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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時有人刻意觀察的話就能發現,抱著哭泣不止的小妹、擋在同胞阿姊前方的陸琰麵上顯示出了一種不符合十五歲少年的成熟感。
就如他的阿姊一樣,這個少年身體內的靈魂也已然跨越了數年時光。
身為百夫長、與攻上城樓的胡人同歸於儘的那一刻,陸琰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阿姊和小妹。
可沒成想,隻一晃神的功夫,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
此時,阿姊還沒有嫁給李家,小妹還沒有被陸琛寄養送人,自己也沒有被征入邊軍,一切都還來得及。
前世,陸琰雖然也對原身將親姊嫁給李家的紈絝坡子感到怨憤,最後卻還是為了陸芸的名聲隱忍下來。被征兵役的他本想著三年後帶著軍功光榮回鄉、成為姊妹的倚靠,卻不知自己這一去便直接被送到了邊疆迎戰胡人的最前沿,一直到死都再沒有了返鄉的機會。
在北疆,陸琰從小兵做起、摸爬滾打了五六年,總算是靠身強力壯和勇武鯊敵,成了一位百夫長;可因著大夏和大景之間的摩擦愈發激烈,本來隻有三年的兵役被一次次延期,讓他自始至終都未能返鄉。
向來自吳州的新兵打探了消息,思鄉心切的陸琰得知自己的阿姊陸芸這些年來在李家過得並不好,小妹陸芙更是已經不知去向;彼時,身為把控朝堂的賣國奸臣,原身的惡名已經傳到了邊疆,陸琰也對此有所耳聞。
是以,陸琰從未透露出自己便是那位奸臣丞相的庶弟;隨著前線的情況一步步惡化,他對原身的厭惡憎恨也在與日俱增。
最後,因原身賣國、北疆被胡馬攻破,一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還在夢想著能夠衣錦還鄉、將親姐救出火海、尋回小妹的他,最後還是死在了他鎮守多年的這片沙場。
如今竟能重活一次,陸琰自然不會對自己的那位兄長懷有任何敬意——如非他還保持著理智,方才差點就衝上去直接將那個未來的奸臣丞相打鯊當場。
不過,陸琰暗自思忖,據那陸琛被自己推倒、頭部撞到桌角的傷情來看,估計也討不了好。
在軍中能夠以一介白身爬到百夫長的位置,手下
胡人亡魂無數的他這麼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暗自衡量了一下自己十五歲時的體力,
發現想要突破屋內眾人的包圍、帶阿姊小妹逃離此處有些困難,
陸琰於是立刻轉變了態度,開始高呼請裡正做主,見證他和陸琛分家。
如今,讓阿姊嫁給李家是絕對不可以的,他也不能再如前世那般被征兵役所拉去北疆、再讓陸琛享有決定他姊妹未來命運的權利;故此,他能選的便隻有分家一條路——
隻有讓身為陸家嫡子的陸琛和他們這些庶子庶女徹底分開,才能由他陸琰名正言順地庇護阿姊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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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原身對同父異母的陸琰三人並無親情,甚至有幾分不喜——試問,一個親生母親在其五歲就已撒手人寰的孩子,在母親去世後不久就親眼目睹自己父親納母親的丫鬟為妾還誕下了三子,會是怎樣的心情?
如果不是顧忌著繼續維持自己正人君子的皮囊,原身甚至恨不能把這三個妾生子發賣給人牙子才好,又怎會真心待他們?
當然,原身之所以會待陸琰三姐弟如此涼薄,其中也不無他那位薄情的父親的影響。
在原身的那位染疫去世的秀才老爹留下的遺書中,竟是極為偏心地將九成家財都留給了原身,僅餘下可憐巴巴的一成給其餘的三個庶子女平分。
如若陸琰三人當真想要與原身分家,那他們能夠帶走的,也就隻有原身父親留下的這少得可憐的一成家產和他們曾身為陪嫁丫鬟的母親的那零星一點遺產,甚至都不夠他們在大景再立門戶。
可即便如此,陸琰還是堅定地選擇了分家——
至少,將分到的那些遺產折成銀兩、再去四處借上一借,便足夠他上交今年的免征銀錢;加上這棟雖然破敗但足以為他們姊弟三人遮風擋雨的破屋,如此開局便已經不知道比前世優渥了幾倍。
可是,接下來的事態卻並沒有如陸琰心中所想的那般發展。
裡正確實趕來了,但並非是為了見證陸家分家而來。
“來人,將這個無禮的小子捆起來,押入村內祠堂!!”蒼老的裡正拄著一根棗木拐杖,乍一進門便已然宣判的陸琰的死刑。
眼看著四周的青壯漢子就要壓上前來,陸琰心一橫,同時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如此事實不可為,那他就隻能拚死帶著阿姊小妹衝出重圍,逃離此處、遠走他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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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如果現在的我擁有二十歲時的體格,配合上在軍中所學的一手鯊人技,又怎會被這些鄉村野漢欺辱至此!!
少年暗暗咬牙,麵對數個壯漢的抓捕如泥鰍一般滑不溜手,隻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將還在哭鬨的小妹拎在左手,右手卻已經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抄起了屋內柴堆旁的柴刀——
這刀是專門為了截斷薪柴、投入屋中火爐所特意擱在那裡的。
沾滿泥土的刀身被爐中的火焰映得通紅、仿佛浸滿了鮮血;少年將其握在手裡,眉間濃鬱的煞氣竟驚得
圍上前來的幾個漢子也退後了幾步。
既然人數不占優勢,
那就先擒住一個有分量的人充做人質……
腦中回想起前世自己的那位偏將上司偶爾提起的諸多戰術,
陸琰很快在驚慌的人群中選定了適合挾持的目標。
而後,少年將小妹往同樣愣在當場的阿姊懷裡一塞,如一隻矯健的幼虎一般、向著李老爺的方向衝了過去——
事情發生得過於突然,屋內的十數人俱是過慣了和平日子的村鎮平民,哪裡見過如前世在在軍中鯊人無數的陸琰這般凶悍的行徑?
在媒人的尖叫哭喊聲中,就如惡狼衝入了羊群,陸琰很快衝到了李老員外的麵前。
如今,這位李老先生哪裡還有方才那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麵對陸琰手中的柴刀,他直接兩股戰戰、腿一軟坐在了地上,連呼救聲都發不出來,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一張肥胖的老臉被憋得通紅。
聯想到前世從同鄉口中聽聞的這個老東西是如何搓磨自家阿姊的那些事跡,陸琰一時間心頭惡念四起、再也無法壓製,竟忘記了自己本來想要挾持此人的目的,手中的柴刀直接就向著李員外的脖頸處刺去——
眼看喜事就要變成禍事,結親不成反倒變成結仇;就在這時,陸琰的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影,手中的柴刀竟然被一股巨力定在當場,再也無法向前一寸。
此時這把柴刀的刀尖距離李員外的脖頸也就隻剩下小臂長短,隻差一點就會讓他血濺當場。
不過,這位李老爺雖然沒有血濺當場,可那把柴刀之上卻還是染上了另一個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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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
鮮紅的血液順著刀身蜿蜒流下、滴落到地麵之上,濺起少許揚塵。
“你……!”看著前方那個以右手握住了他的刀刃、無論他如何用力都無法令其動搖的人,陸琰一臉的難以置信。
——攔住他的那人,竟是陸琛。
下一秒,少年握住柴刀的手腕處突然傳來一陣酸痛,柴刀瞬間脫手,掉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收回敲擊在此世便宜弟弟手腕處的手,陸琛彎腰將地上的柴刀撿起,深深地看了陸琰一眼。
然後,轉身持刀擋在了他和一臉焦急地抱著陸芙趕上前來的陸芸麵前。
隻餘女童哭聲的屋內響起了青年冷清溫柔的聲音,令所有人愣在了當場。
“既然家妹和家弟都對此十分抵觸,這份婚約就就此取消了罷。”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手持被鮮血染紅的柴刀,這位新晉的舉人老爺明明是在笑著的,卻無人敢與他對視哪怕一秒。
然後,舉人老爺的目光看向此時還癱在地上呐呐不能言的李員外,令他產生了如同被凶猛野獸注視著的恐慌,後背登時起了一層白毛汗——
不知為何,比起方才持刀行凶的陸琰,掛著一臉和善笑意的陸琛帶給他的壓迫力卻更是重了幾倍不止。
——如果說陸琰隻是一頭毛爪未豐的幼虎,眼前的舉人老爺便是已經成精的山中之王、隨時都能擇人而噬了。
此刻,那“山中之王”緩緩開口,卻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他說,李員外,你意下如何?!