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方啼霜又在他懷裡睡了個回籠覺。
途中,方啼霜似乎感覺到有人偷偷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毛,不過他早就被摸習慣了,隻要不碰他耳朵、尾巴和肚皮,他一律都隨人怎麼摸。
也不知是不是忽然心有所感,那中郎將才抱著方啼霜踏進正堂,那小貓兒就倏然睜開了眼,又和旁側食案上的皇帝撞上了目光。
裴野才剛下朝不久,麵前的食案上擺了幾盞清淡粥菜,瞧見這小貓兒到了,他麵上也沒半點情緒起伏/,隻是繼續不疾不徐地用著早膳。
方啼霜照舊是坐在他身側地麵上的一個小團蒲上,他無事可乾,於是便仰起腦袋悄咪咪地看向裴野。
這位金尊玉貴的少年,舉手投足間都是一樣的貴人作態,吃東西也不像是吃東西,動作慢悠悠的,反而像是在作畫似的。
這吃相和他的一比較,簡直就是大相徑庭。
方啼霜是挨過餓的小孩,除了父母健在的那幾年,後來跟著阿娘在羈旅途中、又輾轉到了舅父家中,都鮮少有能吃飽的時刻。
那時候能有點吃的墊吧墊吧肚子,不至於餓死就不錯了。
當人的時候他還勉強會注意點禮節形象,可現下當了貓兒,便再沒有那些禮節約束,呼嚕呼嚕隻管吃便是,反正他們人又不會指望一隻小貓兒能懂什麼規矩。
方啼霜這樣看著裴野,心裡忽然生出了幾分羨慕的意味來,像他們這樣的天生貴人,從小到大都沒挨過餓,真是個好命人。
與此同時,裴野忽然覺察到了他的目光,見那小貓兒一直盯著自己,還以為它是餓了,於是便詢問身側侍餐的戚椿燁道:“來時貓舍裡的宮人沒給它喂過早膳嗎?”
“這……”戚椿燁頷首道,“容奴婢出去問問蘇將軍。”
退出去的戚椿燁隻在外頭待了半晌,很快便又回屋來了:“回陛下的話,將軍說,他去時問過伺候貓主子的婉兒姑娘,說是已用過早膳了。”
方啼霜此時正跟著扭頭聽戚公公說話呢,才轉回頭,麵前便忽然出現了一隻素白的手腕,他沿著那手腕向下看去,便見那人手上還拿了隻白玉羹勺,勺中是一口淺淺的南瓜粥。
方啼霜複又抬頭,和座上的裴野對視了一眼,確定他此舉是想喂自己之後,才終於怯怯地把腦袋湊了過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那隻勺子裡的南瓜粥舔乾淨了。
那少年皇帝大概是覺得有趣,又連著喂了他好幾口。
方啼霜此人,向來是吃飽了也還能再吃、飯從不嫌多的個性,隻是從前的日子過得太苦了,這個性他也沒法充分展現。
所以等裴野喂高興了,方啼霜也飽得頂脖子了,他仰麵躺倒在團蒲上,有些動彈不得的樣子。
裴野微微蹙眉,問道:“它怎麼了?”
“這想是……”戚椿燁頓了頓,而後應答道,“想是吃撐了,奴婢曾聽聞飼養貓主子的婉兒姑娘說過,這雙兒主子隻知饑,不知飽,喂給它多少,它便就吃多少。”
他話音略略一停,隨即又開口說:“陛下,奴婢聽聞那南禦園裡貢進一隻獅子,‘形似虎,正黃,又有髯耏,尾端茸毛大如鬥’【注】,著實是新奇——陛下不如帶雙兒主子一道去瞧瞧,也權做是飯後消食解悶啦。”
裴野聽他說完,這才想起今歲元日,那西域朝貢送來一隻名為“獅子”的猛獸,他那日不過浮光掠影地看了眼,轉頭就給忘了。
他看向團蒲上把肚子吃的圓鼓鼓的小貓兒,像是認真思忖了半晌,而後才答道:“就依你說的,去南禦園逛逛吧。”
“是。”
戚椿燁才剛答應,便聽那座上的裴野又開口問了聲:“不用給這小貓兒牽根繩嗎?”
“回陛下,那繩兒原都是拴犬兒用的,狸奴大多性溫和,雙兒主子更是通人性懂人言,哪裡需要牽繩呢?”
裴野不以為意,隻是淡淡道:“孤怕它出了門要亂跑。”
同樣的吩咐,戚椿燁從不敢讓皇帝再說第三遍,於是他也不管這給貓兒牽繩是否多此一舉了,隻管著讓宮人們去張羅一條合適的牽引繩來便是。
宮人們很快尋來了一條狗繩,那原是備給清寧宮養的那條犬爺的,給方啼霜帶著多少有些不合適,那項圈大了不少,方啼霜一使勁就能脫開那繩子。
至於能不能拴住方啼霜,其實全憑他自覺。不過牽引繩的那端可是皇帝,他便是想不自覺也難。
去南禦園的路程不算短,裴野輕鬆自如地坐在轎輦之上,而那根牽引繩則被他係在那轎椅的扶手上。
可憐的小貓兒隻能跟著皇帝的轎輦一路被迫散步消食,方啼霜心裡惡狠狠地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咬這壞皇帝一口。
最好是能給他咬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