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2)

直到班主任帶著一個人進了班,他才手忙腳亂地將手機藏起來。

好在他年紀小又在最後一排,班主任似乎壓根沒往這個方向看,隻是對一個人說:“你自己找個位置坐?”

“時少!時少!坐這裡!”

“這兒這兒這兒!”

周圍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黎煬猛地抬起頭,剛剛的椅子忽然再一次被拉開。

是時棲坐到了他前麵的位置。

不過黎煬很快就發現,時棲坐到哪個位置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彆。

一連兩天,這位少爺不是在逃課就是在補覺。

唯一的區彆是,黎煬中午能好好吃頓飯了。

因為時大少爺會在那個時間睡午覺,他喜歡安靜。

於是黎煬連吃飯都變得很小聲,一邊咀嚼一邊用耳機聽英文聽力。

結果聽著聽著,這位大少爺突然聞著味兒醒了過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突然扭頭望了他一眼:“這是什麼,食堂的飯嗎?”

“怎麼白菜看起來是這個顏色的,給我嘗一口?”

黎煬有些緊張,攥緊了飯盒不說話,時棲就自己拆了根筷子嘗了一口,隨後呸的一聲吐了出來:“這是什麼味兒啊?”

黎煬眼睛看不見,自己做飯的時候總是會或多或少地放錯一些調料,況且炒菜的風險太大,一般隻能蒸或者煮。

而且自從時棲收了他一百塊一袋的包子,黎煬現在已經連肉都吃不起了。

不過當時棲問他是哪裡弄的時候,黎煬還是順著他的台階說:“……食堂。”

因為時棲說很難吃。

“食堂的飯這麼難吃嗎?”

時棲輕輕地嘖了一聲,椅子一轉方向:“於程!”

“哎!時少!”

“吃個什麼破外賣一個人點三份,”時棲伸手抽了一份,“給我一份。”

黎煬從自己的記憶裡找出這個人的名字,似乎還是那天笑著自己看著自己吃蜈蚣的人之一。

但是這人現在對時棲的態度幾乎可以算是畢恭畢敬:“這不是看時少你還沒吃,給你帶的嗎,燒烤麻小還有你愛吃的吳記烤包子,快快快!”

“點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時棲將烤包子從於程手裡抽了過來,“等會兒錢轉你。”

“不用不用,這我本來就吃不……”

不過時棲並沒有理他的意思,而是轉頭將黎煬手中那個放多了鹽的白菜一抽,把剛剛的包子扔過去:“換換。”

黎煬摸到紙袋上的貼紙,和之前的那個似乎是一家。

吳記嗎……

黎煬握緊了包裝卻沒有說話,而是先問:“我還是轉賬給你嗎?”

他已經付不起多餘的錢了。

時棲笑了一聲,似乎在訝異於他的執拗。

在永遠不欠任何人人情這一點上,他們很像。

“這個算我跟你換的,不用付,”

時棲將黎煬的盒飯往自己桌上一放,“以後想吃什麼跟於程說,他每天沒什麼事兒,讓他給你帶,你轉他就行。”

讓他給之前欺負過的一個低了兩級的學弟當跑腿,於程當然不願意:“可是時少,我……”

不過於程這話還沒說完,時棲忽然支起下巴望著黎煬:“之前讓你叫什麼來著?”

“說話啊,”時棲的聲音中帶著一點模糊的笑意,“你聲音不是挺好聽的嗎?”

清亮的,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嗯?”

黎煬更深地垂下頭,想起那個被自己一條一條聽過的備注:“……哥哥。”

時棲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真乖。”

他說完,這才轉向於程:“這次聽到了嗎?”

於程立刻道:“行,想吃什麼跟我說就行,我給你帶。”

“不用了,”於程沒想到先開口拒絕的居然是黎煬,但是他拒絕的是自己,話卻是對著時棲說的,“我沒有他的聯係方式。”

黎煬也不是很想跟他聯係。

這於程就不樂意了:“班群裡不是有嗎?”

黎煬似乎沒太聽見:“什麼群啊?”

時棲敲敲筷子:“吃飯。”

不過過了一會兒,前方似乎有人不信邪地咬了一口米飯又吐掉,隨後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於程……你燒烤呢,給我看看都點了什麼?”

時棲或許以為黎煬聽不到,正捏著嗓子跟於程說:“我們這食堂真的太離譜了,怎麼白菜幫子都往裡放,那麼多錢白交的啊,還不如我做的呢。”

“時少……我們上次去轟趴,你好像把人家鍋給炸了。”

一道劇烈的響聲傳來,好像有誰從椅子上翻了下去。

黎煬咬了一口香脆的烤包子,無聲地彎了下唇角。

當天晚上回到家把手機開機,黎煬突然收到了一個自稱是班長的人的好友申請。

班長似乎也沒有彆的事,隻是拉他進了班級群裡便沒有再說話。

但是……黎煬想,班長怎麼會有他的聯係方式呢?

整個班裡,他分明隻加過一個人的好友。

黎煬戴上耳機,跟語音播報一起重複那個備注:“……哥哥。”

*

“哥哥。”

冰冷的機械音沒有什麼情感起伏,卻被黎煬收集起來當作伴奏。

為了保證精力,訓練營的午休時間一向很長,黎煬一直都是用來複習英語的。

但是今天……黎煬破天荒地拿出了畫紙。

失明的第二年,醫生告訴他遺傳因素康複幾率不大的時候,黎煬基本已經放棄這條路了。

好在他足夠聰明,學東西也快,這個世界上很少有優秀的盲人畫家。

卻可以有能吃飽飯的盲人數學家。

可是畫畫……也是黎煬唯一剩下的可以去感知色彩的方式。

畫紙是用特殊的材質做的,可以通過觸碰確定線

條的位置。

黎煬用手碰了碰課桌,想象著它的形狀和弧度,想象著窗欞的位置和陽光灑落的角度。

想象著溫熱的手指,雨露一樣的聲音和氣味,和著擁有那樣一道聲音的人的模樣。

時棲現在應該正在桌上睡覺,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皮上,嘴唇的弧度應該很飽滿。

他又那麼喜歡笑。

不過黎煬剛畫了幾筆,便聽到前麵的課桌上傳來砰砰砰的聲音,居然有人不怕死得趕在時大少爺睡著的時候拍他的桌子:“七七七七!彆睡了!”

“葉瀟!”時棲的聲音帶著點剛醒的啞,“你他媽找死啊!”

“我說怎麼聯係你都聯係不上,連車隊的半決賽都不去,”葉瀟皺眉看了一圈,“時董怎麼給你發配到這裡破地兒來了?”

他扭頭望見黎煬:“我去,居然還有非主流的墨鏡小屁孩,你這到底是什麼班啊,時董讓你去訓練營你還真來?”

“彆瞎說。”時棲踹了他一腳,“我這叫以退為進,反正馬上也不用學文化課了。”

“影大的通知下來了?”

“也就這兩天吧,”說起這個,時棲的語氣似乎生動了不少,抱臂向後一靠,黎煬感覺到自己的書架都跟著震動了一下,“反正我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他鮮少有這麼得意鮮活的時候,黎煬幾乎可以想象到時棲笑著的模樣,手上開始描摹那雙眼睛的形狀。

“喲喲喲,時大影帝,”葉瀟恭維道,“我以後不會是在地鐵站的大屏上見到你的臉吧?”

“滾,你坐地鐵嗎?”

“說得也是。”葉瀟仔細想了想,“不過要是你的臉真在那,我還是可以坐的,到時候跟你來一張合照。”

“少貧,有事說事,大老遠過來乾什麼?”

“你還記得之前體校追你那傻逼嗎?”葉瀟說,“那東西原來在回國之前有個男朋友,非要說是你勾搭他劈腿,正四處揚言要廢了你呢。”

“我擔心他摸到這裡來。”

“一群傻逼,”時棲嗤笑了一聲,“來就來,我怕他?”

“但是這人他爸聽說沾了點黑,手上的人沒點輕重,”葉瀟的語氣有點擔憂,“要不要我想辦法轉來這裡陪你?”

“不用,這裡食堂難吃得要命,外賣也沒幾家,就你這麼脾氣能待下去?”

“再說了,”時棲微微一笑,憧憬的語氣,“反正這兩天出了成績,我就走了。”

“行行行,那你自己當心點。”

葉瀟說完要走,卻又轉頭望了眼黎煬,好奇道:“你怎麼大白天的還戴墨鏡啊,老師不管你?”

話沒說完就慘叫一聲,跟誰踩了他的腳似的。

不過葉瀟一向心大又自來熟,即便如此,還是湊過去看了眼,讚美道:“你這畫畫得還挺好看的。”

“畫畫?”時棲跟著好奇地轉過頭了。

葉瀟卻已經將那張畫拿了起來——男生穿著乾淨的襯衫趴在課

桌上(),長長的睫毛低垂?()?[(),指骨搭在課桌上,窗外是一到春天便開始漫天飛舞的紫葉李花。

“你還彆說,”葉瀟對著時棲的臉比了比,“這還挺像你的。”

黎煬一瞬間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小狗,耳朵和脖子都變得通紅,伸手將那幅畫搶了過來。

“滾一邊去,”時棲說,“他都沒見過我。”

“不過你這畫確實挺漂亮的。”

時棲這麼說,黎煬才終於有一點點相信也許自己還能握起畫筆,他問:“喜歡畫畫?”

黎煬點了點頭。

“那你好好努力,挺有天分的。”

“可是我不能上色。”黎煬說。

他說的是不能不是不會,好像默認自己已經是失去了這個能力。

“誰說不能,我之前在畫展上看到一個畫家,他可以通過不同顏料的輕重和手感來確定色差,就像是做蛋糕一樣。”

“既然喜歡就彆放棄啊。”時棲拍了拍他的肩,黎煬覺得自己似乎一瞬間聞到了畫紙上那縷陽光的味道,他聽到時棲輕輕地,溫柔的聲音,“弟弟。”

他說完,又望了一眼黎煬桌上吃了一半的飯盒:“怎麼又吃這個,沒讓於程給你帶飯?”

一百一次……他吃不起。

黎煬咬了咬下唇沒說話,時棲於是也沒繼續問,隻是道:“那算啦,下次我給你帶吧。”

黎煬一抬頭,時棲卻猛地將他桌上的畫給抽走了。

“這個……”

“這什麼這,”對麵傳來紙張的嘩啦聲,是時棲將那幅畫收了起來,“這個歸我了,抵飯錢。”

伸手敲敲他的桌子:“下次畫了上色的,再拿我看。”

*

可是第二天,黎煬也沒能吃到時棲帶的飯。

訓練營到了周末。

黎煬接了幾個線上家教的活,還去店裡打了個兩天的零工,攢來的錢全被他買了顏料。

時棲說得對,黎煬想,原來有些顏料的手感確實是不一樣的。

白色濃稠、黑色稀疏、藍色順滑……

不一樣的色彩在他的指尖呈現出不一樣的質地。

可是時棲是什麼顏色的呢?

他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臉頰是哪個度的白,瞳孔是黑色的嗎,還是和他一樣的茶栗色?

黎煬重新畫了一幅。

第一天,他給課桌上了色。

第二天是窗戶。

第三天……是金黃色的光。

光線應該照到那人的臉上,但是第四天,時棲依然沒有來。

他的前桌再也聽不到睡著時均勻流暢的呼吸,聽不到那人偶然滑過耳膜的散漫笑意。

可是老師和同學都已經習以為常,似乎對這樣一個少爺來說,換個地方睡兩天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直到有一天,黎煬剛剛從外麵踏進學校,突然聽到於程他們喊:“臥槽!學校外麵怎麼停了倆拉法?”

() “這車剛出沒多久啊,我的天,誰開過來的!()”

除了時少還能有誰,聽說是時董送給他的成人禮。○()_[(()”

“草看看人家的爹,我爹要是送我輛大奔我就謝天謝地了。”

“走走走,讓我也去摸摸。”

“哎,時少怎麼沒在車裡?”

“剛剛好像是進班了……”

時棲回來了?

黎煬握緊書包帶子開始往教室走,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小孩兒,你是奧數班的嗎?”

“是。”

“哦,你們班在哪呢,帶個路唄?”

長久的失明已經可以讓黎煬通過一個人說話的語氣來確定他的善惡,想起之前時棲和葉瀟他的談話,他隱隱皺起眉:“你們找誰?”

“時棲,”那人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有點不屑,黎煬聽到金屬摩擦在地上的聲音,“是你們班的吧?”

手指攥緊了書包背帶,他說:“是。”

“你們跟我走吧。”

周圍轉了第三圈,一行人終於覺得不對勁:“小孩兒,你知道路嗎?”

“不好意思,”黎煬伸手摸到牆壁的弧度,“我眼睛不太好,好像走錯了。”

“臥槽,你玩我們呢?”

“我現在想起來了,”黎煬說,“你們等我去趟洗手間,出來我就帶你們去。”

他估算著時間,帶他們繞了這麼久,現在差不多已經到了上課的時候,老師應該已經進了班。

但是不排除他們會蹲點時棲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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