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2 / 2)

“啞巴了嗎?”

方啼霜低垂著腦袋,慌亂地點了點頭。

裴野眼微眯,顯然半點也不信:“真是啞巴?據孤所知,這宮裡可不會讓一個啞巴進宮來當差。”

他都這麼說了,方啼霜卻依然低著頭,一聲也不肯吭,裴野忽然還有些佩服起他的膽識來了。

“抬起頭讓孤看看。”他又道。

方啼霜很聽話地抬起了頭,裴野仔細端詳了片刻,這張臉看著很眼生。

柳眉杏眼,唇鼻小巧,膚色瓷白如雪,發色卻深如烏木,人很瘦弱,但麵頰上卻長了兩塊微鼓的小奶膘。

這麼漂亮的一個人,隻要瞧見過,必定就不會忘,裴野記性很好,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從不曾見過這張臉。

不過這宮裡的宮人們多了去了,他也不可能個個都見過。

這小孩兒看起來歲數不大,應該是上一批才進宮的新人,之前裴野見過比他還大些的,忽然撞見自己,一時不知所措、不敢開口的也比比皆是,何況這看起來還稚氣未脫的小兒呢?

“罷了,你陪孤走走吧。”

他這句話再次出乎了方啼霜的意料,可他不敢違逆,隻能頷首,然後默默跟上。

入了夜,這芙蓉園裡也冷清。

方啼霜亦步亦趨地跟在裴野身後,耳邊忽然隻剩下了他們兩人的腳步聲,還有冷風掠過樹梢枝頭的動靜,以及那極其細微的、落雪沙沙聲。

鋪麵而來的是裴野衣袍上的熏香,那主基調像是檀木焚燒後的氣味,其間又夾雜著一點藥香的微苦,又似含著那冷冽的鬆柏清香。

方啼霜從沒在彆人身上聞見過這樣的香。

可能因為他是皇帝,方啼霜不由自主地想,所以連熏香都要是獨一無二的。

裴野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兩人就這樣穿過一株又一株的臘梅樹,在這雪夜中漫無目的地緩步走著。

直到裴野在一個小湖邊停下了,方啼霜看見他忽然半蹲下去,從袖子裡伸出了一隻蒼白的手,而後在湖水裡點了點。

方啼霜很好奇,便也學著他的模樣,挽起那寬大的袖子,用手指戳了戳那平靜的水麵。

就在這時候,裴野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

方啼霜以為是自己又不小心犯規矩了,連忙把手收回了袖裡,然後匆忙起身,擺出一副謝罪的姿態。

“無妨,”裴野臉上並沒有怒意,有的隻是與這個年紀完全不相符的平靜與冷淡,“好學也是長處。”

“這小湖底下有溫泉眼,所以即便到了寒冬,此處的湖水也不會結冰,”裴野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這一整個芙蓉園的景觀,都是先帝親自設計的。”

“朝臣官員當麵批他耽於享樂,不事朝政,文人學生們私下裡總歎道‘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注】。”裴野說到此處,忽然偏頭看向方啼霜,“你說呢?你覺得他是個好皇帝嗎?”

方啼霜並不知曉這些朝堂之事,隻知道戰亂讓他阿爺一去不返,死在遼東戰場上,連屍骨都沒法回到故鄉。

隻知道母親一個人帶著他去長安投奔阿舅,路上風餐露宿,吃不飽,也穿不暖。

到了舅舅舅母家裡也一樣,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現在想起來也不過隻有一個說不儘道不完的“苦”字。

方啼霜不想撒謊,也不會撒謊,於是便稍稍搖了搖頭。

“你這小孩,年紀不大,膽子倒大。”

方啼霜心裡很想說,你也不比我年長多少,緣何這樣一口一個小孩的叫。

但也就是想想,他此時即便是能說話,也根本不敢開口。

他分明什麼也沒說,可裴野對他的態度相比之前,卻似乎有所緩和了。

“這皇宮裡,圓滑的人不少,但誠實的人卻不多見。”裴野淡淡道。

他話音剛落,方啼霜便瞧見遠處有好些宮人提著燈盞,斷斷續續地喊著:“聖人……”

裴野朝他豎起食指,然後忽然伸手摸向他腰間,方啼霜忍不住往後躲了躲。

裴野摸了個空,麵上露出了幾分疑惑,這小宦官竟連腰牌也不帶。

眼見著宮人們已經往這兒來了,裴野又恢複了初見時的那種冷淡神色,隻是附耳低聲,用命令的語氣道:“明夜你再來這。”

隻這麼一句話,方啼霜還怔楞著,他人卻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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