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謝恩後就垂手於膝,坐在了朱厚熜麵前。
對於眼前這位麵如冠玉、神態端肅的少年天子,他早有耳聞。
他甚至通過梁儲的信知道,這位天子還記住了他曾經勸降山賊時寫的文章,並以此作為了他要安民的信條。
為此。
他早就希冀能見到這位新天子,而能夠讓自己一生抱負靠這位新天子得以實現。
而天子這次給他的手諭裡的話。
讓他更加確信,天子對他的學問其實早已熟知,甚至悟性智慧不在自己之下。
這讓他不得不承認世界上真的有天才。
他也更加相信,這位新天子定然是一位睿智愛民的聖君明主。
而在親眼見到天子後,他也沒有質疑自己以前的想法。
宦海沉浮多年的他,看人識人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
他能感覺到,眼前這位天子那沉靜雅正的外表下藏著一顆雄心,以及有著對他似乎早已儘曉於心的自信。
因而。
這讓早已自認勘破世間一切疑難、參悟天下玄機,而從未再驚慌失措過的王陽明心裡竟有些緊張不安起來。
朱厚熜也在細細打量著王陽明。
通過王陽明容長臉略瘦削的臉,他知道從廷杖到貶謫貴州再到一直剿匪平叛的軍事生活,當給他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損害。
但眼神倒是的確深邃有光芒,非衰朽之人可比。
一想到這裡。
朱厚熜先開了口:“世間難免有不測風雨。”
“你是個有本事的。”
“寧王要掀起的那場大風雨,到底是被你在萌發時給熄滅了。”
“但眼下,兩淮那邊的又要起一場大風雨,將使兩淮不少子民慘死於風雨之中。”
“可朕剛即位,他們就又要掀起大風雨,滅朕的新政之火。”
“你說,朕能忍嗎?”
朱厚熜問起王陽明來。
王陽明回道:“陛下不能忍!”
“沒錯!”
朱厚熜站起身來,一邊在大殿內走著,腳步從容,一邊說道:“朕不能忍!”
“所以,朕才召你來!”
朱厚熜指了王陽明一下。
微微笑著。
“臣願為陛下儘忠,為百姓做事,還天下光明!”
王陽明立即大拜在地,慷慨激昂地回了一句。
“朕相信你。”
朱厚熜說了一句,就讓王陽明重新坐下,然後說道:
“你是知道的,兩淮的百姓很苦,朝廷一直也財政匱乏的很,寅吃卯糧不說,很多事權都被豪紳富商侵蝕了。”
“五百萬兩的軍餉砸下去,大多到不了邊兵手裡,三百萬兩賑災銀砸下去,大多也到不了災民手裡,基本上都在貪官奸商之間打轉。”
“照這樣下去,就算把朕的金鑾殿拆了,隻怕軍民也分不到一片瓦一塊磚。”
“天下因而不像個樣子!”
“一時間,也不知誰是人誰是鬼,誰說的話才算數。”
“你說這了得嗎?”
朱厚熜問道。
王陽明回道:“回陛下,了不得。”
“陛下是聖明的。”
“兩淮是天下鹽業中最為重要的地方,也是南北巨族利益交織的地方,但也是苦難百姓最多的地方,朝廷要打開局麵,是得從那裡開始,以增國帑,以立國威。”
“這塊膿瘡不擠,山西、陝西,江南,也會跟著爛。”
王陽明認真說道。
朱厚熜聽後頷首:“所以,朕才要派你去,讓你先掛兵部尚書兼右都禦史銜,以總督山東、南直、河南軍政為名,去兩淮剿賊!”
“但明麵上是為剿賊,實際上是要把這塊膿瘡擠一擠!”
“朕還會讓你兼理鹽政。”
“該殺的殺,該整的整!”
“總之,你是去替朕給兩淮的子民遮風擋雨的。”
朱厚熜說著就朝司禮監太監秦文揮了揮手。
秦文走了來。
“將朕讓你們準備的那件蟒衣披風與寶劍取來。”
朱厚熜吩咐了一聲。
不多時。
秦文便將這蟒衣披風與寶劍取了來。
朱厚熜則指著這些兩件物品對王陽明說:“既要為朝廷立威,首先卿自己不能沒有威儀,故朕賜伱蟒衣披風一件與寶劍一柄。”
“蟒衣披風乃有朕望卿為兩淮百姓遮風擋雨之意。”
“寶劍則是朕希望卿能替接下來的鹽政改革披荊斬棘。”
朱厚熜說後,王陽明立即叩謝道:“臣謝陛下,不敢辜負陛下期望!”
王陽明現在整個人非常振奮。
他沒想到皇帝對他如此寄予厚望。
而朱厚熜這裡也繼續說道:“卿記住,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則不能矯枉!”
王陽明不禁一怔。
聰明絕頂的他自然知道這話蘊藏了怎樣的智慧,是對人性多深徹的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