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很高興地學著那些宦官的模樣,躬身垂首退將出去了,但那動作落在裴野的眼裡,實在是有些拙笨。
方啼霜出了正堂,心裡鬆下一口氣,感覺渾身上下的骨頭頓時又活了過來。
這外頭可比那燒著地龍的正堂裡冷多了,方啼霜忍不住搓了搓手,心裡卻在想:那皇帝雖然遠遠望去,像尊麵冷心冷的神像雕塑,可湊近了看他,其實也還是有人味的。
方才他在那殿裡想不明白的事兒,現下出來叫冷風一吹,便就想通了。
裴野到底為什麼要幫他呢?那一定是因為裴野是個好人!
雖然他常聽旁人說裴野厭貓,但他對雙兒顯然比他那小妹十二公主對貓兒要尊重許多,還把雙兒養在身邊,可見他就是嘴硬心軟,是個好人無疑了。
方啼霜想到這裡,居然還傻樂了起來,覺得自己方才在禦前的蠢笨作態有些好笑。
忽然之間,他聽見身後忽然傳來了很細微的聲響,那動靜極輕,但他靈敏的貓耳朵還沒收起來呢,他能肯定那絕對是人的腳步聲……
有人在跟著他!
方啼霜腳下一頓,而後猛地回頭朝身後張望了一眼,可那後頭除了一地的月光霜白,以及影影綽綽的樹影之外,什麼也沒有。
也就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便連那輕微的腳步聲也消失不見了。
他甚至有些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方啼霜頓了片刻,然後又回頭疾步繼續往前走去,可不過多久,那尾隨在他身後的腳步聲卻忽地又響了起來。
這回絕不會是他聽錯了,方啼霜手臂背上頓時汗毛直豎,整個人都警惕了起來。
他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大,而身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重……緊接著他又發現,他身後的尾巴似乎又頂了出來,擠在他的衣袍下,害他都有些邁不太開腿了。
方啼霜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隨後他也不管身後跟著的究竟是什麼人了,步子一下放開,旋即便飛快地朝著暗處被矮樹包圍的一處牆根跑去。
後頭跟著他的人見到此狀,不加猶豫,也猛地追了上來,但因他方才起疑回頭,他們不敢跟得太緊,所以要追上他,還需要一些時間。
不料等他們追上之時,卻見地上隻餘一身內宦衣袍,那中郎將蹲下身翻了翻那堆衣物,發現這裡頭竟連裡衣底褲都在,而那人卻像是憑空消失了。
“搜!”他沉聲吩咐身側兩名內衛。
而此時的方啼霜正站在簷瓦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三名內衛在這附近搜來找去,他麵上看起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可沒人注意到,他身下四隻蹄子都在微微發著抖。
忽的那三名內衛中有一人抬頭,與簷上的方啼霜對視了一眼,方啼霜很無辜地叫了一聲:“喵嗚~”
意思是你彆看我,你們追的是人,和我一隻小貓兒又有什麼關係呢?
和他對視的那人正是把他押到皇帝麵前的中郎將,他看起來似乎很喜歡貓,還遙遙對簷上的方啼霜笑了一笑。
方啼霜很嫌棄地轉身,然後跳下房簷,到了牆的另一頭,軟著腳溜溜達達地回貓舍去了。
大明宮正殿,皇帝寢宮內。
裴野才剛洗漱歇下,候在門外的戚椿燁忽然輕手輕腳地走到紗簾邊上,他手腳是輕,但卻故意讓衣裳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動靜,好讓皇帝事先覺察,不至於被自己的聲音嚇到。
他走到紗簾邊上,然後低聲道:“聖人,蘇將軍有事要稟……”
“讓他進來說話。”裴野淡聲道。
戚椿燁一聲傳話,外頭候著的中郎將便輕步快走進來了,他先是對著那明黃色的床紗行了禮,而後才道:“稟聖人,那小宦官相當敏銳,卑職二人跟得雖遠,可不知怎麼的,竟還是被他覺察到了,隨後他便匆忙逃跑,可等卑職等人追上時,他人卻忽地消失了……”
“哦?怎麼個消失法?”
那中郎將很是糾結,這事兒說來實在還有些玄幻,像是編造出來的,可他總不能撒謊糊弄裴野,於是他斟酌著說道:“就是……那衣裳鞋襪全還留在原地上,可衣裳裡頭卻空了……卑職等人將那周邊翻來覆去地搜查了一番,卻仍未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他這話半夜三更說來還有些滲人,旁側的戚椿燁感覺自己後背的雞皮疙瘩都要冒起來了。
可裴野從來是不信這些個鬼神精怪的,他冷笑一聲:“難不成還是個鬼怪托世?戲本裡有那麼怕人的鬼嗎?”
“卑職並無欺瞞聖人之意,此事千真萬確,同僚二人還在屋外候著,他們也是同我親眼所見……”那中郎將忙解釋道。
“孤不是疑你,”裴野信他的忠,也信他的誠,隻是不信這鬼神之說,“這事是古怪,但孤沒見過鬼神,隻見過人,凡人為者,其必有跡——請將軍繼續追查此人,孤隻要和人有關的原因結果。”
那內衛一作揖:“卑職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