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早睡,哪裡還能得夫人這碗好湯?”,賈珠聽了妻子的話,笑著點了點丫頭放在前麵圓桌上的食盒。
李紈聞言卻微微搖頭一笑,“這可不是給夫君的,素雲。”
素雲聽到自家奶奶吩咐,把那個食盒打開,裡麵是單獨一碗孤零零的酸梅湯,賈珠看見就一隻碗愣了一下小聲說,“還真沒我的份嗎。”
把碗拿出來擱在桌子上,李紈笑著說,“已經漸漸熱了,夫君若是喜歡也不妨嘗嘗。”
賈珠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碗,不過隻喝了一口就快速衝回了自己讀書的桌子前,抓起上麵放著的杯子狠狠地灌了一口,“咳咳咳……夫人這碗裡,是放了多少烏梅和山楂,家裡的糖罐子是否是空了,怎麼一絲甘甜的味道都無。”
李紈笑了笑,讓素雲把東西收拾起來,自己走到賈珠邊上,輕輕拍著丈夫的後背說,“我有孕了。”
聽到妻子的話,賈珠整個人被巨大的驚喜籠罩,但是見妻子來到了自己的身側,又不敢動,隻能輕聲地說,“什……什麼時候的事,幾個月了?”
看到往日裡總是一板正經的丈夫現下手足無措的樣子,李紈覺得十分有趣,“今天去給母親請安,再和母親一起侍奉祖母用膳的時候,有一道極好的清蒸鱸魚,但是我聞到那魚的味道不知為何卻感覺惡心,請了太醫來才知道是有了。”
當時李紈正在給賈母奉菜,聞到魚的味道卻忍不住把菜直接撂在了桌子上,自己乾嘔了起來,本來看到媳婦莽撞動作有了幾分怒色的王夫人剛想開口訓斥,但是賈家如今輩分最高的老夫人賈母卻有些驚喜地開口,“鴛鴦,你去看看珠兒媳婦,這半點魚腥味兒都聞不得,莫不是有喜了。”
李紈本想為自己的失儀請罪,但是聽見賈母的話卻也有些猶豫,倒是她身邊的素雲瞧見奶奶不說話,大著膽子對上首的老太太說道,“回老祖宗,我們家奶奶最近確實總是不舒服,對著那些魚肉也總是沒胃口,這幾日都是喝些清粥,吃些小菜罷了。”
賈母聞言更加驚喜,也不顧著用膳了,吩咐道,“快坐下,你這孩子真是不小心,身子不舒服也不請個太醫來瞧瞧,我覺著你這八成是有喜了。”
王夫人的神色也是一變,關切地吩咐丫頭去請太醫,還親自讓身邊的彩霞去把李紈扶到邊上的椅子上坐下,“好孩子,快坐下吧。”
聽到妻子把白天的事講了,賈珠也有些心疼地說,“那你還這麼晚來看我,快回去休息吧。”
李紈正等著這句話呢,自己先不回去,反而勸起了丈夫,“我是個婦人,但是小時候家裡也不是那麼富貴,不說彆的,針線之類的活計還是要做的,和你定親了以後,又坐船來了京裡,其實身體還算好。”
說完了上句看見丈夫聽了自己的話以後若有所思,就又緊接著說,“反而是你這麼些年苦讀詩書,成日裡不是在學裡讀書就是窩在這書房作文,也不說動一動,長久以來身子哪裡吃得消。”
“這……”,賈珠有些猶豫,“可我總想早點中舉,這樣才能支應門楣”,想了想賈珠到底還是把心底話和妻子說了。
賈珠其實很滿意自己的新婚妻子,李紈出身南京國子監祭酒之家,有道是腹有詩書氣自華,一身書卷氣很是吸引賈珠,因此平時裡也經常和妻子討論詩文,他是很認同妻子的才氣和見識的。
隻是如今聽到妻子這麼勸誡自己,要自己愛惜身體略放一放科舉之事,雖然覺得妻子說的有道理,但是他自認為一家子的重擔都壓在自己身上,哪裡能這麼輕易地放下去呢。
李紈垂眸一笑,“我說句不敬的話,夫君你現在再努力,可能承襲爵位?”
賈珠心神一震,臉頰邊爬上一點羞紅的顏色,語氣有些憤然地說,“我並無此想法,隻是榮寧二府是同姓一族,家裡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聽到丈夫這麼說,李紈也不生氣,隻是接著丈夫話說,“既然夫君無意榮府爵位,就算你是進士及第,最高也就是能綬六品官,何苦這麼著急壞了自己的身子呢。”
妻子說出這樣的話,賈珠臉上震驚的表情已經藏不住了,他在屋子裡踱步轉了幾圈,到底還是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奶奶何苦說這話刺我!”
賈珠雖然是榮國府長孫,但是卻是二房出身,依著國法家規,就算是他再出息也不能承襲爵位,承襲爵位的該是大房的璉哥兒。
覺察出丈夫的賭氣,李紈心裡歎氣,但是還是帶著溫柔的笑意說,“我知道夫君心有溝壑又看中家族親戚之情,想要科舉進身再保賈家幾代富貴,但是我想對夫君說幾句心裡話,夫君聽過一次後要是覺得無用,那我日後再不說了。”
剛才說到了賈府爵位傳承的事,賈珠感覺心底裡藏著的一些東西好像是被妻子看穿了,但是如今看到妻子語氣嚴肅不似玩笑,就也壓下了心底下的想法說了句,“請奶奶賜教。”
聽著丈夫還是賭氣地稱自己奶奶,李紈心裡有些難受,但還是整理了下思路說,“我父如今是南京國子監祭酒,我家裡你也知道,和京裡太子妃娘娘的母家同宗,雖然族內無甚高官,但也算是詩書門第。”
這話就純屬是李紈自謙了,李家雖然目前總是被一些人嗤笑說是他家出了個太子妃才得以在京內有了幾分名氣。但是實際上李家的名氣和底氣從來不是靠女人得來的,從太子妃的祖父到李家族中幾位族老,李家幾代人中都不乏博學之士。
太子妃的祖父李老先生李著雍,更是早年跟隨給四書做注釋並被朝廷定為天下範例的大儒倫明軒學習並被收為弟子,可以說是如今儒門最正統的傳人。
“縱然如此,我家裡族裡也有許多哥哥弟弟到了而立之年才中舉登科,夫君你是侯門繡戶之家的公子,如今這個年紀自己考了秀才入國子監讀書已是難得,何必要這麼自苦呢?”,李紈用家裡的事勸了賈珠。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雖然官宦家的子弟不至於如此,但是三十歲上下能中舉再中得進士,也是平常事。賈珠這個年紀是秀才並且能在京城的國子監追隨名師讀書,靜心讀書幾年必然能有個結果。
賈珠聽了妻子的一番話,還是坐在原位不動,李紈見如此,歎了口氣說,“言儘於此,夫君心有溝壑有自己的成算,我也不多言了。”
看著妻子帶著丫頭出門,賈珠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