去?”

“不然呢,”沈春眠道,“就算被捉去的不是離恨的右護法,我也不能見死不救,我若連這點威嚴也沒有,離恨教教徒唇亡齒寒,隻怕就要亂了。”

江逐風卻不以為意道:“讓旁人去救便好。”

他下手不清不重,揉得沈春眠的頭疼稍輕,隻是他到底受不了有人貼自己貼的這樣近,因此便趕開他道:“哪裡那樣好救?日月穀雖然都是些烏合之眾,但那穀主怎麼說也是元嬰八層的修為,他們陰招多,不好對付,怎麼能讓其他人平白去送死?”

“那就借口帶人滅了他們日月穀,”江逐風輕描淡寫道,“不過失掉符樂一條命,但卻可永絕後患,不痛快麼?”

沈春眠起身赤腳落地,不太高興地訓斥道:“什麼叫不過失掉他一條命?那可是一條人命!如果有天你至親至愛之人,或是你自己也淪為了一粒棄子,你還能說得出這種話嗎?”

“你不過是因為那先天賦予你的純靈根,以及青雲派中的環境使然,所以你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走到旁人一生或許都無法企及的境界,你怎麼還能居高臨下地說出這種話來?”

沈春眠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一輕:“不論今日被捉的是符樂還是你,我都會親自去救的,他是為救我而去的靈市,我不能叫他寒心。”

大概是最後這句話觸動了他,江逐風忽然抬眼問:“若我有一日身陷困境,你也會這般義無反顧地來救我嗎?”

沈春眠想也不想地回答道:“當然。”

說完後他又不免有些心虛,他嘴上說的那樣好聽,可實際上去救符樂卻也是他綜合考量過的結果。

而他對江逐風的感情實在很有限,頂多能做到儘力幫他,可若要義無反顧……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勇敢到這種地步。

但話已出口,沈春眠也不好再往回收,他話鋒一轉道:“你老實在這呆著,若依照原……唔,你前世的劇情,近些日子你想必就要洞虛了,洞虛期的天劫並不好受,我勸你好生準備。”

江逐風稍一皺眉,忽然輕聲問:“這個世界……對你們那裡來說,隻是芥子一般的存在嗎?”

否則他昨夜並沒有內府在中向沈春眠展露過這些細節,他怎麼又會對他前世何時洞虛,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也可以這麼說,”沈春眠並不否認,隻是苦笑一聲,“誰知道我原來所在的地方又是不是一粒芥子呢?”

他不敢說的太明顯,怕又引來了那來自虛空的懲罰。

也就是這一刻,兩人直接忽然生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

可這點情緒並沒能堅持太久,因為沈春眠很快便發現,江逐風這人是說不通的,依然還是他去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就連他沐浴更衣都要跟著,沈春眠無奈隻好用腰帶覆了他一雙眼,可江逐風又非要緊牽著他的手,害他隻能用半隻手解衣裳。

本來隻需半個時辰便能完成的事,因為這人的纏磨,他用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出浴,身上和精神上反而比方才醒來時要更累了。

看著和尾巴一樣長在自己身上的江逐風,沈春眠心裡不無惡毒地想:我剛才到底為什麼要提醒他當心天劫,乾脆把他劈死他算了!

綠玉做事顯然要比符樂靠譜不少,待他出殿之時,便聽綠玉道:“教主,殿外七香車已備下了,屬下又從教中挑了幾位行事穩重的弟子,都是築基之上的境界。”

沈春眠一邊往外走,一邊應道:“嗯,本座離開之時,教中要加強防守,山下每處入口都要安插一名凝丹期的修士,以免日月穀那群人調虎離山。”

“屬下這就去安排。”綠玉立即道。

她稍稍一頓,而後又道:“教主,方才琉光殿中傳來異響,來報的人說,見溫如公子一手的血汙,舉止癲狂,從殿內跑到庭院之中,其他再多的也看不真切了。”

“屬下方才正忙,也不敢貿然去打攪您——您要不要過去瞧瞧?”

沈春眠神色一緊,立時便道:“你先去遣人加強防衛,本座去琉光殿看一看,莫叫旁人再去那附近驚擾。”

綠玉頷首:“是。”

趕去琉光殿的路上。

“你們青雲派真是沒一個省心的,”沈春眠對著身側的江逐風道,“他倆又怎麼了?你前世有這一出麼?”

江逐風搖了搖頭:“不清楚。”

沈春眠對他真是徹底沒脾氣了,可隨後,卻聽江逐風頓了片刻,接著才緩聲道:“前世沈溫如曾因為發現懷楚偷偷供奉著你的骸骨,而走火入魔過一回,為從懷楚手中搶走骸骨,他與懷楚大打出手。”

“也正是這一回,我為他誤殺了懷楚。”他說的輕描淡寫,像是提起從前自己吃過的一餐很難吃的飯。

沈春眠沉聲問:“可這一世我還活著,他們還會因為什麼起衝突?再說懷楚可是化蟬期地仙,怎麼可能會被溫如一個凝丹二層所傷?”

“溫如?”

“怎麼?”

江逐風看向他:“你不曾喚過我為逐風,卻如此親近地喊他溫如。”

沈春眠沒忍住往他肩上一撞:“我他媽真是服了你了江逐風!”

他分明是惱怒的語氣,可落在那些遙遙在暗中偷窺的人眼中,便成了打情罵俏。

“我沒誆你吧?”祁慕安鬼鬼祟祟地將那雲舒棠往裡一拉,雲舒棠作為前任教主的獨子,沈春眠並沒好意思安排他也去務農,而祁慕安卻是裝病告假了一日,“也不知這姓江的給教主下了什麼迷魂藥,咱們教主從前何其喜新厭舊的人,如今竟日夜都要與他黏在一塊。”

雲舒棠咬著下唇,什麼話都不說。

隻聽祁慕安又恨恨道:“棠兒,你若再不爭,隻怕明日你的位置便要易主了,教主是何其薄幸的一個人,改明兒那姓江的在他耳邊吹吹枕邊風,恐怕咱們都得被逐出教去了。”

“我又有什麼法子,”雲舒棠喪氣道,“他不肯要我,我難道還上趕著湊上去尋辱嗎?”

祁慕安立即道:“變不了教主的心思,咱們難道還動不了那江逐風嗎?他隻是凝丹期的修為,令尊留下的那兩個舊部,足夠弄死他了。”

雲舒棠目光微動:“可若是讓教主發現了……”

“這教中少說有一半教徒都是向著你的,”祁慕安道,“就說那右護法,也是一心一意為著令尊與哥哥你的,教主既能不辭辛勞地去救他,說明他在教主心裡也是有幾分份量的,就算不幸敗露,那人已經沒了,教主還能怎樣?”

與此同時,沈春眠已帶著江逐風這個拖油瓶,急匆匆地趕到了琉光殿外。

“此處靈氣外泄,有打鬥過的痕跡,”江逐風在他耳邊低聲警醒,“要小心。”

沈春眠稍一頷首,隨後帶著江逐風穿牆而過,來到庭院內。

院內微風輕拂,磚石地上落著零星幾點暗紅色的血跡,沈春眠循跡而去,隻見偏殿之外殿門虛掩,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生怕看見什麼血腥景象。

好在殿內乾乾淨淨,一絲淩亂痕跡也沒有,沈春眠繼續往裡走,卻隱約聽見懷楚的一聲歎息聲:“春眠?”

“您在哪兒?”沈春眠一把拉開帷帳,在一張坐榻上瞧見了一身是血的懷楚,“您……”

懷楚按著腹間傷口:“不礙事,方才已用過丹藥了,這點傷口一會兒便能結痂。”

“這是怎麼了?沈溫如呢?”

“這個逆子,”懷楚咬牙道,“他身上魔氣全然蓋過了人氣,想必已走火入魔多時,虧他能忍住……我來時他裝病要昏倒,我便上前扶他,誰知他竟猝不及防地給了我一刀。”

沈春眠沒料到這些主角竟一個接一個地不受控製,又一個接一個開始瘋,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那他眼下人呢?”他問。

懷楚虛弱道:“跑了。”

“跑了?跑哪了?”沈春眠一急起來,腦子又要發暈,“他意識還清不清楚,會不會在教中大開殺戒?”

“不急,”懷楚一抬手,身上血汙便消失殆儘了,他輕輕牽過沈春眠的手,“我方才在他身上下了追蹤咒,他眼下還在這附近。”

方才聽見什麼都毫無反應的江逐風眼下卻垂眼看向了懷楚與沈春眠碰在一起的手,他立時碰了碰沈春眠的肩膀。

沈春眠回過頭問:“怎麼了?”

“他手方才沾了血。”

“什麼意思?”

“臟。”江逐風輕輕捏開了他的手。

沈春眠氣的簡直想往他身上來一腳:“江、逐、風,你給我正常點!”

第37章

懷楚自榻上起身, 冷目看向江逐風,隨即漫不經心地詢問沈春眠:“你與他何時這樣要好了?從前在青雲派裡,不是還水火不容的嗎?”

“說來話長, 也不算要好, ”沈春眠也不知該從何說起,隻話鋒一轉道,“不說這些了,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到沈溫如。”

懷楚唇色發白, 他昨日為了沈春眠強行出關,又受了連青雲的魔氣腐蝕,如今再被自己的親兒子捅了一刀, 雖說他已入地仙之境, 可到底還未成功飛升上界。

“他的魔氣愈發淡了,”懷楚低吟道,“不好……他怕是快要逃出追蹤咒的限製了!”

眼下正是情急時刻,可那站在沈春眠身旁的江逐風卻不慌不急道:“長老已是化蟬期修士,怎麼連個凝丹二層的半人半魔都製不住?仙級的追蹤咒,難道隻能做到這種地步嗎?”

懷楚神色一暗,解釋道:“他到底是我的血脈,再高一級的追蹤咒對修為有害, 我不能害了他。”

江逐風看向沈春眠, 低聲誘哄道:“你看, 連他一個化蟬的都製不住沈溫如, 你這個洞虛的,又何必趟這趟渾水呢?”

“像他這種先天半魔, 體內魔氣一旦迸發而出, 就算是半仙級彆的, 也得遭他壓製,你如今身上餘毒未清,還是要三思而後行。”

沈春眠也看了他一眼,他眼下看江逐風,怎麼看怎麼覺得他比自己更像個反派。

他雖然在此之前隻是個普通人,可無論是他受過的教育、成長的環境,都讓他真正無法做到“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我想的很清楚,”沈春眠的話音短促,“山下還有其他無辜村民,沈溫如如今已走火入魔,如若放任他在外,到時若誤傷凡人,誰來負責?”

說完沈春眠便捉住了懷楚的手腕:“趁著他沒走遠,我們得快些將他綁回來。”

懷楚眼微眯,輕飄飄地看向了眼前由自己帶大的青年人:“春眠,你長大了……”

“你從前總覺得天道無親,有人一舉飛升,便有人終其一生都隻是凡愚,人一生下來,就已經分出了三六九等、貴賤高低,”懷楚目光閃動,眼中似有欣慰,又有疑慮,“為師……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會覺得弱者的命是不值一提的。”

沈春眠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一邊喚人取來了“咫尺天涯”,一邊道:“他們既歸順離恨教,自然受我教庇佑,本座若連這點責任感也沒有,怎麼能坐穩這個位置?”

芸兒很快便取來了“咫尺天涯”,三人啟動靈器,頃刻間便來到了山下。

可惜山下並無異象,雲水村田間有村民勞作,田間食植如綠海,隻有這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沈春眠偏頭問懷楚:“您感應得到他人在何處嗎?”

懷楚神色難看,他搖了搖頭道:“我們一來,他的氣味便消失了。”

沈春眠便隻好前去田間詢問村民,不曾想,那些村民們遠遠瞧見他,便放下鋤頭迎了過來。

“教主!”

幾個黑壯中年農夫也不敢靠的太近,唯恐這喜怒無常的離恨教教主今日又成了個大魔頭,隻敢停在他麵前快一丈遠的地方,猶豫著要不要給他拜個大禮。

沈春眠見他們要跪,立即便道:“不必多禮。”

其間一個膽大些的男子抹去額角汗珠,笑咪咪地給他指了指身後的那片田野:“教主您看,這就是您送給我們的仙種栽種出來的糧食。”

“前不久我們還擔心熬不過今歲,四處張羅著要把家裡的丫頭小子賣了,好歹一家人還能苟活下來,誰知您給的仙種竟這樣好,如今彆說吃飽飯了,就連家裡的小子都能讀上書了。”

“是啊是啊,若是那小崽子以後考學當上官了,一定要他好好報答教主的恩情。”

還不等沈春眠開口,便見那漢子俯身從土裡刨出來了一大塊土塊,足有一個鍋蓋那麼大。

待他抖了抖那“土塊”上的土,沈春眠才看清了,那玩意不是土塊,而是一顆巨形化的土豆。

饒是有那巨大白菜……呸,是白霜龍葉做過鋪墊,沈春眠還是不免有些震驚,這一顆土豆恐怕都夠一家人吃三頓了……

這神奇的修真界。

“這土饅頭可耐吃了,”漢子笑道,“又頂飽,隻是離了咱們離恨這附近的土地,都種不活,外頭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咱們這兒呢。”

“土饅頭……”沈春眠覺得這個叫法還是矜持客氣了些,他尬笑了一聲,“挺好的,能吃飽就好。”

懷楚在旁邊碰了碰他的手腕,提醒道:“春眠,彆忘了正事。”

沈春眠這才記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將這“變異土豆”的事暫時拋到了腦後,隨後詢問那幾個農夫道:“你們方才有沒有瞧見一個男的從山上下來?”

他稍稍一頓,隨後又補充道:“那人臉特彆白、很瘦,不算高,比本座稍矮些,樣貌清秀漂亮,唔……應該是穿了一件素衣吧,手上身上可能還有血跡。”

他話音剛落,便聽一個農夫應聲道:“見過見過,方才剛走的,咱們都很覺得奇怪呢,隻是仙君們的事,我們也不敢多問多看。”

“我記得不隻有這一位仙君,他身側還跟著一人,一身玄衣,身高八尺,樣貌生的不如那位青衣仙君,但也比常人生的要好,眼珠子特彆淺,乍一看像是金色的。”

身邊那人卻打斷他道:“那就是羅家的小幺兒羅淮啊,這你都忘了,就是你婆娘家的親戚,她表弟,總角之年便被送入離恨教當差了。”

“哦!你這麼說我倒想起來了,就是他!他阿娘、就是我小姨子,也生了這樣一雙眼。”

隨著他們的記憶漸漸明晰起來,沈春眠的臉色卻愈發不好看了。

懷楚立即問他:“怎麼?你知道這個帶走溫如的人是誰?”

“是連青雲,”沈春眠沉聲道,“羅淮正是他向我借走的‘軀體’之一。”

懷楚的麵色頓時也變得很難看:“溫如他心智不定,眼下正是最易被人操縱軀體的時候,不行……我得先回青雲一趟,沈弦驚身上的魔氣與他同出一脈,想必有法子能尋到他。”

沈春眠眼下也彆無他法,如若隻有一個沈溫如,那他調動一下離恨教徒,說不定也能尋到他,可若加上連青雲……此魔物陰險狡詐,連地仙都敢打,沈春眠實在不敢輕舉妄動。

“我不在的這幾日,你最好彆出教,”懷楚囑咐他道,“這魔物狡譎莫測,此番回來想必沒安什麼好心,你要當心。”

沈春眠沒提今夜還要去救符樂的事,隻隨口應承道:“放心,我有分寸。”

懷楚深深地看他一眼:“為師送你的發簪,你要保管好,日日都帶在身上,知不知道?”

原著中的反派恨沈溫如、恨沈弦驚、恨整個青雲派,卻唯獨對這個將自己帶大的師尊恨不起來,隻是口是心非地不肯認他。

沈春眠也唯獨在對著他時,有一種莫名的負罪感,他稍稍垂目,低聲應道:“你少囉嗦,我這麼大人了,能不知道嗎?”

懷楚這才放心離開了。

他才剛走,江逐風便拉著他要回教:“我們回去吧?”

沈春眠跟著他走了一段,在行將踏入離恨教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扭頭問江逐風:“嗯?你現在可以離開離恨教了?”

“嗯,”江逐風攬住他的腰,將他往裡推,“隻要你肯帶我出來,我便不會受‘天道’的限製。”

“那你不是現在就能回去了嗎?”沈春眠脫口問道。

“我若走了,誰來解你的身上的餘毒?”江逐風指尖一緊,像是扯了扯一根無形的絲線,“再說,我隻要一離開你,一切都會變回原來的樣子——你難道就怎麼想我走嗎?”

就在江逐風動作的時刻,沈春眠同時間感覺到自己無名指上有根隱形的絲線稍稍一緊,隱隱將他拉向了江逐風的方向。

沈春眠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而後問江逐風:“這是什麼?”

“情咒,”江逐風輕描淡寫道,“我在內府中將其下在了你的神識之上,從此以往,你我的神識便拴在一起,我痛你疼、你死我殉,除非你有本事飛升,否則你永遠也擺脫不了我。”

沈春眠頓覺兩眼一黑,他遇到的都是些什麼人!

有事沒事就往人身上下咒,就這還名門正派,狗屁修真界,不如改名叫下咒界得了。

這兒真是人手一個惡咒,除了他這個半仙級的咒術文盲。

沈春眠冷冷看他一眼,重重甩開他的手,而後沉聲問:“你這樣與那連青雲又有何區彆?”

“江逐風,我不是原來的那個離恨教教主,沒有義務向你贖罪,”沈春眠氣極了,神色就顯得格外的冷,“因為可憐你前世的遭遇,所以你之前做了什麼,我都諒解你。”

“可你現在在做什麼?我不管你從前有多可憐,可你憑什麼借此為由來束縛我?那又不是我害的。”

他頓了頓,而後又淡淡然道:“你真讓我討厭,江逐風。”

第38章

沈春眠冷冷地撂下這一句話, 隨後轉身就走。

江逐風怔了怔,竟沒有立即跟上他,他落在沈春眠身後, 始終與他隔著一丈遠的距離。

沈春眠也不再在意他, 隻當他是個透明人,接著便動身去後山視察了一番,那群或倚或坐在樹蔭下偷懶的男寵們遠遠瞧見他,便立即飛向了地裡, 吭哧吭哧地乾起活來。

待他走近了,那些男寵們又立時停下了手中的活,紛紛朝他行注目禮。

“教主好!”眾人異口同聲道。

沈春眠背著手, 頗有些領導風範, 張嘴就開始畫大餅:“你們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乾活,本座定不會虧待了你們——那白霜龍葉一株就是上千靈石,若是煉成靈藥,更是價值連城。”

“等年末時,本座便叫綠玉他們煉些丹藥,獎給你們之中最肯乾的那些人,也好替你們精進修為。”

男寵們頓時便沸騰了,這由白霜龍葉煉製而成的丹藥, 一粒便能抵上他們幾年修行, 當不成教主的寵妃, 當個正正經經的仙君, 倒也沒什麼不好的。

等他們議論聲漸漸下去了,又有人注意到了一直跟在沈春眠身後的江逐風。

“他倆是不是吵架了?”一個握著釘耙的男寵悄聲道, “教主都不看他, 好可憐。”

“可憐什麼?不要可憐男人, ”另一人道,“他日日纏著教主,又不用務農,什麼好處都是他的,美的很呢。”

他嘴上這樣說,可目光卻不由得黏在了沈春眠身後的江逐風身上。

離恨教教主沈春眠,雖然心術不正,又是修真界公認的敗類之一,可他這天生的身姿容貌,卻也是修真界公認的第一美人。

他第一眼見到他時,便被沈春眠那張驚心動魄的臉給迷住了,可這種美是毫無攻擊性的,隻會引得人生出一種想要褻瀆的欲念。

可他身後跟著的江逐風則全然不同,他身量頎長,無論何時都板正著腰身,寬肩窄腰、背脊挺括,蜜色的皮膚與沈春眠身上的白皙膚色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

長而卷的銀發披下,眼中琥珀色的瞳仁輝映著明晃晃的日光,看起來既像是一位不世出的仙君,又像是一隻野蠻漂亮的靈獸。

這男寵不由得動了心思,與旁邊人低聲道:“怪不得咱們教主會迷上他,這人真是……那樣高,那樣有野性,被他抱起來的感覺,應該比被教主還好……”

另一男寵見狀趕忙捂住了他的嘴,還不曾開口,便見走在前頭的沈春眠忽然朝著他們這處望了過來。

兩人頓時便像被冰封住了手腳,隻敢愣愣地呆在那裡。

緊接著,這二人就聽見了沈春眠傳音入耳的聲音:“再嘴碎,便叫你們一日犁百畝地,以後都彆休息了。”

兩人嚇呆了,連忙鵪鶉一樣地點了點頭。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沈春眠目光不錯地回到寢殿,正準備回那虛空之中再看一眼,卻發現原先一直跟著他的江逐風忽然消失不見了。

“江逐風?”沈春眠脫口喚道。

見無人應答,他便下意識一抿唇,這人不跟著他,他本應該是鬆了口氣的,可現下他心裡卻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幾分牽掛的意味。

畢竟以江逐風現下的心理狀態,沈春眠就算不怕他跑去大開殺戒,也怕他自己想不開,沒事往自己身上捅兩刀什麼的。

坐在榻上想來想去,沈春眠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於是猶猶豫豫地起身,到殿外尋他去了。

與他所想的不同,江逐風並未走遠,隻是背對著他,蹲在壁角設置的炭盆前,伸著手像是在烤火。

沈春眠原想扭頭回去的,可不知為何,腳下卻鬼使神差地朝他走了過去。

愈靠近他,縈繞在沈春眠鼻尖的一股詭異的燒焦味便愈發強烈,直到他走到他身後,才發現江逐風原來並不是在烤火。

那灼豔的火舌吞噬過他的指尖,原先纖長而骨感的指頭被燒的焦黑,可他卻還似不知疼似的,出神一般地凝視著那堆火。

沈春眠一把抓住他後領,將他猛地往後一帶:“江逐風,你瘋了?!”

江逐風像是清醒過來了,緩緩抬頭望向他,而後忽然發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用的還是燒焦的那隻手。

沈春眠不敢動,生怕不小心扯下了他那燒焦的血肉。

“我好冷……”

又是這一句。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雙目,江逐風就像是個行將溺死的人,拚命地想要抓緊一些東西,他眼中全無理智,隻想拉著他一起下墜。

他不渴望活,隻渴求死。

沈春眠忽然又對他生不起氣來了,他俯身握住他另一隻完好的手,忍不住問道:“疼嗎?”

江逐風搖了搖頭,也不順勢起身,隻是那樣盯著他的眼,沒頭沒尾地說:“我惹你討厭了。”

“你先起來,”沈春眠想要將他從地上拽起來,可惜沒拽動,於是他便隻好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不疼我看著都疼,先回去上點藥。”

江逐風卻不依不饒道:“你既嫌我了,為何還要管我疼不疼?反正我求死不能,你又何必……”

“閉嘴,”沈春眠皺眉道,“你起不起?不起我楠就鬆手了。”

江逐風固執地駐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微微垂下眼眸:“你大可不必管我。”

沈春眠拿他沒辦法,於是便隻好也蹲下身,掰起他的臉,逼他與自己四目相對:“你年紀不小了,早不是小孩了,為什麼還……”

“你既討厭我,”江逐風打斷他,而後不躲不避地對上了他的視線,“那討厭的人就算是死了,你也該拍手稱快吧?為何又要來管我?”

沈春眠心裡是真想打他,可又狠心不下,因此隻好屈從道:“好了,彆發瘋了,我方才說的都是氣話,我要是嫌你,我還會來這裡找你嗎?”

江逐風的眼中漸漸明起一點光:“你既不嫌我,那你便愛我。”

沈春眠簡直對他無語了,因此便隻得無奈敷衍道:“你開心就好。”

這回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那耍無賴的江逐風拉起,後者緊緊貼在他身側,就在兩人踏入寢殿之時,沈春眠忽然聽見他說:“對不起。”

沈春眠偏頭看他,江逐風側著臉,低聲道:“我欲壑難填、牢騷滿腹,委屈你陪著我了。”

沈春眠輕聲嘀咕:“你知道就好。”

聽他這樣說,沈春眠的心情倒好了不少,他又不是天生的冤大頭,誰樂意天天救贖這些不知感恩的瘋子?

江逐風這瘋病時好時壞的,沈春眠也不敢再讓他一個人待著,因此便道:“往後你就待在我身邊吧,真是怕了你了。”

不等江逐風開口,他便又扭頭道:“對了,你往我身上下的那什麼惡咒……”

“是情咒。”江逐風解釋。

“也差不多了,什麼‘你疼我痛,你死我殉’的,這能是什麼好咒嗎?”沈春眠拉他到榻上,一邊睜著半隻眼睛,咬牙切齒地替他上藥,一邊命令道,“快給我解了!”

江逐風卻淡淡然道:“我是不死之身。”

“那又怎樣?”他話音剛落,便明白了江逐風的意思,他既是不死之身,那與他被迫綁定的自己,今後便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沈春眠的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偏偏江逐風這時候又補了一句:“我不怕你嫌我恨我,我隻怕你要走,又隻留我一個人。”

他這樣一雙眼,這樣一張長在沈春眠審美上的臉,卻說出了這樣一句略顯脆弱的話語,沈春眠的喉結不自覺地一滾動。

“我儘量,”沈春眠下意識脫口承諾道,“不丟下你。”

江逐風聞言,眼中方才那悲情脆弱的情緒蕩然一空,看向他的視線裡隻剩下了執拗與瘋狂,他緊緊壓住他另一邊手:“你親口答應我的。”

“我要信了。”他說。

沈春眠並不作答,隻是默然替他纏上紗布:“以後彆這樣了,你這手再弄得誇張一點,我指定能吐出來。”

他頓了頓,隨後又道:“一會兒我去日月穀赴約,你就不要跟著了,我記得你第一次下山曆練之時,是不是殺了他們前任穀主的小兒子?”

江逐風誠然:“不記得了。”

日月穀那群鬼修不僅個個生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行事做派上也比離恨教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生吃人肉在他們眼中都是尋常事。

這樣的鬼修,原著中初下山時的江逐風殺了不少,自然也不會將其中一個放在心上。

“你是不記得了,”沈春眠道,“可人家可不定記不記得仇人的臉,還是小心為上,我們此番前去是為救人,最好不要起衝突,很麻煩。”

江逐風用那隻傷手攬住他的腰:“我要跟著你。”

沈春眠瞪他一眼:“你殺他們穀中不少鬼修,我若帶著你一道去,人救不救的回來先不說,隻怕到時候連你我也要折進去。”

江逐風固執道:“我死不了。”

“你是死不了,可你也會流血,”沈春眠無奈道,“你也會疼,不是嗎?誰沒事樂意讓人砍幾刀,況且按他們鬼修的做派,什麼折磨人的手段使不出來?”

江逐風意味深長地看向他:“你怕我疼?”

沈春眠無奈地一閉眼,歎了口氣道:“就當我心疼你,行不行?給我老實待在這裡,我去去就回。”

“不行,我要跟著你。”他還是那句話。

說話間,江逐風的五官徒然變換,膚色也漸漸變得蒼白起來,隻頃刻之間,除了身量依舊高挑,他便從那個耀眼奪目的江逐風變成了一個不多看幾眼,都記不清長相的普通人。

沈春眠被他這一出“大變活人”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往旁邊一退:“你……”

原來還有這本事?

江逐風頂著那張令人過目就忘的臉,朝他淡淡一笑。

“也是,”沈春眠心想,“到底也活了那麼久,就是個物件也要成精了,身上怎麼可能一點本事也沒有呢?”

第39章

夜半時分。

一盛刻滿了靈文的羅帷七香車在小道上半隱半現, 急速飛馳,而車內帷帳上流蘇卻巋然不動,如履平地。

車上僅就沈春眠與江逐風二人, 因此沈春眠也不避諱他, 並不收斂自己的好奇心,上車後就開始四處摸摸碰碰。

“這車在外頭看著不大,車內卻彆有一方天地,”沈春眠頗為新奇地問道, “此物行速如何?”

江逐風從坐榻上起身,不知是不是已經往沈春眠身上下了情咒的緣故,這會兒他倒沒有黏得那樣緊了。

“這是半仙級的靈文, 得由洞虛之上的靈修才能一口氣刻完, ”江逐風看著車身上的靈文,不疾不徐地解釋道,“隻要有靈石催動,日行千裡不成問題。”

沈春眠想起教眾們方才一把一把喂進去的靈石,不免有些心疼。

隨即他又想到:能日行千裡,這也算是修真界的豪車了吧?

於是他便接著又問:“這車最多能賣多少靈石?”

“幾萬靈石是有的,”江逐風貼近到他身側,“怎麼?你要賣?”

沈春眠搖搖頭, 麵上露出幾分蒼白神態來:“先放著吧, 以備不時之需, 眼下離恨教財政狀況堪憂, 這些固定資產有時候能救急。”

江逐風雖然聽不懂他口中的古怪名詞,但也大致能猜到他的意思。

不等他開口應答, 他身側的沈春眠身形卻忽然一歪, 而後又下意識捉住了他的手臂, 借此來穩住身形。

“你怎麼了?”江逐風伸出手背,在他發額處輕輕一貼,“又發熱了?”

沈春眠靠在他身上,低聲呻|吟:“不知道,忽然有些喘不上來氣……”

身上越是難受,他便越恨那連青雲,那日大言不慚,說什麼和江逐風一夜便能好,誰知還會留下這樣的後遺症。

江逐風將他扶到榻上,垂眼瞧了他一會兒,卻沒開口說話,他看他氣喘得厲害,一張臉紅透了,連脖頸間都透著粉。

他的喉結滾動,心裡叫囂著一個瘋狂又明晰的念頭。

可沈春眠才剛警告過他,他隻怕自己又惹他生厭,因此猶豫了片刻,才終於開了口。

“我想……”

他才堪堪開口吐出兩個音節,身下的沈春眠卻一把勾住他後頸,將他往下一拉。

略顯冰涼的唇貼上那灼燙的柔軟,江逐風的鼻尖頓時隻剩下了沈春眠的氣息,耳邊隻剩下了一種鼓噪,卻又莫名其妙的心跳聲。

那是活著的、滾燙的、令人無法忽視的生命力。

江逐風扣住他的手,緩緩地將身上流淌著的冰涼靈氣度給他,四周的時空像是凝滯了,江逐風的感官前世未有地放大,又拉長。

他像是成了一縷風,可風的一端卻被沈春眠牢牢牽在手裡。

日月穀中燈火通明。

穀中處處都掛著紙燈,隻不過那燈籠中熒熒燃燒著的不是橘金色的光,而是幽綠的鬼火。

沈春眠如今視力很好,遙遙便覺得那綠燈籠生的詭異,再走近一瞧,隻見那哪是什麼紙燈,全是掏空了血肉的人皮,七竅中皆漏出熒光,實在滲人。

他不由得嚇的往後一退,好在江逐風及時扶住了他,他這才沒有出糗摔下台階。

“身上的熱是退下去了,”江逐風捏住他的手指,在他耳畔輕聲問,“眼下頭還暈嗎?”

沈春眠低著聲,話音裡能聽出幾分顫抖:“還行……好多了。”

江逐風望向他蒼白的臉,稍一抬手,前路上那些人頭燈籠無風自動,竟張開嘴嚎啕大哭了起來,緊接著,那燈籠便一隻接一隻地乾癟下去,接連在一片鬼哭狼嚎聲中化成了煙塵。

“沒什麼好怕的,”江逐風用隻有他一人能聽清的音量道,“不過隻是些雕蟲小技。”

那些燈籠是消失了,可方才那陣陰寒還留在他心裡,沈春眠狀若無意地扣緊了江逐風的手,嘴硬道:“誰怕了?你不要以己度人。”

江逐風輕輕一笑,也不反駁他。

沈春眠臉頰上的餘熱還未全部褪去,耳邊還燙著紅。

他偷偷瞄了一眼江逐風的側臉,不由得心想:其實江逐風不瘋的時候,倒也還算心細,至少還知道照顧人。

沈春眠半隻腳才踏入殿內,便聽見一道鬼氣森森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恭候多時啊,沈教主,還以為您不願意給本穀主這個麵子了。”

霎時間,正殿內兩道的鬼火盛烈起來,沈春眠也看清了那幽幽鬼火之下的燈座,全都是各色的頭骨。

沈春眠的目光中滿是嫌惡,冷笑著開口道:“多年未見,褚穀主的品味還是如此低級,半點沒有長進。”

原著中,反派與這位褚穀主的關係就特彆差,但有碰麵,這位穀主就得挨沈春眠一道,可偏他又回回不知教訓,不思改過。

“沈教主與本穀主真是心有靈犀,”褚靈泠陰冷一笑,“幾年未見,沈教主這張臉倒是越長越好了,隻可惜這性子還是一樣的臭,一樣惹人煩。”

他稍稍一頓,麵上卻還是帶著那不人不鬼的笑意,支使下首小侍道:“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伺候沈教主落座?”

那些麵上鋪著厚厚白|粉,臉頰上塗著兩點詭異的腮紅的鬼侍們笑著圍將了上來,有的替他拉開了椅子,有的則呈上一盤鮮紅的生肉片。

“這是現割的小腿肉,”一鬼侍笑眼盈盈地解釋道,“是穀主讓我們特意為貴客準備的,要趁著新鮮吃才是,否則味道要不好了。”

沈春眠冷冷地看他一眼,始終跟在他身邊的江逐風指尖靈力微動,輕飄飄地將那盤子裡的肉卷到了那鬼侍身上。

那鬼侍嚇了一跳,忙躲開道:“您這是作何?”

堂上褚靈泠也陰著臉道:“你是何人?竟敢駁了本穀主的麵子。”

江逐風不緊不慢道:“這些人醜的厲害,我怕傷了我家教主的眼,讓他滾遠點,有什麼問題嗎?”

沈春眠暗暗拉了一把他的袖子,又給了他一個“彆瞎惹事”的眼神示意。

隨後他看向堂上褚靈泠:“褚穀主,本座今日來,可不是來與你把酒言歡的——符樂人呢?”

“彆著急嘛,”褚靈泠端起酒杯,兀自喝了一口酒,假意嗔怪道,“你看你,總是這樣急性,連句話也不願陪本穀主多說。”

他的語調裡帶著幾分曖昧,沈春眠還未聽出什麼來,江逐風的眉間便是一皺。

沈春眠一拍桌案:“廢話少說,你若乖乖將符樂交出來,本座便隻當你是忽然失心瘋,辦錯了事,可你若不懂事,你綁架本教護法之事,本座便全看做是對離恨的挑釁。”

他稍一頓,而後放緩了聲調:“以離恨的實力,日月穀想必活不過明日,這之間孰輕孰重,你身為穀主,該是明白的。”

“本穀主自然明白,”褚靈泠看向他,輕描淡寫道,“隻是日月穀覆滅,你們離恨自然也會死傷慘重,到時不知多少仇人要尋上門來,借機滅了你們離恨教。”

沈春眠望著他的醜惡嘴臉,隻覺得他實在可恨,可惜作為人質的符樂還在他手上,他又不好輕舉妄動。

兩人之間默然半晌,才聽沈春眠又開口問:“你究竟想要什麼?”

卻見那堂上鬼修露出了一個期待已久的眼神,隨後霎時便閃到了沈春眠的近側,他俯下身,幾乎要貼上他的額發:“我想要教主你啊。”

他話音未落,便被旁側嚴陣以待的江逐風一把推開了。

沈春眠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劇情發展,因此有些手足無措道:“請你自重。”

“自重?身為離恨教教主,你讓本穀主自重,你知道什麼叫做自重嗎?”褚靈泠大笑起來,“我隻要你陪我睡一覺,該送給你的修為也絕不會少了你的。”

他露出了那一口森森的白牙:“怎樣?本穀主也算是風流倜儻,教主陪我一夜,穩賺不賠……”

沈春眠匆忙按下了江逐風的拳頭,而後便將手邊的一壺酒潑在了他的臉上:“貴穀中若是買不起鏡子,本座大可以送穀主幾麵。”

褚靈泠伸舌舔去唇邊的酒液,偏頭喚人:“去把那離恨教的右護法抬上來。”

鬼侍們很快便將那符樂抬了上來,隻見符樂被捆得嚴嚴實實,左邊一隻小腿上隻剩下了零星一點血肉還黏在白骨上,可見反派盤裡的生肉片便是從他小腿上割下的。

沈春眠頓時有點想吐。

“你若不願意作陪,”褚靈泠笑道,“那離恨教這右護法,便隻能算作穀中小鬼們的食物,分發給他們了。”

原著中曾經提過一句,說是這修士若是被鬼修吞下,那便是連神識都被撕碎了,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隻能困在鬼修的身體裡,漸漸成為他的一部分。

沈春眠一咬牙,正要說話,卻見他身側站著的江逐風忽然飛了出去,一掌掐住了褚靈泠的脖頸:“他也是你配肖想的?”

沈春眠幾乎都能聽到後者骨頭斷裂的聲音了。

不過鬼修並不同於尋常修士,身體就算碎成了渣,單憑他們的神識,他們也能以“魂魄”的形式繼續活著。

從離恨教帶來的這些人反應極快,還不等那日月穀中的鬼侍們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先一步下手,除了衝上去搶符樂的,其餘教徒都與鬼侍們扭打了起來。

第40章

還不等沈春眠反應過來, 江逐風手中的劍便已經抵到了褚靈泠的脖頸之間。

褚靈泠不但麵上絲毫不見怕,還吊著眼奚落沈春眠道:“教主難道沒有教過您的下屬,即便是這隻劍割斷了本穀主的喉管, 於本穀主而言也不過隻是皮外傷罷了。”

“你……”

他才要繼續開口挑釁, 卻恍惚在身後的江逐風身上聞見了一股熟悉的氣味,眼下他才忽然意識到,被那隻利劍抵住的不隻有他的喉管,還有他的神識。

現今修真界能一劍斬魄的除了千羽閣閣主沈弦驚, 便隻有他曾經的道侶,那位已入化蟬期的靈修懷楚。

可沈春眠與他們二位不是早已決裂了?再說了,身後那其貌不揚的離恨侍從, 嗅上去不過是凝丹九成的修為, 雖然也不算低,但按理說離那兩位的境界還差得遠呢。

然而身後的人卻不容許他仔細思量,那把劍已然沒入他脖頸,褚靈泠眼見著自己身上的靈力正飛快向外流失。

“春眠,咱們也算是老朋友了,”褚靈泠審時度勢,立即便換了張諂媚的笑臉來,“貴教的右護法, 那都是小鬼們淘氣不知事, 這才將他請到教上坐坐的, 咱們兩邊要是因為這點小事有了間隙, 那多不好?”

他話音未落,沈春眠便翻掌掀翻了一個試圖從後邊靠近江逐風的鬼侍。

沈春眠也不欲和他廢話, 餘光瞄了一眼符樂的那半隻慘不忍睹的小腿, 而後斷然道:“逐風, 動手。”

江逐風得了他的命令,心中一漾,手上便用了狠勁。

卻不料那褚靈泠方才不過隻是假意妥協,就在江逐風行將割斷他頭顱的時候,他卻忽然自爆身體,漫天血霧頓時迷了江逐風與沈春眠的眼。

隻見那血霧漸漸轉黑,而後身處血霧最中心的江逐風忽然一按腰,沈春眠下意識追過去:“江……”

江逐風麵上絲毫不見疼,劍端霎時接連飛出幾道劍意,環飛著將那團黑霧團團圍住,隨後又如光影般,碎成了無數道劍影,旋即便將那片黑霧在牆麵上釘成了一道人形。

沈春眠登時呆住了。

在他印象裡,這日月穀穀主已是元嬰八成的修為,也不知近來還有無精進,就算是自己與他交手,想必也討不得什麼好,可江逐風一個凝丹九層的修士,竟然能輕而易舉地將他的神識逼到這般田地。

那團黑霧中不斷有麵目猙獰的凶靈推擠著要從中破出,可卻都被那一道道劍意穿透,隻留下了一道接一道或尖銳或淒厲的慘叫。

沈春眠不加猶豫,抬起一腳便將江逐風周身的鬼侍們踹翻在地,一手扶住他問:“沒事吧?”

江逐風抬劍將那最後一道劍意劈向褚靈泠的心臟,然後方才看著還好端端的一個人,頃刻便軟身跌進了沈春眠的懷裡。

沈春眠艱難地扶著江逐風,斥聲道:“都停手,你們的穀主已經死了。”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卻落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裡,這些鬼侍們在看清了現場的情況之後,也不敢再動了。

畢竟沒了他們穀主,他們這些人就算加起來也不會是沈春眠的對手,更何況他身邊眼下還有個修為不知深淺的隨從。

沈春眠原本想將這死沉的江逐風推給彆人去背,可這江逐風卻半點也不肯給旁人碰,因此沈春眠便隻好負起了扛他的責任。

他半扶半抱著這隻巨大的人形掛件,低聲指責他道:“性子那麼急做什麼?我不是和你說了他們陰招多嗎?你與這些人交手過這麼些回了,怎麼還不知道要小心謹慎?”

江逐風狀若無意地嗅著他襟口上的皂莢香,低聲道:“從前是知道謹慎的,隻是一想到你受他委屈,被他言語侮辱,我便要氣瘋了,自然心神不寧,這才上了他的當。”

他說的坦然又委屈,沈春眠便是有心責備,眼下對他也說不出半句重話來。

還不等他的注意力從江逐風身上扒下來,就見那才被解救的符樂拖著一隻殘腿,哭著也抱住了他的腰,沈春眠整個人往下一墜,差點沒被這兩人壓死。

“教主哇!”符樂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還以為您不會來救屬下了,我還以為……”

“行了,”沈春眠礙著他腿上的傷,也不敢貿然將他甩開,隻好道,“哭哭啼啼的像個什麼樣子,淨在旁人家裡給本座丟臉——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將右護法扶起來?”

旁側的教眾立刻便將符樂扶將了起來,然而符樂卻還是“嗚嗚嗚”地哭個不停。

說心裡話,他是真沒想到沈春眠會來救他,原先封他為右護法,也不過是遵從了前任教主的意思,因此這麼久以來,符樂一直都費心討好他,唯恐被他拋棄。

可如今他既已被日月穀的人擄走,離恨教裡比他修為高的教徒一抓一大把,況且這些日子裡,沈春眠又總是對他露出嫌棄之意。

他還以為……就算是顧念著舊情,沈春眠也不過是隨便遣兩個人過來要他。

以沈春眠從前的性子,既成了旁人的手下敗將,那便是廢物一個,死就死了,沒什麼好可惜了,若是討回來了,還隻怕汙了離恨教的門麵。

符樂被困的這一日裡,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過沈春眠會舍身親自來救他。

因著回程時又多了兩個傷重的人,故而沈春眠所乘的羅帷七香車之上,便又多了一個符樂。

江逐風雖然沒說什麼,可看向符樂的眼神卻很幽怨,人靠在沈春眠懷裡,嘴上還要有氣無力道:“他傷的不重,交由那些教徒們輪流去背便是,何必往車上撿?”

沈春眠一台下巴,指了指符樂那條隻剩白骨的腿:“你有點善心行不行?這還叫傷得不重?”

江逐風稍一抿唇,故意抬手護了護自己被割了道口子的腰。

沈春眠的目光隨他下望,隻見那傷口還未愈合,傷患處有黑氣環繞,每當傷口稍有愈合的趨勢,那黑氣便會將傷口又重新撕裂開來。

他看著都覺得疼,因此待江逐風說話的語氣便又柔和了一些,他輕輕歎了口氣:“誰叫你那樣魯莽?該。”

沈春眠嘴上這樣說,手上卻探出一道靈氣,小心翼翼地替他調理著內息,可這一探出去,他便不由得愣住了。

“你……”

江逐風從外處看來,分明隻是個凝丹九層,可等他將靈氣探入他靈脈,這才發現他的靈脈宛若天上星河,瞬息萬變。

那不該是一個凝丹期的修士該有的。

這種奇妙的變化連沈春眠都琢磨不透,見他凝眉,江逐風嘴角便浮起一抹淺淡笑意,他在沈春眠耳邊低聲:“我早已是化蟬七層……我隻告訴你。”

沈春眠的眼中有些驚訝,但心裡卻也覺得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江逐風上一世在凡間修行千年,又是有天賦的人,自然已將這條通天之道參悟透徹了,今世再度修來,當然不費吹灰之力。

可沈春眠卻還是很想不明白,他一個化蟬期的地仙,怎麼還能叫褚靈泠那一個元嬰鬼修給傷了。

不過想想之前他在符樂麵前的“手無縛雞之力”,他會不慎被褚靈泠所傷,好像也並不奇怪。

與此同時,昏迷過去的符樂忽然悠悠然醒轉。

日月穀裡的鬼侍用丹藥吊著他的命,將從他小腿上剜下來的血肉,連肉帶神識都吃了,因此眼下他已經完全感受不到那半隻小腿了,更彆說用靈力將其複原了。

“教主……”符樂一看見沈春眠,便又浮上了一雙淚眼。

沈春眠拍了拍江逐風的後背,要他先靠到旁側去:“我去給他喂顆丹藥,再與他說幾句話,一會兒就回來。”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毛病,他不過就在江逐風的跟前晃晃,緣何要這麼細致地告知他自己要做什麼?

江逐風看起來一臉的不願意,眼巴巴盯著他道:“我傷口疼。”

“我又不去哪裡,就在這車裡,”沈春眠道,“你不要胡攪蠻纏。”

說完便將那江逐風晾在原地,而後起身去對麵榻上找符樂了。

眼下符樂那隻殘腿已經讓人用紗布包了起來,看起來倒沒有那麼駭人了,沈春眠從錦囊中取出一粒丹藥,而後送入他口中。

沈春眠完全沒發現,在瞧見他這一動作之後,躺在他身後不遠處榻上的江逐風目光一冷。

“怎麼樣?好些了嗎?”沈春眠詢問道,“身上還有其他地方傷了嗎?”

符樂一句話未出口,便已是淚流滿麵,他搖了搖頭:“隻要能活著回離恨,我就是身上的骨血都沒了,我也能好。”

沈春眠對符樂的了解不深,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樣恨青雲教,更不清楚他為什麼會死心塌地地效忠於原著中的那個反派。

他方才給符樂喂的丹藥是替他舒靈氣活脈絡的,因此為了避免他再度昏睡過去,沈春眠便隨口問道:“本座還不知道,你是緣何來離恨的?”

符樂垂下眼,似乎在憶起從前。

猶豫片刻,他才輕聲開口道:“屬下原本也是個不愁吃穿、有爹疼有娘愛的小孩,阿爹務農,阿娘織布做繡品,家裡日子過得雖然不算富裕,可也算是衣食無憂。”

在他記憶裡,他家的那塊地異常肥沃,不管種糧食還是彆的什麼,都比彆人家地裡地長得要好。

符樂原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地長大。

直到有一天,一位道長來到他家,給出了一個高價,說是要買他家的田地,他父親卻說什麼也不肯賣。

他們家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塊田地上,全依仗著這塊地,養活了他們家一代又一代人。

“阿爹說,他若是將這塊祖先留下的地賣了,往後到了地底下,那是要被祖先們責罵的,就是給他再多的黃金,他也不肯賣。”

那道士見他不肯賣,便又加了價,可這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塊地該有的價值,父親心裡起疑,疑心這修者是個騙子,因此便更不肯賣了。

“可後來有一天,”符樂的聲音顫抖,顯然是痛苦極了,“那人買地不成,竟趁夜潛入我家,將我的父母,還有我那尚在繈褓之中的妹子一並殺害了。”

不幸之中的萬幸,是那幾日他被住鎮上的姑姑討去,要他在自家小鋪中打雜,順便賺些零花,故而他不在家中,這才僥幸躲過了一劫。

姑姑在得知他父母的死訊後,不敢輕易告訴他,因此便隻欺瞞他說,他父母農忙沒空,讓他在自己家中再多住一些時日。

結果才過了不過兩日,便有熟識的人告訴他姑姑,好像有人在打聽那符家遺子的存在,姑父與姑姑都覺得不對勁,兩人一合計,便將他送到了一個在離恨教裡當值的好友手上,要他將他帶回教中保護起來。

彼時離恨教還亦正亦邪,並不算一個邪|教。

而且兩人的那位好友已煉至築基,他們覺得他應該有能力保護好這個孩子。

於是符樂自此便跟著他在離恨教中修道,漸漸長大成人。

後來長大些了,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家那片地裡連著靈脈,下頭就是一塊靈礦,隻是埋得很深,若非主修此類的高手,是探不到那裡的。

又因為他家祖祖輩輩都在那裡耕地,那靈脈認了主,輕易無法被人奪去,故而那道人一開始才說要買地,隻要他爸在那特製的契約書上簽了字,那塊靈礦便會自動易主。

可他爹不肯。

於是那修者便又有了後策,換了一個法子,那就是殺光他家的直係血脈,這樣靈礦就無主了。

所以他的爹娘妹子,甚至於他的姑母表弟,都因此而死。

“後來我那僥幸逃過一劫的姑父找到離恨教,才隻不過一夕之間,他的頭發竟已白透了,”符樂抽泣著說,“他說他記得那夜那人來時,他曾與他纏鬥片刻,在他腰際看見了一塊反光的玉牌,上刻鬆柏。”

“可好幾個門派的令牌上都有鬆柏,”說到這裡,符樂便咬牙切齒道,“所以我便隻好殺了那幾個門派的人,將他們的腰牌帶回去,給姑父辨認。”

那時他的姑父已病的起不來床了,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塊令牌。

那是殺他發妻,殺他一對兒女的仇人所歸屬的門派,他就是再糊塗,也不敢記錯。

“那是青雲派,”符樂恨恨地看向對麵的江逐風,“是那自詡名門正派的青、雲、派!”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