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拿出手機,給他看醫院發過來的消息:“您手機屏蔽了醫院,那邊發到實驗室來......您父親在的醫院地震,您的父親正好受到波及,緊急轉移且搶救後,醫生通知說希望您儘快趕到。”
這是說得比較委婉的了。
李廷玉好久沒聽到“父親”這個詞眼,沉默一瞬,心情愈加複雜地點點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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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緊趕慢趕,來到轉移後的新醫院。
醫院門口來來往往,不少醫生護士在門口快速穿行,能看出來這次轉移非常
突然。
白色衣角和消毒水的味道夾雜在一起,營造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李教授!”
負責醫師助手就在門口等著,看見他眼前一亮,連忙帶路,把他們一路帶上醫院五樓的房間。
房間內又是一片混亂,醫師們努力在轉移重要儀器的同時,保持床位附近的潔淨,但這不可避免地使周圍有些混亂。
滴滴響的儀器已經有些遲緩,這已經在向李廷玉釋放一個信號。
他簽了一係列同意書,坐在門口等醫生們把這位自己最熟悉的老人轉進手術室,進行最後的搶救治療。
中間還有些繁瑣的手續,劉明已經跟著助手去延後完成,在醫院裡忙上忙下。
李廷玉坐在門口,感覺有些恍惚。
他的腦袋裡猛然冒出來大量的記憶,來自身體裡成年版的李廷玉,或者說完全來自於自己。
數年前。
自從父親家暴自己,被送入醫院當植物人後,他就很少再和這位老人見麵。
最近的一次見麵,還是在數年前的高一時期。
父親突然從植物人的狀態下蘇醒,倔性子依舊,脾氣也還是很暴烈,身體反倒還不錯,因此拄著拐杖,就避開醫護的視線,走到醫院外邊,甚至要一路走回家裡。
他覺得自己沒事。
但身體這種事情,並不是簡單的自我感覺就能揭過去的。
在回去的路上,從植物人恢複蘇醒後沒半個月,他的身體極度虛弱,甚至很僵硬,走路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更彆說一下子走這麼遠。
於是果不其然,李父在路上出了意外,在靠近馬路的邊緣摔倒,正好被車輛撞上,哪怕司機及時刹車,也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好在還活著。
靠著醫院掛瓶,李父又靠著植物人的狀態,在醫院苟延殘喘至今。
沒想到如今,居然又出了意外。
......
醫院搶救了很久,他也記不得自己坐了多久,在醫生走出來喊自己的時候,整個人都還有些渾渾噩噩的。
“去見他最後一麵吧。”醫生輕聲說,向他點點頭。
李廷玉用有些綿軟的腿站起來,換上醫生遞過來的消毒裝備,走進了房間內。
搶救已經告一段落,李父躺在床上,生命體征靠那些精密的儀器來維持著。
但即便如此,仍然能看到李父的身體數值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下落,這預示著生命即將到來的終結。
李廷玉站在病床前,看著這位蒼老的病人。
因為常年臥床,使用流食或靠著注射活著,李父已經不成人樣,身體瘦到幾乎隻剩下一具骷髏,而這次地震給他帶來的肢體傷害,更是雪上加霜。
李廷玉看著他,恍若隔世。
當年壯碩的長者,能隨意毆打他的父親,已經成了這樣脆弱衰老的樣子......
李父勉強睜開眼睛,他的聲音很微弱:
“李......”
李廷玉頓了頓。
他到底還是抱著複雜的心態,蹲下去聽這位老人要說什麼。
李父:“......是你,是你.....我這樣......”
李廷玉垂眸:“倒也沒錯。”
李父開始咳嗽。
他開始有點上氣不接下氣,表情猙獰起來:“......你......會有報應的。”
他斷斷續續地詛咒李廷玉:“你以為,你就能好到哪裡去?”
“這是我們的家族遺傳,”李父說,“你以為你恨我,把我弄成這個樣子就可以了,但你早晚也會和我一樣,你知道嗎?你的爺爺當初,也被我弄成這樣過。”
這幾句不長的話,使李父分了好多句才完整講出來的。
李廷玉的耐心消失。
他沒興趣蹲在旁邊大半天,就為了分辨出一句帶著憤恨、毫無意義的話,於是撐著膝蓋,準備起身離開:“那麼告辭。”
李父說:“站住。”
李廷玉彎腰看著他,給這位熟悉的陌生人最後的遺言時間。
他以為仍然是毫無邏輯的情緒化詛咒,卻見李父眼裡冒出快意,斷斷續續地:“我要死了,我隻告訴你最後一件事,一件我當初查出來沒多久的事情。”
李廷玉看著他。
“你的試卷,當初是一個叫桑秋的給你的,”李父說,“那你知不知道,你的親生母親改嫁後的繼子,就叫這個名字?”
李廷玉:“......”
“他”再沒能說出話。
而這句最後的話像是一個炸彈,轟然在他的腦袋裡炸開。
最後。
......他從來沒這麼狼狽地離開醫院,手指顫抖,腦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