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殿之中,矗立在中央的佛像威嚴肅穆,香燭高燒,誦經聲此起彼伏,將喧囂的世界隔絕在外,讓人感受到清涼與寧靜,忘卻世間的紛擾。
一個個明黃色的蒲團上,都坐著一位女眷,正襟危坐,認真傾聽著前方的大師對經書裡的內容進行解說,麵前擺了一個方形長桌,放著紙筆墨硯,以便抄寫記錄。
蔣南絮坐在殿內最後方的偏僻角落裡,低下頭,分彆搭在兩隻膝蓋上的手絞在了一起,刺痛感自膝上傳來,她小心翼翼地活動了僵直的腰肢,將手覆上去輕輕揉了揉。
足足跪了半個時辰,膝蓋和腰肢都酸痛酥麻得不成樣子,略微動一動,她都能聽到骨頭嘎吱的聲音,疼痛一股一股襲來,讓她不得不懷疑其他人的膝蓋是不是鐵做的,怎麼看上去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等到事後問起蔣雯翠來,她才知道哪裡會不痛,全靠一個字:忍。
總之不能失了體麵,讓彆人看了笑話。
她坐立難安的模樣儘數落入了魏詩妍的眼裡,魏詩妍從大師手裡接過經書的原稿,蓮步輕移,緩緩沿著座位之間的空隙走向自己的位置,期間,略一抬眸,就能看見蔣南絮的小動作。
魏詩妍曾見過一回褚滿清身邊的小妾,自是記得她的長相,而蔣南絮與她的這位表姐長得略有兩分相似,傳到她耳邊的消息也是說世子即將納的妾是位美人,所以早間在寺廟大門口,她就留意到了蔣南絮,確認了她的身份。
旁的暫且不論,這張臉確實有幾分可取之處,不過,怕也是因為這張臉,才讓世子對她另眼相待,魏詩妍多看了蔣南絮一眼,目光微微凝著。
她與世子才成婚半年,算是新婚,然而世子對她的態度卻稱不上熱絡,甚至有些冷淡,來她房中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雖然他每每拿公事繁忙推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是很喜歡這場由長輩做主的聯姻,也不是很喜歡她,所以當她得知世子即將納妾的消息時,心境極為複雜。
一方麵安慰自己世子隻是迫於輿論壓力不得不納其為妾,另一方麵卻又不甘心放任對方就那麼輕而易舉入了府。想當初她為了能夠嫁給世子費儘了心思,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去討好去迎合,才得到世子認真看她一眼的機會。
憑什麼一個平民女子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世子同意納她為妾?明明不用非得納進府的,明明可以換一種方式的,明明……可最終,世子還是點了頭,甚至還破天荒地親自挑了禮品送到對方家中。
她這個正妻入府時,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哪怕隻是些微不足道的衣服首飾,都沒有。換句話說,便是世子對她不夠看重,不夠上心罷了。
被一個平民女子比了下去,她的心態難免失衡,於是她便讓人暗中做了些手腳,延遲了對方入府的日期。
一個月過去,對方到底是坐不住了,借著清明的檔口來世子麵前晃悠,不就是想要提醒世子還有她這麼一號人的存在嗎?
可就算看穿了對方的意圖,她又能如何呢?身在婆家萬事由不得她任性,蔣南絮遲早都要入府的,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步行到自己的位置,魏詩妍斂了情緒,讓自己看起來儘量平靜,坐下來開始抄寫經書,然而內心的波動卻一時半會兒難以平息。
這邊,蔣南絮也拿到了分發給她的那一份經書,隻不過並不是原稿,而是後人抄錄的範本。
深吸一口氣,撩開半邊衣袖,動手開始研墨,隻是她並不熟練,掌握不好研墨的力道和手法,沒一會兒手就酸了,瞧著硯台裡少量且分散的墨汁,她無比慶幸至少沒有濺到白紙上。
抄寫經書是個費腦子且費耐心的活計,需要抄寫人全神貫注,抄錯哪怕一個字都得重新來過,蔣南絮認真地臨摹範本上的字跡,試圖讓自己的字跡沒那麼難看。
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該是怎樣難看就是怎樣難看,七扭八歪,不堪入目。
蔣南絮不免有些泄氣,正準備繼續抄寫,肩膀猛地被人從後麵拍了拍,嚇得她忍不住顫了顫眼睫,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尖叫,扭頭看過去。
發現在外等候的夢月不知何時悄悄走到她身邊,麵色十分焦急,指了指外麵示意她出去說話。
蔣南絮心頭突地一跳,湧起不祥的預感,倏然起身,在不驚動旁人的前提下,快速帶著夢月離開了分殿,直到走遠了些,她才開口詢問發生了何事。
夢月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呼吸變得急促,整個人都開始顫抖:“……小公子他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意思?”蔣南絮的瞳孔微震,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握緊,慌不迭地追問:“韞哥兒不是在廂房裡睡覺嗎?”
來分殿之前,她們特地尋了廟裡的小和尚要了間供休息的廂房,由夢月和薑雪綰身邊的趙媽媽負責照料,褚府那麼多下人看著,怎麼可能會不見?
夢月搖了搖頭,眼淚不停地流,一抽一抽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我就去上了個茅廁,托趙媽媽照料片刻,可我回來後卻沒瞧見小公子。”
“趙媽媽自知惹了禍,便威脅我不許來尋主子,弘孝寺就那麼大,他們肯定很快就能找著小公子,可我心裡實在不安,就趁著趙媽媽不注意跑了出來。”
蔣南絮聽完便知此事拖延不得,必須立馬通知蔣雯翠和薑雪綰,召集越多的人來找越好,一個三歲多的小孩子沒有自理能力,不見了自然是越早找到越好,一刻都耽誤不得。
弘孝寺臨山而建,韞哥兒跑到山上去了可如何是好?再往最壞的結果去想,廟中設立的水井和水池不少,若是不慎掉入井中……
越想越心驚,蔣南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安撫好情緒激動的夢月,與她分開行動,一個去找蔣雯翠,一個則去找薑雪綰。
蔣南絮疾步走進殿內,循著記憶找到薑雪綰的位置,此刻情況緊急,也顧不得周圍人的看法了,壓低聲音把大致的情況複述了一遍。
一聽是自己手下的趙媽媽犯的錯,薑雪綰的眉心肉眼可見地皺了起來,餘光瞥到周圍人朝她們這邊看了過來,連忙出聲:“出去再說。”
蔣南絮想了想,這裡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順從地點了點頭,在她們即將離開之際,不遠處一道溫柔的女聲攔住了她們:“可要侯府幫忙找人?”
離她們距離不遠的魏詩妍將二人的對話儘收耳中,目光落在薑雪綰身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對她來說,薑雪綰是可以拉攏的對象,順手幫個小忙的人情她並不會吝嗇。
薑雪綰頓住腳步,稍加思索,便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世子妃幫忙了。”
多一個人也算多一份力量,免得時間越拖越長,韞哥兒出了什麼差錯,她也會跟著吃不了兜著走,子嗣永遠排在第一位。
蔣南絮跟著薑雪綰衝魏詩妍施了一禮,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對方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遠沒有對薑雪綰的那般客氣,隱隱帶著一絲的敵意。
不過她也能理解,畢竟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與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哪怕男人三妻四妾已是尋常,沒有她,也會有彆人,總之,不會有空缺。
*
有了侯府和寺廟的人幫忙,找尋的力度和範圍瞬間就擴大至整個弘孝寺。
小孩子沒有成人的理智,哪怕迷了路也不會找路人幫忙,但也正因如此,當小孩子感到害怕的時候,會哭會鬨會想儘辦法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可奇怪的是,一路找來,蔣南絮沒能從路人口中得知丁點兒有用的線索,一個剛睡醒的小孩子,出了廂房,能跑到哪裡去呢?以他的體力,也跑不遠才是。
換做從前,找尋一個孩子必定不費吹灰之力,畢竟一個落單的孩子實在太過惹眼,壞就壞在,今日來訪弘孝寺的人太多了,其中小孩子的數量也多得驚人。
人群熙熙攘攘,孩子小小一隻,混跡其中,難以叫人發現。
在一個岔路口,蔣南絮和蔣雯翠分開行動,後者哭得不能自已,蔣南絮便讓夢月陪著她,她自己往另一個方向找過去,爭取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