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他們全死了,”他緊緊抓住那姑娘的衣袍,聲音嘶啞難聽,說到“何卿”時猛然提高聲音:“何卿,那個賤人,屍橫遍野,全部死在街巷上。”
他似乎很少說過臟話,“賤人”兩字吐出來時,有種說不出來的彆扭和卡頓。他的聲音嘶啞,抱頭嗚咽,卻哭不出來,繃直了傷口,血液落了滿身。
他似乎很害怕將血液弄到那姑娘身上,下意識的將那姑娘推開,誰知姑娘對他毫無防範,差點被推到在地:“對…對不起……”
青年掙紮著起身想要扶起那姑娘,卻因傷勢過重,摔倒在床榻之上,暈死過去。
那姑娘跌在原地仰首看他。
陽光落在她的眼睛裡,竺葉依舊看不清她的麵容。
姑娘忽然起身,她以刀抵胸,挖出心頭血,喂給先生。人影模糊,可偏生那雙黑黢黢的眼睛滿是執拗。
她的手在發顫。
不知從哪兒飛出來的蝴蝶繞著她飛舞。
理應是會疼的。
竺葉盯著這一幕看,視線死死地落在那姑娘身上,似乎感同身受的捂著胸廓後退一步,餘光瞥見長渡似要扶她,她躲開一些,警惕的掃了長渡一眼。
竺葉終於確定。
眼前這姑娘跟她同出一源,是苗疆子女——他們從小泡在毒物裡麵,長大後,有的血液百毒不侵,有的血液能解百毒,有的血液卻致百毒,有的血液毫無作用。
竺葉雖是最後一個,但不妨礙她警惕中原這些自詡名門正派的惡心之人。
瞧見控蠱人後退,理應是不想讓他上前。
長渡多年所學規矩告知他,此時不應上前。
他微闔眼,腳步卻遲遲頓在原地。
三厭國說是個國。
其實國土麵積並不大,約莫有一萬人。
皇都有一習俗。
新任君王上任時,要登高祭祀上告於天,城門守衛鬆懈,萬人空巷時,昔日質子好友何卿帶兵進國都,一把大火燒完城池。
新任君王親朋好友皆亡,他負隅頑抗,身中數劍,但大勢已去,又堪堪護著幾個稚童,受士兵侮辱,最後拋屍荒野。
長渡淡聲開口:“他很善良,但卻太過天真了。”
兩國對立,怎能將敵國的質子當成朋友。
竺葉沒成想長渡會說出這種話。
在她看來,這少年道士也是個爛好心的典型代表,此時不免抬頭疑惑看他。
長渡卻不再說話,氣得竺葉瞪上他一眼,背對著他而站。
史書記載,將軍何卿,帝六子,宮娥所生,出使為質,後帶兵攻打三厭,大獲全勝。帝大喜,封其為晏清將軍。晏清將軍身有疾,不出一年,暴斃於府邸。
壁畫大多都是隨手勾勒,人影恍如樹影,看不大真切。
眼前昏暗,長渡腦袋暈乎乎的,蠱蟲似乎鑽進更深位置,他的指尖無意識的發顫,不知為何忽然扭頭。
竺葉似在看一場戲,興致勃勃,聞到令她不悅的事而蹙眉,令她高興的事而眉眼彎彎,似乎根本無法共情悲傷、難過這些情緒。
師叔告訴他,若有人生下來無法共情,長大後必定會成壞種,定要及時扼殺。
可他始終不太明白。
竺葉餘光瞥見長渡在看她,似乎還記得剛才長渡不理她之事,氣性極大的瞪上長渡一眼。
她轉身就走時,腕上的紅線卻緊了緊,餘光瞥見那少年道士握住了腕上的紅線,紅線很細,可他攥得很用力,又長又直的骨節上繃出微凸的青筋。
長渡看見竺葉在看他,他趕忙鬆了紅線。
紅線垂在他的腕上,可他的手背還鼓著青筋。
他似乎對拽著紅線這一事,做得極為艱難。
竺葉莫名的看他一眼,不打算同他說話,試圖用眼神潰破敵軍。
長渡頓了頓:“我剛才…沒有…故意…不搭理你。”
竺葉白他一眼:“那自然就是有意得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