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嘶啞,熱浪席卷。
光束從明淨的玻璃之中穿透出來,微小的塵埃在其中懸浮,沉澱出一束流淌的金河。
無聲的波瀾起伏。
鬱綏斜倚在門框上,灰粉色的頭發襯得他五官漂亮的有些淩厲,狐狸眼微微上挑,勾出幾分譏誚的笑意。
“好精彩的一場變臉啊。”他似笑非笑地晲著商訣,語調拖得極長,顯得人有些欠揍:“商訣?”
他喊他的名字。
“你是變臉大師吧,你說,朱振知道你這麼惡心他嗎?”
空氣中彌漫著銷煙的味道,四目相對,劍拔弩張。
商訣神色漠然,並沒有分給鬱綏多餘的眼神。
這無疑是最低級彆的幼稚挑釁。
他淡然自若地整理著自己的襯衫和課本,眸光很淡,周身像是罩了一層透明的玻璃罩子。
鬱綏還在試圖挑釁:“你說我要是告訴朱振……”
商訣絲毫沒在意鬱綏的話,他慢吞吞地側過身,剛想說“隨你”,眸光卻在不經意間瞥到了鬱綏的領口。
男生微微側著身,寬大的領口歪歪斜斜掛在鎖骨處,露出一片白而晃眼的皮膚。
從商訣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鬱綏鎖骨彎折出了一個淺淺的窩,窩裡盛著一顆豔色的紅痣。
商訣沒頭沒腦地想到一句詩——
一點丹紅雪裡開。
他指尖蜷了下,眸光停在鬱綏漂亮的有些淩厲的臉上。
他眼尾那枚鮮紅的淚痣與之遙遙相應,精致出一份靡麗的稠豔。
商訣的喉結不由自主滾了下,鋒銳的線條在頸間微微起伏,食指在課本下無意識摩挲了下。隨即垂下眼,收斂了方才淩厲的攻擊性,隻留下些冰雪消融的寒意。
激烈對峙的氣氛消散,商訣遲遲不還嘴,這場挑釁仿佛成了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
鬱綏非常不爽。
想到昨晚商訣在警局裡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鬱綏雙手抱臂,唇角扯了扯,打定心思要扳回一局。
但沒等他繼續嘲諷,商訣突然出了聲:“鬱綏,上課了。”
他嗓音並沒有刻意壓低,但不知道為什麼,鬱綏竟然從其中品出幾分示弱的滋味來。
場麵一時僵持。
商訣肩背寬闊,身量極高,哪怕懷中抱著高高的一摞書,顯得從容不迫。
校服襯衫被他規規矩矩地係到了最上麵一顆,衣擺處也不見絲毫褶皺。
鬱綏看著他,又想到朱振的話,不得不在心底承認,商訣的確是傳統意義上老師最喜歡的那種好學生。
冷淡、精致、死板,沒有絲毫人氣兒,瞧著也寡然無味。
和一個虛偽的假人較真個什麼勁兒,鬱綏輕訕一聲,頓時覺得自己的行為格外無聊。
他散漫收回眼,也懶得再多說什麼。
反正這一次,是他發現了商訣的秘密。
一人一次,也算扯平了。
-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教室。
相隔的距離極遠。
明明是兩條難以相見的平行線,卻在不知名的時間裡,碰撞出相交的合點。
筆尖在紙張上發出沙沙的響動,散發著油墨氣息的試卷被來回翻動,伴隨著頭頂風扇發出的老舊聲響,鬱綏趴在桌子上,再度沉沉睡去。
好在這節課是自習課,大家各乾各的事,沒有人追究他們遲到的過錯,也沒有人在意睡得天昏地暗的鬱綏。
課桌上疊起一摞新教材,商訣習慣性地在上麵寫上自己的名字。
他小學二年級才被父母強硬地送到國外,彼時不過八九歲的年紀,尚不知事,對周遭的新環境更是不適應,就已經被學校裡的白人小孩推搡著排擠。
華人小孩被霸淩在這裡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老師們習慣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年幼的商訣所遭遇的不公視而不見,甚至采取了放任的態度。
丟失課本,弄臟校服,甚至是被反鎖在衛生間裡潑臟臭的汙水,對那個時候的商訣都已見怪不怪。
大概是因為過往的經曆,商訣對屬於自己的東西占有欲格外強,也被迫養成了近乎強迫的潔癖。
他的課本永遠會在第一時間刻上名字的烙印,襯衫會永遠保持乾淨整潔,就連他自己,從頭到尾都不會被挑出一點錯誤。
男生的寫字速度很快,課本扉頁上的字體遒勁有力,透著股和他本人如出一轍的清雋冷峻。
最後一本被利落寫完,商訣活動了下手腕,將書本整齊排列後放進了桌洞,這才閒閒倚在椅子的靠背上。
他慢悠悠地轉著手裡的筆,一個大動作,沒蓋穩的筆帽在空中劃出一圈漂亮的弧線。
“哢噠”一聲脆響,筆帽摔倒鬱綏桌子上,男生被吵到,下意識皺了皺鼻尖。
商訣的視線掃到他的臉上,倏地想到些什麼,收斂了麵上的笑意,直起身,翻出桌洞裡最上邊的一本書。
扉頁之上印了幾個清晰的大字——
商訣。
eve。
而最上首的科目,是“數學”兩個大字。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剛剛好像簽了兩本數學書……
上節課是數學課,因為崔喜軍臨走前的一番話,鬱綏便隨手把自己的數學書丟了過來。
但商訣並沒有使用彆人東西的習慣,鬱綏睡得又死,雙臂直接霸占了整個桌麵,以至於商訣沒法將書還到他的手裡。
所以說,現在。
麵前擺著的兩本寫了他名字的數學書,其中有一本是鬱綏的。
書本是嶄新的白,書頁顯出鋒利的褶。
這兩本書堪稱一模一樣。
商訣側過頭,眸光黑沉,落到鬱綏身上,思考著一會兒如何和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